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239(大結局)
直到許多年,桃花乃至整個玥妃殿內的所有在場目睹了那一切的婢女們都記得當時的場景。
桃花幾乎是被人拖回玥妃殿的。桃花自己並沒有覺得有什麼,而這一幕落在蘇曉玥的眼底卻是不得了的,之前沒有半點害怕的桃花,在那一瞬間便覺得全身都被自家主子那滿身的殺氣給震懾到了。然而,下一秒,溫暖的感動卻盈滿於心,眼眶也不禁濕潤了。
蘇曉玥眯起眼看著來人,桃花臉上那紅腫的模樣著實刺著她的眼。眸光一轉,她那冰寒的目光已落到那人纖細嫩白的脖頸上。
「桃花,怎麼回事?」蘇曉玥看著桃花,緩緩地問道,全然不將司徒漠後宮中的某一位妃子放在眼底。
桃花雙眼模糊,聽得自家主子的問話,嘴角便帶起了笑,「娘娘,奴、奴婢……啊……」話未說完,一聲尖叫,便讓她幾乎痛暈過去。
「玥姐姐……」
「你在叫誰?」沒等那想要說話的人把話說完,蘇曉玥冰冷的聲音變率先響起了,生生將那人要說的話埋葬在搖籃當中。
「你……」
蘇曉玥這才不屑地看向那人的臉,冷笑,「你是哪根蔥?竟敢稱我為姐?」長得倒是不錯,難怪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了!
「蘇曉玥,你不要太囂張!」那人原是被一旁的奴婢給攔著,此時被蘇曉玥著話一激,哪裡還把持得住,頓時便是暴怒得準備開啟罵戰模式。
蘇曉玥輕蔑一笑,「本宮囂張了又如何?」話剛說完,甚至還未落地,她的身影便瞬間移動,如一陣風般到了那人的跟前,待那人驚駭得怔住了之時,她便長指一伸,生生地將她的脖頸勒住。
「娘娘!」驚恐訝然的叫聲瞬間響起,一陣陣倒抽氣的聲音更是一致地揚起。誰能預想到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誰又能想到蘇曉玥囂張到了這般田地。
「本宮囂張了,你又能奈我何?」
蘇曉玥那仿若自地獄發出的氣息冰冷地落在她面前得那人臉上,宛若一把把鋒利的刀在她的臉上切割,戰慄、驚恐在那一雙美目中盛滿。
看著這樣的一張臉,蘇曉玥似乎聞到了那久違的血腥味,她向來秉承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人都欺到自己面前來了,趕巧她的心情不爽,這不正是給她出氣來了么?
「你……你敢……」那人的臉已是煞白,再感覺到脖頸上的手力道加大,她的呼吸也愈發困難起來,此時,端是心頭再惱怒,卻已是恐懼佔了上風,
蘇曉玥殘忍一笑,「我怎麼不敢?」說話之間,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娘娘……」祈求似的叫喚聲響起,有伺候蘇曉玥的人發出的,也有伺候被她掌控著生死的那個妃嬪的人發出的。
「娘娘,您息怒,您千萬不能……」一旁,早已被忽略而被放開的桃花忙是上前勸阻。若是娘娘當真失手將人給掐死了,且不說朝中原本就反對立娘娘為後的大臣會如何口誅筆伐,皇上那裡也不好交代啊!
蘇曉玥低頭看向桃花,眼底多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你也認為我不能殺她?」
「這……娘娘,皇上他……」桃花被她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可她還是得說,否則自家主子一定會把人給掐死的。
蘇曉玥冷嗤一聲,手稍稍鬆了一些,卻沒有要從那細嫩的脖頸上移下來的意思。眾人緊著一口氣,不敢稍稍松一下。桃花幾乎要哭出來了。
「我不殺她也可以。」低頭看向桃花,蘇曉玥倏爾開口問道,「她用那隻手打的你?」
「什、什麼?!」桃花一開口,差點沒將自己的舌頭給咬著,也顧不上要哭了,腦子裡一片空白。自家主子問了什麼?
