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之不安
天蒙蒙亮,林安之閉著眼,眉頭緊鎖。
外面的街道上已經響起打水的聲音,隱約還有車輪和低喝聲,應該是趕貨去縣城的村民。沒過一會兒,一些孩童的哭聲響起,伴隨著的還有父母的責罵,這應該是蒙學的孩子被父母催著上學。
小村莊的清晨的寧靜,總是在這些聲響中被打破。
這時候,林安之才輕輕睜開眼,如夢初醒。若不是床下那面已經被一拳打變形的,一人高的銅鏡,他甚至會覺得昨晚的一切就是一場夢。
黑衣人的屍體已經處理好,他昨晚借著夜色背到了村外,找了個僻靜的所在埋了起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換好衣服到了外間,,被子被整齊的疊好翠微已經不在。
來到了屋外的院子里,翠微已經候著,林安之一開門,她就福禮叫了聲:「少爺。」
林安之微微點頭便走到院子,擺出了一個古怪的站樁姿勢,之後便一動不動。
翠微拎著水桶坐到台階上,雙手撐著下巴看著自家少爺。
這古怪的站樁姿勢她已經看了八年,從她到這院子的第一天起,自家少爺就會每日寅時起來站樁,整整八年每日如此,雷打不動。
林安之微閉著眼,那套內功心法緩緩運轉。
他跟林韌學了六年,但所學東西卻極少,一個古怪的站樁姿勢,一門古怪的內功心法,僅此兩樣。
林韌平日里話很少,除了糾正林安之的站樁姿勢外,連內功心法也很少講。彷彿在林安之跟他學習的第一天,他就已經把六年要教的東西全都教光。
不過這站樁和內功好像確實有些門道,記得剛開始練習的時候,只是把這個姿勢擺出來,就渾身刺痛痛苦不堪。這整整八年過去了,他最多也就只能堅持一個時辰。
效果也很突出,幾乎每次站樁練功后,林安之都能感覺自己的身體有變化,不光是體力和爆發力有很大的增長,甚至連耳目也靈敏了許多。雖說這兩年倒是沒有開始那一年明顯,但有總好過無吧。
而且經過昨晚一戰,更是讓他體會到這功法的不同。
五品武者可不是大白菜,更不是簡簡單單一拳能打死的。
老秀士教過他一些人體結構,喉頭被打碎會死人,但並不能立刻致命。昨晚真正要了黑衣人命的,是打入他體內的真氣。
狂暴真氣沖斷了黑衣人的心脈,斷了他的生機。
林安之沒學過真氣外放的方法,但昨晚和黑衣人交手的時候,卻清楚的感覺到了。那股從丹田升起的狂暴真氣,經由他的經絡從五指中湧出,灌入了黑衣人的身體。
一個時辰的站樁過去,林安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少爺,擦把臉。」翠微遞來了面巾。
林安之點了點頭,擦了把臉正準備回屋,外面就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叫聲。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門房趙伯提著那裝著鸚鵡的籠子走了進來,說是一大早就見這籠子被放在屋外,也沒見著旁人。
「興許是這畜生太呱噪,那兩個外鄉人才給送回來了。」趙伯弓著身子,笑眯眯地說道。
「你也知道呱噪啊?」林安之沒好氣地回了句。
把鸚鵡放回門口的架子上掛好,回到屋裡便開始翻看這一年來一直在翻的一本書,叫《岐黃總章》。
說來好笑,這書竟然是在廚房找到的。
林安之見著的時候,廚房的孫伯正要把這書扔進灶火里。詢問了下,說是從雜物里翻出來的,應該是當時從老宅子搬過來的時候,被混在雜物里了。
向來對各種稀奇東西感興趣的林安之,就把這書要了過來。翻看下來倒是蠻有趣,名字叫《岐黃總章》,但裡面八九成的內容都是下毒害人的伎倆。
對於看書,林安之向來是百無禁忌,不僅不排斥,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說起來,他昨晚能很快判斷出那黑衣人吹出的是迷煙,便是這《岐黃總章》的功勞。
「所謂三黃草,世間奇毒,只需一葉便可毒殺百人,但如此使用,無異於暴殄天物……」
正讀到這裡,身旁就傳來個聲音。
「少爺,奴婢在書上看到個詞,有些不解……」
轉頭,就見翠微俏臉緋紅,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林安之讀書的時候,翠微總會陪在一旁。老秀才教了林安之六年,翠微也在旁聽了六年。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不少,至少識字是沒問題的。
和林安之混熟了后,發現自家少爺也沒什麼規矩。她這才大著膽子,開始在林安之讀書的時候自個兒翻書看。
林安之發現后不僅沒有責罰她,反倒是饒有興緻的幫她挑選了不少。
「說吧,少爺我今天心情不錯,就教教你這笨丫頭。」林安之靠在椅子上,懶散地說道。
翠微朝著林安之吐了吐舌頭,和自家少爺相處八年,她也摸透了少爺的脾氣。
「什麼叫淫祠啊?」翠微支支吾吾地問了聲。
淫祠?
