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二百七十八章 死中求生
「先敬林兄一杯,你今日肯進這白馬關城主府,便是給了我姚子京天大的面子!我先干為敬了!」姚子京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林安之神色依然冷漠,漫不經心地舉起酒杯,目光卻是從堂中緩緩掃過。
堂中的大將一個個都面色冷峻肅然,望向他的目光中,大多都帶著幾分警惕。
林安之的大名,這些從西晉內地過來的,自然都聽說過。
自然,這主要還是歸功於林安之的幾篇詩文。
西晉向來以文壇正統自居,大魏和北越偶爾也會出幾個驚才絕艷的文人,但和西晉的文風昌盛相比,還是相差太遠。至少是,在大魏和北越有傑出文人的時候,西晉也必然能有與之匹敵的存在,而且不止一位。
直到三年前林安之橫空出世,先是一首《琵琶行》之後又來了個《將進酒》,這生生是打得西晉文壇抬不起頭來。之後又有從清雅居流傳出來的詩文殘篇,更是如果人驚艷無比。
這些人雖然大多是西晉的武將,平日里就算對文壇的事情沒什麼興趣,但至少要去青樓逛逛,便是聽著那些姑娘唱著小曲兒,也總是能聽到林安之的名字。
反倒是對於林安之這南院巡察使的身份,今晚才是第一次聽說。
很難想象,就是這麼個二十歲上下,面容俊俏,笑起來和煦如陽光的大男孩子,竟然親手幹掉了晉密衛花費十餘年時間安插在南院的高級密探李蘭。
「姚大人如此,林安之愧不敢當啊。」林安之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他輕輕搖晃著酒杯,低著頭看著杯中晃蕩著波光的烈酒。
姚子京眯縫著眼看著他,嘴角依然掛著淡淡淺笑,只不過在他身後的侍衛已經在不經意間朝他輕輕邁近了一步。侍衛死死盯著林安之,手輕輕靠近了腰間的長刀。
整個大堂中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安之身上。
空氣彷彿都凝固,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所有人的胸口,讓人呼吸不暢。
就在這時候,林安之忽然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姚子京長長吐出一口氣,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若有所思。
剛才那一瞬間的凝重,讓他心頭隱隱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面前這個林安之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林安之的身份,他是早就知曉,若不是為了那個身份,他也不會冒這麼大的險,要把林安之活著留下來。當然,林安之的實力高強他自然也知道,否則也不會安排李太醫強行用藥控制。
但是,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姚子京眉頭微皺,輕輕搖頭,甩開了腦海里的不安。
「安之兄,請坐。」姚子京微笑道。
林安之輕輕搖頭,轉頭望著姚子京似笑非笑。
那玩味的目光,讓姚子京心頭微微發毛。
「安之兄,這是怎麼了?可是酒不對味?」姚子京勉強一笑。
林安之輕笑,附身把酒杯輕輕擱在桌上。
「姚大人,想來你對我已經調查的很清楚了,否則也不會有今夜這酒席。」林安之說道。
姚子京輕輕點頭,這沒什麼好否認的,畢竟,連林安之最大的秘密都已經被他挖了出來,要說他沒有調查過林安之,任誰都把不會相信。
「安之兄畢竟是名震天下的小詩仙,更是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我自然是要調查一下的。那個身份,其實也是偶然機會才知道。」姚子京回道。
林安之眼中閃過一抹緬懷之色,輕聲道:「那姚大人知道我是怎麼長大的嗎?」
姚子京一怔,但還是介面道:「說是在白州出雲縣長大,從小由林煜……由老兵部尚書林煜文先生撫養。」
林安之點頭道:「沒錯……」說著,他輕嘆了一口氣,「小時候,父親一直不喜歡我……」
姚子京愣了一下,不過立刻反應了過來,林安之口中的「父親」應該是指的那位因為林煜文被牽連的林旭。
就聽林安之接著道:「……那時候,我總是拚命想證明自己,想得到他的認可,所以一面拚命的學習各種知識,一面想盡辦法賺錢。我就想讓他知道,我林安之就算離開了他,一樣能活下來,我也是能為林家做事的人,不是蠢材,更不是廢物。」
姚子京道:「安之兄,如今做到南院巡察使的身份,早就能證明一切了。」
林安之哂然一笑,搖頭道:「那時候可不知道這些。直到後來爺爺跟我講明了身世,我才明白他恨我的原因……」
姚子京嘆了口氣,安慰道:「都過去了,安之兄何必多想。」
當年那些事情,姚子京當然也聽說過了。為了保住林安之的身份秘密,林煜文親手殺了林旭心愛的女子,之後更是不惜自污弄上了個「老扒灰」的惡名。在那之後更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明暗套索,生生把林安之的身份隱藏了十八年。
如果不是林安之進京,只怕這秘密還會被隱藏下去。
林安之笑了笑,忽然道:「長風亭一戰,三萬禁軍叛亂,太子和二皇子被圍長風亭,後來幸得我安排人報信,幾經死戰才得以脫困。姚大人,你知道那個人事後怎麼說我的嗎?」
姚子京本就是極其聰穎的人,一聽太子、二皇子和長風亭,立刻明白林安之口中說的是誰。提到那個人,饒是姚子京也免不得神色凝重。
「那位大人如何說?」
林安之自嘲一笑,道:「我問他見我只是為了公事?他說,不談公事還談何事?還是說,你還想談何事?」
姚子京心頭忽然有種冰涼的感覺,彷彿能感到那一刻林安之心頭的絕望。
但與此同時,開始那種危險的感覺越發的強烈了。
抬眼望向林安之,就見他臉上帶著和煦笑容,溫暖猶如初春的陽光。
是我多心了?