「我問你,她用那隻手打的你?」這一次,蘇曉玥「耐心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更是陰冷得讓人忍不住想要縮起脖子。
「這……」再一次聽清楚,桃花終於又想哭了,又是害怕,又是感動。
「哪只手?」蘇曉玥陰冷的聲音顯露出她的不耐煩。
桃花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氣,這時再不敢多說,忙是顫顫地回道:「右、右手……」
「右手是么?」蘇曉玥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那人拚命往後縮的右手上,目光如寒刃。
「你……你想做什麼……」
驚恐顫抖的聲音破碎地響起,而她滿目的驚悚換來的也不過是蘇曉玥殘厲一笑。
「你說呢?」蘇曉玥定定地看著她,森冷地笑著,「在動我的人之前,你都沒有先打聽清楚我是怎樣的人么?」
「你……我是皇上的人,你敢……」
「恭喜你,你又給了我一條把你的右手給卸下來的理由。」聽著她居然還敢提起司徒漠,蘇曉玥心中猛地便躥起了比之方才更為強烈的怒火,再想著這幾天的沮喪的來源,她心頭積攢的火氣更盛。
「娘娘,別……」凡聽到蘇曉玥這話的一干人等,無一沒有驚叫出聲。
然而,一切都太慢了,一旦動起手來的蘇曉玥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只聽得「咔擦」一聲,骨頭鬆動那清脆的聲音變在殿中響起,讓人瞬間呼吸一頓,再下一秒,哀嚎聲便通天徹地地響起。這每一聲嚎叫都讓人膽寒。此時,再也沒有人敢對蘇曉玥多說一個字。
天哪,這玥妃娘娘當真是心狠手辣!——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這樣一個共識。
蘇曉玥完成這個動作之後便狠狠地將人往對上推去,而且所推之處便是那沒有人在旁的柱子旁。她下手也少不得多幾分力道,於是很自然地,那被她幾乎拆了手的人直撞上了柱子,「砰」的一聲,骨頭錯位的聲音隱隱也能聽到。
眾人看得撐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
「主子,主子,您、您沒事吧?」一眾婢女忙是七手八腳地朝此刻亂沒有形象的主子而去。
然而,此時她們的主子卻是半句話也回不了,只能哀聲呻吟。
「還不走?」蘇曉玥冷眼看著,沉聲道,「難道還等著本宮再給她將另一隻手給拆了?」
「是,是,奴婢告退……」奴婢們唯唯諾諾地說著,一大群人便小心地扶著中間的主子往外走去。
蘇曉玥也懶得再看,轉頭便看了看桃花,而後朗聲說道:「宣太醫!」
「是,娘娘!」
太醫給一個小小的宮婢看病,這在整個皇宮裡不是第一遭,可幾次都給同一個婢女看病,這卻是少之又少了。不過,有一個皇宮裡頭最受寵的玥妃娘娘在,饒是誰也不敢多說一句。
玥妃殿內的事情總是上一刻才發生,下一刻便到了司徒漠的耳中。蘇曉玥這一番動作沒能如別人所想的讓司徒漠震怒,倒是讓他增添了幾分笑意,身上的傷似乎也要好了一些。與沈若愚的一場比試,超乎他的想象,原來還是低估了沈若愚的武功,最後卻是弄得兩敗俱傷,害他不得不躲在暗處養傷,連她來找他時,他也不敢現身。事關自尊,他也不想讓她知道。原是想著等過幾天再去找她,誰知卻聽來這樣一出!
