第一百四十二章 腥風
慕容婉兒在喪儀上倒是真的難過，平心而論，棺材里的那人是她第一個名義上的丈夫，是給她名分、身份、地位的男子，他從不約束自己，任由她一展所長，設置昭文館學士、專秉內政、宮外購築宅第、執掌制誥，還為自己一家平反，讓她揚眉吐氣，徹底擺脫罪奴的陰影。
可是他就這麼沒有了，就和長孫章一樣，說好要做她一輩子的靠山，卻都先離她而去。在宮中、朝堂浸潤數十年，她居然連他的死因都弄不清楚，可謂是無用。
只是現在自己自身難保，也無法幫他報仇，等她保下一條命后，一定會為他討公道。
清粥小菜、豆腐雞蛋這些食物她都能吃下去，她這一輩子遇到的貴人不少，可唯一一個對她掏心掏肺之人只有長孫哲，她卻為了完成女皇遺志撮合他妻子和表兄私通，她真的很對不起他。
看著氣色紅潤的張太后，她心如明鏡，這人定然是私底下吃了葷腥，不然這些年錦衣玉食的她早就挨不住了。自己是習武之人，劍法學自女皇、輕功學自李敏，吃幾日清湯寡水的菜能撐下來。
不過又吃毒藥又吃解藥，她元氣也不能這般耗費，但願能撐到平陽和殷王起事的那一日。
算起來已經是隆興元年六月十五了，國政上的事情她處理得井井有條，邊境安穩如舊，清河公主也送家書過來，吐蕃聽聞大魏皇帝賓天，為長孫哲舉哀。
公主也有信給她，都是問候之語，問她吃的好不好、睡覺時還磨牙么，記得不要貪涼多喝冰鎮過的果水。她珍重地收藏起那封信，回信說自己一切安好。沒想到還會有一個孩子毫無機心地關懷自己，僅為她的提點之恩。她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她親近她卻毫無惡意。
多年以後她和丈夫遊覽吐蕃風光時，才發現，這是她和清河公主最後一次聯繫。
長孫涵意帶著長子陳堅在深夜去了韓王府，和長孫紹商量起事。長孫紹和姑母感情還算不錯，但他內心裡不喜歡女人當政，他心裡自然是希望起兵成功以後，姑母能和他和平共處。當然，他知道這不可能，沒有人會主動讓出已經到手的權勢。
「姑母，宮城內部情形我打探得差不多了，禁軍將士對張氏一族早有不滿，我已經聯絡了苑總監、朝邑尉等人，平日里我和禁軍將士們也常常喝酒聊天，他們都和我很熟悉。不知姑母的消息確切么？」長孫紹拿出自己畫的宮城圖，給姑母矯正。
長孫涵意微微驚詫，想不到這孩子這般細心。她略帶欣慰地說道：「我們長孫家男子中總算有一個能幹的了。」她點頭道：「很好，沒有錯處。我打探清楚了，是婉兒給我的消息，皇兄……六月四日崩逝，喪期在下個月結束。張氏那廝準備在喪儀結束后對我們動手。在二十五日之前，我們先下手為強最好！」
長孫紹面上有幾分不信，問道：「慕容氏？她不是張氏的人嗎？」長孫涵意早就料到侄子會不信，解釋道：「婉兒過去受太后遺命輔佐皇兄，身為昭容自然要和皇后處好關係。但她素來冰雪聰明，意識到張氏心性不佳、品德敗壞，多次勸諫皇兄不要答允長孫嬿珏『皇太女』的要求，可謂有功於我大魏。」長孫紹捋了一下小鬍子，見姑母神色不悅，便道：「多虧姑母提醒，不然侄兒還不知要誤會太昭容到幾時。」
長孫涵意雖然能看出他的喜悅並非真心，但也料定他不至於和自己翻臉，拍拍他的手背道：「婉兒過去有錯，但現在已經迷途知返，等我們攻下宮城，你可要保她一命。」長孫紹「嗯」了一聲，長孫涵意滿意地點頭。看來，等這場仗打完，婉兒就歸她所用了。
待事情商量結束，平陽公主和長子私下安排起事，長孫紹也和自己的心腹朋友一起籠絡禁軍將士們，準備在六月二十日申時發動政變。
六月二十日夜，婉兒一身素服，宮人正在給她用熱布敷膝蓋，突然間聽到殿外有兵刃相交之聲。婉兒手下的人各各聰敏，雖然被嚇到了，但還是很快地關上了門，所有人進入婉兒的正殿。程柔飛身在房樑上看了半響，明白是有人在發動政變，她不用想也猜到是殷王和平陽公主，在月光下，禁軍將士們揮舞兵器，見到張氏黨羽便兵刃相向，霎時間宮城成了屠宰場，血流滿地，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血腥味。
她膽戰心驚地奔回梅香殿，拉著婉兒的手道：「主子，我們該怎麼辦？殷王殿下和平陽公主的人馬鼓動禁軍將士殺進了宮城，口口聲聲喊著要捉拿太後母女，還有人說要殺了您！」宦官李喜驚慌道：「主子，現在宮城內到處都在殺人！都喊著要殺死太后餘黨！」
慕容婉兒也忍不住懼怕起來，但見一屋子跪滿了人，這時候她可不能慌亂。返回寢殿，扯開蜀錦枕頭，拿出藏在裡面的遺詔草稿，她顫抖著雙手道：「希望它能救我一命。來人，給本宮更衣！」
因為是喪期，她並沒有濃妝艷抹穿紅著綠，只穿著一件紫色宮衣，用茉莉花水擦了一下墮馬髻上的碎發，將銀制珠花換成了昔日李敏送她的白梅樣式珠花，穿戴整齊后，帶著宮女們從容不迫地走出正殿。所有宦官宮人都捏了把汗，希望能平安度過此劫。
很快，梅香殿的大門外傳來砸門之聲，程柔、褚雁壯著膽子拉開大門，然後飛奔到婉兒身後，來人是朝邑尉彭博，他血染戰袍，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在看到端莊肅穆的慕容氏那一刻，有些愣神。他兒子是文士，在昭文館學習時，慕容氏對他有指導之恩。
他過去做官時也和慕容氏有過交集，久仰其才名美貌，一件她處變不驚地帶人迎接軍隊，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