「都是往事了,日後安之兄若是能坐到某個位置上,自然不用再看人眼色。」姚子京說道。
林安之輕輕搖頭,道:「姚大人啊,那兩人都以為很了解我,就如同今日的你一樣。」說著又是一陣自嘲,「畢竟,就算沒有看著我長大,也是把我生平調查的清清楚楚,但凡我做了什麼事情,你們都知道。以你們的智慧,自然不難判斷出我是怎麼樣的人。就像今夜,只怕姚大人早就算準我會來找李明達或者紀靈算賬。」
姚子京點頭道:「確實算到了,不過是不確定日子。安之兄畢竟是南院巡察使,如果有機會一定不會放過李明達和紀靈的。周豆腐的店鋪,也是我有意留下,為的就是要引林兄入彀。」
林安之輕笑點頭,這本就不難猜。
「不過,你們都看錯了一樣東西……」林安之輕聲說道。
姚子京臉色微變,沉聲道:「安之兄,有話請明說。」
林安之微微一笑,抬頭望著窗外飛雪。
「今日紀靈不在,李明達也不在。若是他們知道你的計劃,一定會告訴你,就在白馬關破的那夜,就在這大堂之上,我單人單刀,在這裡斬殺叛逆十餘人。」林安之低下頭望向姚子京,嘴角依然掛著那抹和煦中帶著幾分靦腆的淺笑,「姚大人,你們都算錯了一點……我不是棋子。」
「來人!」
姚子京一聲厲喝。
就在這一瞬間,林安之動了,那宛若狂風暴雨般的氣息陡然從他身周擴散開,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星,猛然撲向姚子京。
姚子京是姚瑞廣的滴孫,興許是為了彌補姚家「門地千層次,無一是將才」的遺憾,所以姚子京也是從小習武。或許真是天佑姚家,往年裡都沒什麼習武天賦的姚家子弟,到了姚子京這裡,竟然出了個練武奇才。姚子京在去年終於也邁入了五品上的門檻,突破境界指日可待。
眼見林安之撲了過來,姚子京一聲低喝,氣沉丹田,渾身氣勁涌動,雙手猛地合攏胸前。
然而林安之的速度實在是太快,拳勢更是如同山嶽。
一拳落下,宛若山崩!
姚子京就感到雙手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胸口彷彿是被衝車撞上了。
他噴出一口鮮血身形便倒飛了出去。
而林安之卻沒有絲毫停留,身形再次欺上,鐵了心要將姚子京格殺當場。
但是就在林安之上前,姚子京被擊飛的那一刻,一直站在姚子京身後的武士終於趕到了。其實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但林安之的出手實在太快,太過沒有先兆。
而且幾乎所有人都看到林安之被李太醫下了軟骨散,他怎麼還有力量出手?!
那武士一聲低喝,腰間長劍脫鞘而出,朝著林安之的胸口就刺去。
劍氣臨身,林安之卻是不閃不避,猛然伸手抓了過去。
那武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就算你有六品修為,難道還真敢空手抓我的長劍不成?