「傳旨,廢除蕭氏妃號,降為昭儀,命其閉門思過半年,未經朕的許可,任何人不得探視。」話音落,一道無情的聖旨便傳達下去。
「是,皇上!」
司徒漠的這一旨意不多時便在皇宮內滿天飛,議論之聲如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樣暗暗地響起。然而,有了之前的多次教訓,外加這一次直白的血淋淋的教訓,便是心頭對蘇曉玥有再多的不滿,也沒有人膽敢在玥妃殿的人面前多說一個字。此時,在這攬月皇朝的皇宮裡,但凡與蘇曉玥掛上鉤的事兒,無一不是人人自危。
蘇曉玥向來是淡漠慣了,只要那些人不動腦筋到她這兒來,她也懶得理。有了這樣一個什麼事情都管的主子,這玥妃殿里的奴才們自然也不多事。一切也都算相安無事。
雖說這一次蘇曉玥動了手,可到底她也沒完全明白自己怎麼就跟人招惹上了。難道就因為司徒漠幾天不出現,他那些後宮的女人就以為是她把人給藏起來了?若是如此,那真是好笑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司徒漠下了這樣一道聖旨,也就意味著他也是時候出來了。這麼一想,蘇曉玥心頭的那份莫名焦躁似乎也頃刻間煙消雲散了。而直到司徒漠第二天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玥妃直到自己完了——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傳聞中的那種狀態——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間隔幾天再見到蘇曉玥,司徒漠的感覺如她一般,只是,他不曾知道她內心的想法而已。炙熱、貪婪的目光落在她依然嫩得似乎能掐出水來的臉上,司徒漠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髓里去。若是放在其他時候,前一日才有自己後宮的女人與她尋釁找事,他是絕對不敢有任何行動的,然而此時見著她一副似乎有些呆萌的模樣,他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下一秒便大跨步地走到她跟前,毫不客氣地將環抱住。看似強勢的姿勢,可唯有司徒漠自己心裡最清楚,他多麼害怕她冷酷地掙脫,半點不給他機會。
一面抱著,司徒漠的心裡一面在打著鼓,昨天才展示了嗜血的一面的她下一秒會不會直接將他打成重傷,讓他得在床榻上再纏綿上幾天甚至幾個月。當然,最最重要的是,他還得享受她的溫軟和甜香。
司徒漠這廂忐忑地享受著,那廂,蘇曉玥卻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推開他,還是不推開他?男人無一不是得寸進尺的,眼前之人更是如此。可她真的要違背自己的心嗎?雖說她也不知道是否到了那種願意為了他留在這裡的地步,但是,此刻,她也並不是那麼排斥……蘇曉玥的心裡有些亂了。
這一時間的遲疑讓久等她竟毫無動作的司徒漠心中狂喜不已,一時激動手上的勁便加大了,不過很快腰上便被狠狠地擰了一下,如今這世上,但凡知道蘇曉玥的人都知道她的狠辣,而只有親身試驗過的人才知道她的狠辣程度。司徒漠此刻正在經受,不能埋怨,更不能推開,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話——痛並快樂著。
蘇曉玥的改變帶給司徒漠的無疑是驚喜,當然,也有不確定。可這一回,沒等他開口,蘇曉玥卻先「坦白」了,真真實實地將自己的想法與他說起。
「我也否認不了對你的感覺,所以也只能承認。」蘇曉玥輕笑著,「莫說你驚訝,我自己也是驚訝的。所以也不要問太多,太多的我也回答不了。珍惜當下,也許明天我就會離開。」
若是沒有最後一句,司徒漠定是不會生出太多的憂慮來。
蘇曉玥與司徒漠二人之間微妙的變化沒能逃過有心人的眼。黯然傷心者有,憤怒不甘者有,欣喜祝願者有,嫉妒忿恨者有,然而,這些人都不在他們兩個人的考量範圍之內——前提是那些人不去招惹他們。
沈若愚與藍傲天絕對不在此列。
司徒漠不堪其擾,蘇曉玥唯微有嘆息。
圍著蘇曉玥的爭鬥依舊,三個人之間合作有之,分裂有之,最終也算平安度過。
轉眼便是一個月飛逝。沈若愚依然在皇宮中神出鬼沒,藍傲天將所有的朝務交給藍景天,隻身一人待在攬月皇朝,與其餘兩個情敵鬥智斗勇,還時不時上演與蘇曉玥對手的場景,倒也是不亦樂乎。
這一個月的時間,對於蘇曉玥來說無疑是她在這個世界以來感覺過得最快的一個月,也是感覺最為漫長的一個月——她越發地感覺力不從心。
最先發現她不對勁的自然是與蘇曉玥近身接觸最多的司徒漠,就在七天前,她昏倒,而御醫查看過之後卻未能找出半點問題,半個時辰之後,她自然轉醒。這時,他就知道,她的時間只怕是不多了。
蘇曉玥最是清楚自己的狀況,也算是已經習慣,只是看著眼前這張關心擔憂自己的臉,心底也頓時被愧疚給佔滿了。她應該沒有辦法毫無遺憾地離開吧!
