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宮闈血史（下）
先帝與太后是結髮夫妻，又得岳父賞識大恩，還有兩個舅兄患難與共，只要不是蕭正冒那種小人，先帝就絕不會忘，而這份情義又怎是一個半路插進來的酸文臣能拆掉的？何況太后還誕育了嫡長子，先帝對太後母家本就有愧，武將又瞧不上迂腐的文臣，這門親事便等同那群文臣政權自掘墳墓。
怕是在逼婚的時候，先帝就起反心了，而那兩位被貶至邊境駐守的舅兄，更是可以順理成章的培育心腹，操練兵團，只待時機，就能與先帝裡應外合了。
帝王見她笑了，便知她想到了此層，也不禁失笑：「丞相以為給了父皇兵權，又手握朝政，便可取沈朝而代之，異想天開之下才有了『腐秀之亂』，倒為父皇與兩位舅舅鋪了權勢大路。」
蕭月璃亦失笑，十四年前的『腐秀之亂』似是一場鬧劇，文臣政權的兵權掌握在早有反心的先帝手中，先帝乃武將出身，又與兩位舅兄串好了氣，各地軍將更是不滿文臣政權已久，如此天時地利人和，又有正大光明的借口，這場動亂的結果便可想而知了。
果不其然，帝王笑道：「丞相鴆殺庸帝罪證確鑿，父皇與兩個舅舅聯合各地將軍打著勤王之名一舉拿下皇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瓦解了文臣政權，扶持伏美人之子登基為皇，父皇為亞相，兩個舅舅分別為兵馬大將軍與副元帥，更是板正了朝中的不良之風，權傾朝野。」
蕭月璃細細算了算，母親是死於末帝四年，之後不久，帝王母子就離開了亂民村，權勢傾天的時候接回心心念念的髮妻與嫡子，這位先帝爺也是個情深義重的……自然，表面如此。
「朕在軍中歷練了幾年，平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亂子，也算有些攻績在身，那時沈朝已到了末數，父皇曾答應過朕，待朕有了攻績便允依蘭進門，可當沈家提出聯姻之事時，父皇竟然動搖了，朕不能負了依蘭，便悄悄的娶了依蘭進門，待依蘭有了身孕朕才回去，氣的那老頭吹鬍子瞪眼睛，當真過癮！」
說到此處，帝王也毫不吝嗇的放肆大笑，笑得一雙劍眸隱隱泛了幾滴晶瑩。
蕭月璃靜靜的看著他失態，心底源源不斷的湧起悲涼。
良久，帝王許是笑夠了，抬頭看向始終未出聲的蕭月璃，只一眼，他的笑容便凝固在臉上。
蕭月璃的眸底滿是同情與憐憫，那樣的目光並不似在看高高在上的國君，似是在看一個備受欺凌的孩子。
孩子？
帝王冷笑了兩聲，猛然掀翻了那碗有毒的羊羹，黏糊的殘渣落在蕭月璃裙上，污了那朵潔白的梅花，卻絲毫不減蕭月璃眼中的憐憫。
她的憐憫淡然如同寂靜的海面，底下卻翻湧著滔天巨浪。
帝王畏懼這樣的眼神，不，是畏懼這樣的感覺！
自幼，蕭月璃便會看人心，她有法子惹他動怒生氣，卻也有法子將這位兄長哄得喜笑顏開。
自幼，他便對她又惜又恨，惜時愛若珍寶，恨時咬牙切齒。
「『天龍之變』，先帝推翻沈氏皇族，建立大韓王朝，」蕭月璃索性替他說了下去：「年僅九歲的末帝被誅殺，血濺尚清門，沈朝逆臣株連九族……」末了，她注視著他的劍眸，平靜道：「皇上，我不是史官。」
帝王冷笑連連，卻只是盯著她不語。
蕭月璃亦不畏懼，因為她知道……不，是她聽出了帝王淡然態度下的艱險，聽出了他的不公待遇，更聽出了他對自己父親的不滿。
也許，只有蕭月璃這樣了解他的過去，知曉他的性情，又與他有過相同經歷的人，才能明白他內心的悲憤與嘶吼。
尋常人家的夫妻也會因色衰而愛弛，何況分離了十數年的夫妻，何況他這個嫡長子也只是空擔了一個名分，跟先帝全無父子之情，就如同蕭月璃這個嫡長女，不過是外頭的榮華，內里早已毫無瓜葛。
十數年……
莫說十數年，即便主母在堂也是要為夫君納妾的，再不濟也得有個通房伺候著，何況主母不在堂，武將出身的粗人又怎會委屈了自己？
蕭月璃不必細想便可知，待他們母子回府之後面臨的，怕是滿院的美妾與庶子庶女，所以這個嫡長子才要苦哈哈的去歷練，說穿了，還是不得寵。
若是內宅之爭也便罷了，偏偏一朝飛龍在天，事情就複雜了。
帝王注視她良久，深深的嘆了口氣，笑容苦澀：「阿璃，你是第一個用這種眼神看朕的人。」
蕭月璃心頭一顫。
帝王又道：「便是依蘭與母后，聽朕說起的時候，也都是擔憂與畏懼，只有你，懂朕。」說完，便沉重的闔了目，將那抹晶瑩掩了下去。
此情此景，此言此語，蕭月璃若說不震撼是假的，但也僅僅是震撼，轉瞬也只是化為更深的憐憫……隱隱夾了些心酸……
她懂他，他經歷的苦難，她也經歷過，就連身世都是莫名的相似。
蕭月璃何嘗不知，若自己毫無利用價值，蕭正冒會如此客氣的待她嗎？答案，顯而易見。
同理，若他的兩個舅舅沒有一路隨先帝打下赫赫戰功，那他們母子能夠風光回京，穩坐正堂嗎？答案，更是顯而易見。
許姐姐賢良淑德，自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蕭月璃從不否認她的好，卻也不得不承認，正因許姐姐太過順遂，才無法對這樣的心苦感同身受，她是一朵溫婉的解語花，卻未必是朵知心花。
不，也許在帝王母子離開之前，她還是知心花，可當她的夫君榮華加身時，她便不是了……
思及至此，蕭月璃便明白了許姐姐的無力從何而來。
「若有選擇，我也不想懂你。」
冷冰冰的言語，卻讓帝王欣慰，蕭月璃若是討好獻媚，他反倒不敢信了，如此冷淡才好，說明她心裡還記著舊情，不願與他見外。
「朕登基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讓人回去尋你，沒想到……」
帝王眸色漸冷，殺意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