這念頭只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林安之就穩穩抓住了劍身。一股龐然的內勁沿著長劍送入武士手臂,武士就感到心口一熱,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不過也就是這麼一個錯身的功夫,堂下的武將們終於反應了過來,朝著林安之就沖了上來。
「都小心,七品!」武士厲喝一聲。
周圍人生鼎沸,但武士的聲音依然如同驚雷一樣在大堂中回蕩。
所有人都是心頭一顫,這些武將常年在戰場上廝殺,自然明白七品代表的是什麼。
「守住四門,別讓他跑!」姚子京嘴角溢血,厲聲喝道。
四周一片亂鬨哄的,那些個靠近大門口的武將紛紛沖向四門,將房門緊閉。
而林安之則是站在那主位的長桌上,手中抓著長劍,目光冰冷地掃視四周。
姚子京已經被保護了起來,剛才那一下依然是太過可惜了。
林安之心頭暗嘆一口氣,如果不是軟骨散強烈的毒性,剛才那一擊必然能打碎姚子京的五臟六腑。
李太醫的葯自然沒有問題,但他卻不知道,林安之從小接受林韌訓練,修鍊那無名功法和站樁,本就是世間最神奇的功法之一。
而每日修鍊后浸泡的藥物,那更是每一桶都價值萬金。而這樣的藥物,林安之足足泡了三年。
加上林安之本身就是用毒的高手,在那軟骨散入體的第一時間裡,他就已經運功將毒性逼在了手臂中。只不過,這軟骨散還是太過霸道,即便林安之用盡了辦法,依然讓他的實力只能發揮出七八成。
而就在剛才一擊出手,林安之就發現,那軟骨散的毒性竟然開始慢慢的沿著手臂往心脈方向流動了。
不能耽擱!
林安之深吸一口氣,身形化作一道狂風,捲起無盡劍芒沖入了人群中。
這些西晉來的武將大多是戰場上的強者,但真要到了單打獨鬥,相較林安之卻差了許多。即便有陣法相互照應,也在短短几息之內被林安之斬殺了兩人。
姚子京看得睚眥欲裂,這些可都是日後進攻大魏本土的中堅力量,沒想到就這麼一會兒工夫,竟然就被林安之殺傷好幾人。
人群混戰,林安之仗著自己七品的實力和強大的恢復能力,硬是從主位殺到了大堂東門。但周圍的武將們也越來越密集,從開始的慌亂已經漸漸的變得更加進退有據。
就在這時候,林安之忽然飛身而起,腳尖猛踏房梁,身形就要朝著姚子京就撲了過去。
這一下,眾人皆驚,原本準備堵住林安之去路的武將下意識就開始後退,要去保護姚子京。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林安之在手中長劍猛地插入房梁中,身體詭異的一轉身,竟然以更快的速度沖向了北門。
「攔住他!」眾將領驚呼道。
北門有三名武將駐守,雖然實力不算高,但要只需要阻攔林安之一瞬間,就足以讓他逃不出大堂去。
而這三名武將也已經整裝以待,全神貫注地防著林安之。
然而就在這時候,那居中的一人忽然手起刀落,在身旁兩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將兩人砍倒,之後迅速打開了大門。
「少爺,快走!」
這人一聲厲喝。
林安之沒有絲毫猶豫,從他頭頂掠出了大堂。
就聽身後傳來一陣吵雜聲,林安之微微回頭,就見那人被淹沒在了西晉的武將之中……
林安之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是張揚安插在城主府中的勾玉探子。
衝出大堂,外面已經到處都是士兵,但畢竟是夜晚,林安之七品的實力面對那些武將會顯得縛手縛腳,但對付一般士兵還是足夠了。
特別是,這些士兵並沒有特別的防守的情況下。
只是幾個縱身,他就衝上了高牆。
四周箭如雨下,但林安之手中長劍就彷彿是一道銀色的幕布,生生將他護在其中。
林安之速度極快,只是幾下就已經到了城主府外牆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發的虛弱,除了軟骨散的藥力外,內勁的劇烈消耗也讓他的身體漸漸開始不支。
他緊咬著牙,猛地躍上牆頭。
就在這一刻,一陣輕微的破空聲響起。
林安之就感到小腿一陣火辣辣的感覺,緊接著就是一陣劇痛。
抬眼看去,就在三十丈開外的一處房檐下,紀靈手持彎弓冷眼看著他。
林安之一陣苦笑,放開身體,朝著牆外就落了下去。
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讓他五臟六腑彷彿都有些錯位。但此刻也管不得那麼多了,緊咬著牙,忍著劇痛爬起身來,迅速鑽入了陰影中。
不能留在白馬關,身上的傷勢,軟骨散的發作,這些都是極危險的因素。而且一旦到了天明,姚子京只需要下令封城,那他林安之就真誠了瓮中之鱉。
至於周豆腐,林安之眉頭緊鎖。
他不是那種婦人之仁的人,剛才可以犧牲那個勾玉的探子,如果真到了有必要的時候他甚至能毫不猶豫放棄張揚。但是,現在還不是那時候。
搖搖晃晃朝著周豆腐行去,隱約能聽到城主府那邊傳來的喊殺聲。
終於,到了周豆腐店門口,就見裡面一片黑暗。
林安之微微凝神片刻,嘴角就泛起一抹苦笑。
今晚的情況,似乎和白馬關破那夜一模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就見周豆腐的大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