司徒漠一行人與顧先生多番討論沒有得到一個令他們滿意的結果,卻得到了一個讓他們怎樣也無法接受卻不得不接受的結果——
「兩天之後,也就是這個月月圓之時,她便會回到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一切已成定局。
夜觀星象知天下知這種事情,蘇曉玥原是不信的,可到了這裡,她還真是不得不信。只是她也還知道若洞悉天意卻廣而告之,這樣做的後果也是極為慘重的。他們四人皆知,卻只有蘇曉玥一人曾經問起過,只是顧先生給她的回答並不甚明朗。之後,她也並未太過放在心上。直到許久之後得知真相時,她心中滿滿的都是後悔和自責。
蘇曉玥的離開既已成定局,那麼縱是司徒漠等人再懊惱憤怒也無濟於事,他們唯一能做也只是再這兩天的時間裡盡量地陪著她,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蘇曉玥倒也不在意,她也知道,他們暗中已不知給她畫了多少幅畫,只在無意中,她就得知她的畫像已掛滿了沈若愚的整個房間。這種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當作根本就不曾知道。
與她相同做法的,還有司徒漠。他的籌劃究竟會如何,他也不知道,而此時,若是能留下越多關於她的畫面,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可以看著她的畫像遙想,而不是對著那可有可無的空氣。
兩天,漫長而短暫,除卻蘇曉玥,其他三個人幾乎是連眼睛都難以合上,整整一個晚上,三個人加起來的睡眠時間也不足一個小時。他們的疲憊很真實地反映在那一雙雙眼睛里,而這也讓蘇曉玥看得真真切切。
「你們這是何必呢?」蘇曉玥輕嘆一聲,卻是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他們都是怎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說再多,他們也不見得聽得進去,固執已經深入他們的骨髓,而她無力去改變。
預計的時間慢慢逼近。
沒有人知道蘇曉玥會在月圓之夜的何時,在何地,以何種方式回到她所在的那個世界——連顧先生也無法探知——所以,從傍晚時分開始,沒有一個人的實現肯離開她的身上哪怕一秒鐘。
蘇曉玥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被一群美男目不轉睛——真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是該榮幸,還是該稍稍緊張一下?好吧,這兩者都有,可更多的是其他的東西。
「若是我要消失,你們盯著也是沒用的。」蘇曉玥搖頭輕笑著。此時的他們正坐在一株桂花樹下,一盞她最愛的茶,幾碟她還算喜歡的點心,圓盤似的月亮艱難地在天上爬行,光線略有幾分昏黃,不似往常那般皎潔澄澈,似乎註定著它今夜的不平凡;這番有月相隨,有茶可品,有人可看,有香可聞的景象,如何看都不像是一場離別的前兆,卻像是平常夜下的一場簡單聚會,偶爾的言語,寧靜、閑淡。
蘇曉玥心裡很是慶幸自己是在這樣的一個場合之下,雖然盯著她的幾個人的心情一點也沒有她這般的平靜,可這樣的氣氛至少不會讓她太過遺憾。
遺憾?是的。
蘇曉玥淡淡地笑著,過去的她沒有太多的情緒,沒有太多的感情,或負面,或正面的情緒都不在她的人生中出現。沒有想過未來除了在血腥中度過之外還有什麼其他方式可活,可偏偏老天給了她這樣一個機會,讓她慢慢體會、感受、學會,然後理解、體諒……所有的一切是她曾經厭惡的男人所給予的。收余恨,而後終身平。懵懂的她在一次次的傷害與被傷害之中嘗到了愛情的滋味,雖然她不盡參透,可她也如世上大多數的女子一般經歷過、體會過,那麼,當她走在黃泉路上的時候是否也算是圓滿了呢?