林安之愣愣地看著翠微,小丫頭的俏臉就更紅了。
「是奴婢多嘴了……」
話音落下,翠微逃命似地就往外跑。
不過剛一起身,林安之就拉著了她的小手。
「傻丫頭,在想什麼呢!」林安之笑罵道,「所謂淫祠,指的是那些不符合朝廷規制的廟宇。」
拿著筆杆子輕輕敲了敲翠微的腦袋:「可不是你想的那些有的沒的。」
「奴婢可沒多想,是少爺您想多了!」
翠微俏臉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家少爺的調笑,還是因為那抓著她小手的大手。
臨近中午的時候,一名面容猙獰滿臉刀疤的粗壯男人來到了青蚨居。
「老太爺讓你得空過去一趟。」林韌說道。
林安之微笑道:「有勞林師傅了,我做完功課就過去。」說完,他頓了下,似乎還有什麼想說的。
林韌也沒有動,就安靜地站在原地,似乎也在等著。
但最終,林安之也只是朝林韌抱了抱拳,微笑道:「林師傅慢走。」
林韌這才點了點頭,抱拳行禮后就快步離去,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林師傅慢走。」翠微行禮叫了聲。
林安之忍不住轉頭,看著身後正行禮的翠微:「你不怕林師傅?」
林韌那一臉刀疤簡直是「鬼神驚」,村子里的人別說是和他答話了,敢正眼看他的都沒有。
「奴婢不怕。」翠微猶豫了下,「林師傅是好人。」
「好人?」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面色古怪。
……
林韌出了書房大門,就見外面花圃中,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正揮舞著鋤頭。他腳步微微放慢,到老人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
「李伯,這麼忙?」向來話少的林韌忽然開口道。
李伯抬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少爺說花圃亂糟糟的。」李伯眯著眼笑道,「今早小老兒得了些肥料,正好打理下。」
「老太爺讓我來帶個話,小心些,別把動靜弄太大。風言風語傳到鄰居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李伯咧嘴一笑,臉上的皺紋深深的陷進肉里,像乾枯的樹皮一樣。
「幫我回老太爺,就說我李乘風知道了。」說著,李伯朝著林韌揮著手笑罵,「還站著幹什麼,指望著那孫廚子給你做頓飯吃?趕緊滾!」
林韌朝著李伯躬身行了一禮,這才大步走了出去。
「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了,老太爺都開始嫌棄了……」
李伯嘟囔了句,就見腳下的泥土微動,有什麼東西冒了出來。他佝僂著身子,拿起一旁的鏟子,鏟了一堆土,把那微微顫抖的手徹底掩埋掉。
之後,才把一盆梔子花小心地放到上面。
他蹲在一旁,一對渾濁的眸子盯著梔子花看了良久,那枯瘦布滿皺紋的臉上才露出笑容。
「快開花了。」
……
用過午飯,林安之這才騎著一頭小毛驢,朝著縣城方向就過去了。
穿過河東村,一路上不斷有人跟他打著招呼,林安之自然也是微笑點頭回應。
林安之也算是河東村的名人,告老還鄉兵部尚書的孫子,出雲縣縣丞家的小公子,本身還是過了鄉試的舉人。
這其中任何一樣,對於一般的鄉下人來說,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再加上林安之本就生了一張妖孽臉,嘴角還時常掛著人畜無害的羞怯笑容,村子里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婦都曾對他暗送秋波。
自然「縣丞大人家的公子」這個稱呼還有待商榷,畢竟這位林安之的來歷有些不可說,甚至有些讓縣丞大人不喜。
但這又怎樣呢?
林家真正主事的可不是縣丞大人,而是那位老太爺。老太爺喜歡他,他便是林家的小公子。
是也是,不是也是。
出了河東村上了官道,沿著官道走了半個時辰,一座縣城出現在了林安之視野中。
城樓不高,偶有幾個行人進出,顯得很是清冷。
在城門口上是一塊黑底紅字的牌子,上面寫著「出雲縣」三個大字。
相比河東村,縣城裡要熱鬧許多。進了城門口,一陣喧囂就撲面而來,沿途都是售賣各種山貨和雜物的攤販。
林安之這幾年很少來縣城,並不是遠,而是忙。
忙著讀書,忙著種花,忙著畫畫,忙著釣魚……
但他內心底卻知道,這些不過是借口罷了。他不願來縣城,只是因為不想見到那個人,不想見著那冰冷宛若看陌生人的目光。
越往縣城北面,人跡漸漸稀少,周圍的民房漸末,只有一座座高牆大院。
終於,一座森然龐大的宅子出現在了前方。
大門口深黑的牌匾上用金漆寫著兩個大字:林府。
老管家早就帶著下人候著,見林安之到了,立刻吩咐下人把毛驢牽到馬房。
老管家躬身行禮:「老太爺等小少爺多時了。」
林安之點了點頭,剛邁進門,就聽一聲歡呼。
「安之哥哥!」
一名身穿綠衣的女孩子一個飛身就撲了過來。
所謂非禮勿視,非禮勿動。
於是,他便沒動。
於是,溫香在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