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橋散心
第15章江橋散心
出了醫院,一陣秋風刮過,冷冷地吹醒了白昂。無數回憶湧上心頭——痛苦的、溫暖的、悲傷的、幸福的、無助的……將他的內心塞得滿滿當當,快要窒息。他很想發泄出來,卻因為隱忍太久而忘了如何發泄。他只能蹲下來,一隻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迎面吹來的冷風,才能讓內心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稍稍平息一點兒。
「白昂,白昂,你怎麼了?」許鳶看到他難受的樣子,焦急地問道,「告訴我哪兒不舒服,咱們剛出來,要不再回去檢查檢查?」
白昂聽見許鳶的聲音稍微感到一絲安慰,他搖搖頭,靠著許鳶的攙扶站了起來。
「我沒事。」他指指自己的心,「就是這裡很難受,好像塞滿了石頭,一直堵到嗓子眼兒,喘不上氣來。」
許鳶深深地看了白昂一眼,她發現這個平時飛揚跋扈、放蕩不羈的「閻羅王」其實只是一個十六歲的翩翩少年,他儘管常常眉頭深鎖,卻仍有澄澈的眼眸,嘴唇上青澀的絨毛也尚未長成唏噓的鬍渣。他承受了本不應該承受的一切,所以關閉心門,不再對這個令人失望的世界敞開。這些難道是他的錯嗎?
想到這兒,許鳶溫柔地對白昂說:「白昂,今天我們逃課吧!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真難得啊,你主動要求逃課,我當然奉陪。」白昂看著許鳶,很想伸手拂一拂她飛揚在風中的閃亮的短髮,卻怕破壞了此刻美好的氣氛,終是沒有伸手。
他們坐車到了江邊,沿著江岸一直向東走,來到「老江橋」底下。這座橫亘在此一百多年的鐵路橋,是光緒二十七年,也就是一九零一年,由沙皇俄國人建成的。它是中東鐵路的咽喉要道,這個城市的人都親切地稱它為「老江橋」。
許鳶和白昂踏著邊緣已經磨得渾圓的石頭台階,攀著銹跡斑斑的鑄鐵扶手,走上了這座滄桑的老橋。
橋中間是兩條被鐵網包圍的對向而行的鐵軌,兩邊是由一塊塊厚木板鋪就的人和自行車通行的便道。木板鋪設在鋼筋鐵骨的橋身之上,每塊之間都有大約兩指寬的縫隙,可以從中看到橋下波濤洶湧的江水川流而過。因為已經歷經百年時光的洗劫,有些木板難免鬆動、破損,踩上去咣當咣當的,倒有幾分驚險刺激。
有的人一見那鏤空的木板和生鏽的橋欄,就立刻嚇破了膽,決計不肯走這危橋;但也有的人優哉游哉地踩著單車,叮鈴鈴地清脆地穿行在行人中間。
「你恐高嗎?」許鳶問白昂。
「當然不恐。」白昂不屑地回答。
但是當雙腳踏上那不太穩當的木板,聽著江水在腳下嘶吼的聲音,白昂還真有幾分腿軟。他一隻手扶著橋欄,一隻手拉住許鳶的衣角,怯怯地問道:「你不會是要走過去吧?」
「嗯,對啊!我知道那邊有個好地方,小時候我爸經常帶我來這兒釣魚。」許鳶倚著欄杆,吹著涼爽的江風,回頭遠眺這座從小生活的城市。
天有些陰陰的,江面上霧氣昭昭,雲朵層層疊疊地堆滿城市上空,夕陽在遠處徐徐下落,這感覺極像一幅列賓的油畫,讓人覺得既遙遠又觸手可及。江岸上的樹木青黃相接,掩映著零星的木質俄式建築,它們是這個城市的標誌,也是傷痕;是侵略者留下的遺贈,也是恥辱。
「白昂你看,江邊那個高層,沒動遷以前是我姥姥家,我從小就在那兒長大。」許鳶指著不遠處一棟二十多層的寫字樓對白昂說,那裡的地基下掩埋的就是她整個童年:一座小洋樓,三兩個院落,四五隻貓狗,十幾口家人。
白昂摩挲著斑駁的橋欄,那上面有許許多多年代各異的刻字。可能有晚清時期抗擊沙俄侵略的仁人志士留下的生死絕筆,可能有民國時期跟落魄詩人私奔的千金小姐留下的愛情誓言,也可能有抗戰時期志同道合的革命愛人留下的堅定信仰。總之,這座橋像一部歷史的書卷,形形色色的命運在這裡短暫交匯,又像那條延伸向遠方的鐵軌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白昂看著許鳶的側臉,夕陽的餘暉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白昂的眼睛,也照亮了他蒼涼的心。他突然很想也留下點什麼,給許鳶,也給未來的自己。於是,他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柄小刀,在橋上刻下了一行字。
許鳶看到白昂從兜里拿出一把刀來,嚇了一跳:「你怎麼還隨身帶刀呢!你們班主任沒給你沒收啊?哎,刻什麼呢?給我看看。」
「不行。」白昂用手擋住許鳶,「現在不能給你看。」
「現在不行,那就是以後可以咯!那你說什麼時候可以看?」許鳶的好奇心旺盛,十分想知道他到底刻了什麼。
「你能答應我嗎?現在不能看,明天也不能看,下個月也不能看,直到有一天你覺得我不再是你認識的白昂了。那個時候,你就來橋上找找,第九和第十根欄杆之間,這兒有一句我留給你的話。」白昂認真地對許鳶說,他表情嚴肅得讓許鳶摸不著頭腦,只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突然,身後一陣巨大的火車轟鳴聲由遠而近地襲來,一列老式綠皮火車從橋中間的鐵軌上呼嘯而過,在它經過的地方掀起一陣不小的疾風。人們紛紛捂住耳朵,停下腳步,對著那輛火車行起注目禮。
許鳶雙手合攏,在嘴邊比了一個擴音的手勢,頂著火車巨大的隆隆聲沖白昂大聲喊道:「白昂!喊出來!大聲喊出來!啊——」
白昂楞了一下,旋即明白許鳶的意思,是想讓他把心裡所有的陰鬱隨著吶喊發泄出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把胸中所有積壓的情緒都噴薄宣洩了出來。
「啊——啊——」
「啊——」
他們的喊聲淹沒在綠皮火車的呼嘯聲中,被高速旋轉的車輪「哐趄哐趄」地帶去了遠方,就如同往事的塵埃,被腳下滔滔的江水捲入時間的漩渦,最終都會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成為滄海一粟的笑談。
我自己好喜歡這一章,像馬景濤一樣咆哮吧白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