所有人都看著她嘴角那帶著清香的微笑。看過她冷酷無情、嗜血殘忍的笑的他們都深深地知道,這一次她的笑,一如月之光華一般真切、溫和、真實、讓人心動。哪怕是到了多年以後,他們還能清楚地記得當時的她有多麼璀璨耀眼!
蘇曉玥不曾知道他們的心思,只是,當圓月的清輝陡然輕輕一動時,她的眉心一跳,眸光微轉,落在正對面那正滿目痛楚、不舍,又滿目堅定的男子身上。君子如玉,司徒漠其人只有在這樣的月光下才會讓人有這樣的感覺。靜靜地看著他,她的心忽而隱隱作痛。原來,原來,她終究還是不舍的,兩生兩世,她唯一裝進過心裡的男子。
此時此刻,她是該祈禱一切儘快到來,還是該祈禱這被預測的一切將不會發生?該是後者吧!只是,她的心裡卻又知道顧先生所言不會出錯,想要做什麼也已經晚了。
眼瞼微垂,纖長的羽睫在臉上落下陰影,蘇曉玥試圖將自己埋進黑暗之中。
她的眼神,她的情緒,無一不落進司徒漠的眼底,烙進他的心底,痛苦與甜蜜並存。他想要開口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靜靜的沉默。
「喝茶吧,這都該冷了。」司徒漠低沉的嗓音響起。
低頭看著自己的茶杯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端起,接著,茶水倒落的聲音隨之而起。蘇曉玥已然抬頭,撞進那溫柔的漩渦之中,半晌的對視,而後她緩緩地揚唇笑了。
氣氛異常得讓人不知該找什麼話來說。藍傲天與沈若愚感覺自己已經被排斥在他們兩個人的世界之外,原本蘇曉玥那傾國傾城的笑該讓他們展顏,可偏偏,他們各自的心彷彿都被冰凍了一般。發現自己是多餘的,可心底又不甘,這是一種怎樣痛苦的心情!
顧先生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唯有無言地嘆息,轉而將注意力放在天象上——此時,星象已然發生了變化!
「顧先生?!」目光為了避開司徒漠與蘇曉玥二人的對視而轉開的沈若愚猛然注意到顧先生臉色驟變,頓時心慌驚疑。
沈若愚何時用過這樣的語調說話,自然立刻引來其他幾人的注意,進而無不將目光落在顧先生那高深莫測的臉上。
「沒多少時間了。」顧先生手指著夜空中那顆他們早已熟知的星星,嘆氣道,「最多不過一個時辰,你們有什麼話還是趕緊說吧!」也許將來他們還能見面,也許這一輩子都見不到。
司徒漠、藍傲天與沈若愚三人皆是呼吸一頓,目光同時落在蘇曉玥身上。蘇曉玥在他們的注視之下竟也覺得全身有些僵硬,連心也似乎都凝固了一般,血液運行的速度愈發緩慢起來,呼吸淺薄得幾乎要聽不到。她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
要說什麼呢?他們還能說什麼呢?她能聽進去多少呢?她的心又能接受幾分呢?
蘇曉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按照她的想法,在這段時間裡,她該吃吃,該睡睡,該訓斥人時便訓斥人,她其實真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此時,面對著他們,她分明沒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偏偏喉嚨像是被人什麼堵住了一般,難受得直讓她情緒有些暴躁。
然而,與她相反,圍坐在石桌上沈若愚與藍傲天卻有著千言萬語,只是,看著她,他們不得不生生地將那些話吞回了肚子里——此時,她那雙如星燦耀的水眸中,分明只映著一個人的身影。
沈若愚與藍傲天似乎都聽見了對方心底的嘆息和無奈,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兩個人都站起了身。
「我們去那邊的亭子里。」兩人對視一眼,而後由沈若愚開口道。
幾個人皆是一愣,而他們卻已動身了。顧先生看了看天上,也低聲道:「我也去。」
幾道身影或落寞或沉重,都將這個世間留給了蘇曉玥與司徒漠二人。
看著沈若愚與藍傲天的動作,被成全的兩個人都是驚訝的,而司徒漠的心底卻是對沈若愚二人多了分感激,成全,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的,從這一點上,他對他們是敬佩的。然而,這卻不表明他也會同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眼前的蘇曉玥也不會。
不再去看他們,司徒漠只專註地看著眼前那張哪怕為之傾盡天下也不後悔的臉,那雙比這世上任何事物都要閃耀的眼。
「我會找到你。」千言萬語,司徒漠在心中百轉千回,卻只道出了這樣一句,「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到那時,你必須與我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蘇曉玥略顯訝異,倏爾卻是開顏如綻放的青蓮,「好,我等著!」說完這幾個字的那一瞬間,蘇曉玥便覺得滿心的躁意盡失,滿滿的只余從未有過的歡欣。這世上,分離並不痛苦,痛苦的是分離之後永無再見之期;這世上,諾言並不一定讓人歡喜,可為愛而奮鬥而等待的諾言卻讓人滿懷期待。此時此刻,蘇曉玥與司徒漠二人一同體驗著這種感覺。
說完這話,蘇曉玥覺得彷彿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一種他們終究會聚首,會白首的感覺,一種圓滿的讓人如沐陽光的溫暖感覺。這一瞬間,微笑地凝視眼前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優秀男子,蘇曉玥猛然覺得他才是上天給她的恩賜。回首過去他們之間經歷的一切,平淡有之,轟轟烈烈有之,在她看來,雖然沒有像小說或者電視劇中那種為愛痴狂的感覺,可她真真切切地感受著,他對她的傷害,她回報給他的傷害,沒有誰說得清究竟誰欠了誰,誰又負了誰,發生的事情只是順其自然。一切已成往事,一切又都在發生,化作塵埃在宇宙中永世存在,不滅不凈。
他們對視著,卻再也沒有說話。月光下,那散發著濃濃香味的桂花樹下,一雙璧人安靜地對視著,微笑著,一切的話語盡在那靜靜流淌的和諧的沉默之中——男子為女子倒茶,女子會以輕輕一笑,月華竟他們身上靜靜流瀉,這是一種怎樣動人心魄的美!
而沈若愚與藍傲天那滿腔的不甘也都瞬間化在這樣的美中,只是那溢滿心頭的不舍卻怎麼也抵擋不住。
「到了這個地步,顧先生,您當真沒有任何辦法?」那廂,沉默之中,沈若愚猛然來了這樣一句。
顧先生是早有準備的,一張嚴肅和痛惜的臉沒有露出一絲絲的破綻,只輕輕地搖頭,「老夫無能為力。」
下一秒,這亭子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即便知道,遙看桂花樹下的那一幕,他們又能如何呢?
時間悄然流逝,更漏聲在寂靜中尤為清晰。玥妃殿內伺候蘇曉玥的幾個人偷偷地注視著蘇曉玥那裡的動靜,所以當一切發生時,她們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蘇曉玥感覺自己身體不對勁的當下,沈若愚與藍傲天正大步地朝她走來,而她的眼裡除了看到司徒漠他們,更看到其他的景象,那些她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景象,雪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燈光;她的耳朵除了聽到桂花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還聽到了一陣陣曾經熟悉的皮革製品在地板上重重踩踏的聲音,聽到了那曾經熟悉的說話調調;她的鼻子除了嗅到茶香、花香,還嗅到了曾經熟悉的藥水的味道、香水的味道,還有那令人厭憎可惡的汽車尾氣的味道……究竟哪個是現實,她幾乎要分不清了。
「蘇曉玥!」慌張、急迫、驚恐的呼喊聲在她的耳邊回蕩,蘇曉玥這才將眼前的人看清,那張俊美無鑄,那張化個妝或許比女人都要美的熟悉的臉,還有其他幾個同樣驚恐、害怕、不舍的神情的臉,曾經她以為他們與她毫無關係的幾個人。倏爾,她揚唇笑了,皓齒微露,言語清晰:「再見了各位!司徒漠,再見!」
「再……」
司徒漠來不及說完最後一個字,那原本還靜如處子般端坐在他面前的傾國佳人便如煙一般消失在他的面前,他甚至連她的手沒能握一下。
玥妃殿內,桃花等人撐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驚、難過、不舍……一波波讓人窒息的情緒如浪一般席捲了她們的心,眼淚如珠,哭號聲如雷。而在淚光之中,她分明看到那桂花樹下的石桌旁,那幾位讓人仰望的世上最為尊貴的男子如冰柱般冷冷地坐著,沒有移動一絲一毫……
翌日凌晨,早朝時間,攬月皇朝的朝堂上,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上空空蕩蕩,正當眾臣議論紛紛時,一道聖旨下達——即日起,朝中一切大小事務均有慶王爺代理。滿朝一陣嘩然,欲究其原因,得到的回答卻是皇上需微服私訪三月。沒有人敢出面質疑,卻也沒有多少人相信。皇宮雖大,保密工作也做得好,可天下哪裡有不透風的牆,關於蘇曉玥的各種言論早已是滿天飛,於是有人猜測——皇上是去尋找玥妃娘娘了……
直到司徒漠離開皇宮后的很長時間內,仍有許多人在揣測,可沒有結果的揣測也不過是多餘的。一切風言風語慢慢沉寂。沒有蘇曉玥的後宮無疑是讓那些妃嬪們歡欣的,可沒有司徒漠的後宮卻無疑是冷寂的,此時,即便蘇曉玥走了又如何,還不如她在的時候,至少還能爭一爭,斗一斗,如今,卻是無趣得緊。
攬月皇朝的事情很快在整個蘭奇大陸傳開,沈若愚與藍傲天自然早已清楚不已,然而,對於他為何離開皇宮,他們卻是半點頭緒都沒有。起初,他們還以為他是在為重新讓蘇曉玥回來而在想辦法,然而,在跟蹤過了一段時間后,他們才明白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司徒漠無非是在遊山玩水,當真是游山又玩水,整個蘭奇大陸上的那些山,他幾乎都爬了一遍,所有的河,他幾乎都走了一遍,這樣的拚命,似乎是在絕望。最後,斷定了司徒漠的想法,他們再也沒有跟了,而是密切注意著顧先生的舉動,一點也不放鬆。
就這樣,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轉眼便是兩年。
整個蘭奇大陸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攬月皇朝,原本外稱微服出巡三月的司徒漠過了整整一年三個月才回到皇宮,彼時,代理朝政的慶王爺在司徒漠不在的這段時間內大舉動作,將犯通姦殺人之罪的太后幽禁冷宮,開新的考試提拔制度,減賦稅……一系列的舉措讓攬月皇朝立於不敗之地。而對待後宮內的妃嬪,那些相信司徒漠不會再回來的妃嬪,司徒燁則按照她們自己的意願,或是送她們還家,或是改嫁他人,後宮內的妃嬪數銳減。而在醉國,藍傲天終於耐不住朝臣的勸諫,力排眾議,立了一個平民女子為後,這女子心地善良,待藍棋柯亦是不錯,很快便贏得了人心,也算是沒事一樁。至於那滿頭銀髮的青城公子,卻是只偶爾聽到有人提到他出現的身影,彷彿成了影子,只是,當有天災出現時,那一抹銀色的身影便悄然出現,贏得世人的敬仰。至於其他諸國,原本還打著蘇曉玥主意的早已遺憾地放棄,一如既往地進行著各自的陰謀……所有的一切都平靜而熱鬧。
司徒漠對於這樣的狀況是十分滿意的。
「皇兄,這次回來便不會再走了吧?」窗外陽光正好,春風攜著青草的氣息縈繞在上書房內,司徒燁一臉悠閑地端著茶杯,輕抿一口后,便笑著問一臉笑意地坐在書桌后的司徒漠,「坐上你這個位子之後,臣弟才知道這原來也並非是臣弟想要的。」
「哦?」司徒漠輕笑,「那麼你此刻想要的是什麼?」
「唔……」司徒燁狀似很認真地想了想,「像你這一年多的經歷就不錯。」
司徒漠聞言,帶笑的黑眸光芒微閃,「是啊,的確不錯!」
「皇兄這可是允了?」司徒燁露出幾分歡喜。
司徒漠揚唇點頭,「這是自然,作為對你這一年多付出的回報。」
「那就多謝皇兄了!」司徒燁滿含笑意地輕快說道。
司徒漠點點頭,又道:「不過,在你離開之前,還得為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司徒燁疑惑不解。
「為朕籌辦一場婚禮,一場盛大的婚禮。」司徒漠輕笑著,滿眼儘是濃濃的深情。
「婚禮?皇兄你的婚禮?」司徒燁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心裡的震撼無法用言語表達。
然而,司徒漠對於他接下來的盤問卻是一問三不答,只讓他下去好好地、精心地準備。
無疑,這將是攬月皇朝有史以來最為讓人費解的婚禮。
攬月皇朝皇帝大婚,將迎娶一個平民女子的訊息如長了翅膀一般,在整個蘭奇大陸上傳遍,而後是一陣沸騰。這是繼醉國之後的又一個平民皇后。而且更為讓人驚嘆的是,這一次,司徒漠將整個後宮都遣散了。
這個消息震撼了藍傲天,也震撼了遊蹤無定的沈若愚,更震撼了那一個個曾經為蘇曉玥動心,與蘇曉玥有著或這樣或那樣關係的人。每一個人都帶著疑問到了婚禮的現場。
司徒燁早已預見了這樣的狀況,而司徒漠也是一副早已瞭然的模樣,更有甚者,為了一解眾人的疑惑,他更是大大方方地讓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所迎娶的那個女子的容貌。當她那清秀中透著幾分可愛,卻遠遠都沒有蘇曉玥那般驚世的容貌落入眾人的眼中時,人群里或失望,或遺憾的情緒便傳達了出來。
這女子並未有多出色,這攬月皇朝的皇上當真要為了她而放棄整個後宮的絕色女子?
藍傲天不信,沈若愚不信,便是藍景天也不信,韓諾甚至其他的人亦是不信。然而,司徒漠卻道出了這樣一段話:「朕心悅她,她曾救過朕的命,她的善良讓她足以為我攬月皇朝之後。」
自那之後,司徒漠沒有再多說什麼,面對藍傲天與沈若愚的多番質疑,他也均是從容應對。
之後,司徒漠的舉動並沒有任何出格,所有的人幾乎慢慢地相信了他的話,於是也開始有人進言要他納妃,只是得到的回應都是司徒漠斷然的拒絕。
遣散後宮,在尚未有所出的情況下亦不納妃,這得是對那他娶的女子有著怎樣的情誼!只衝著這一點,藍傲天與沈若愚都是不會相信司徒漠的說辭的,許久之後,雖然沒有得到正面回應,可他們心底也完全清楚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司徒漠所娶的那位善良,清秀不乏可愛卻沒有傾城國色的女子正是那曾經消失不見的蘇曉玥!
而這一次,他們不再痴纏,只願她幸福便好,只要她還在這個世界與他們共同呼吸便好。這樣就足夠了。
八月十五,月圓,月華如水。
依然是那棵桂花樹,依然是那一個石桌,依然是一盞茶,兩個茶水杯,依然是那如玉的美男子,依然……不,此時已然換了一張臉,一個身軀,卻還是同一個靈魂,同一個在月光之下閃耀著光華的女子,智慧,冰冷中已帶著如水的溫柔。
「我說了我會找到你。」如玉的男子笑著如是說道。
清靈的笑聲伴著花香散開,如珍珠般的女子朱唇微啟:「我從來都未曾懷疑過。」頓了頓,她素手微舉,水杯中細細的波紋微漾,「謝謝你,司徒漠,謝謝你走進了我的世界。」
因為有他,她的世界不再只有血腥、殺戮和無情。
司徒漠無聲地笑著,目光如海般深沉的情翻滾著。
我也要謝謝你,蘇曉玥,謝謝你走進我孤寂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