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晚安
雖然陳可讓韓柯先走,但韓柯也還是沒走。
陳可在等顧熱的時候,他就在陳可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守著她。
等到她們兩進了候車廳,韓柯才真正離開。
到家的時候,餐桌上飯菜已經擺好了,而何莉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還知道回來呢?」看到韓柯進來,何莉出聲道,「我還以為你找你那不要臉的爹去了。」
韓柯默默換鞋,對何莉的話置若罔聞。
「啞巴了?」何莉繼續道,「解釋吧,怎麼回來這麼晚?」
「你可以問班主任。」韓柯沒有正面回答何莉的問題,而是給了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他賭何莉不會去問老師。
果然——
「這樣啊,早說嘛,」何莉語氣明顯愉快了不少,「老師找你可以跟媽媽提前說啊,晚回來就晚回來嘛,又沒事。」
在何莉看不見的地方,韓柯冷冷地勾起一邊嘴角,「嗯,下次一定說。」
「好了,洗手吃飯吧,」何莉從沙發上起身,走向餐桌,「你爸今晚不回來吃飯,就我們兩吃。」
「嗯。」
……
安撫好顧熱,陳可給韓柯發了信息。
陳可:顧爺爺去世了,我要在這陪熱熱一段時間。
韓柯洗漱完才看到這條信息。
他顧不上還在滴水的頭髮,連忙回復:好,好好陪她,也照顧好自己。
陳可也沒有馬上給他回復。
顧熱睡著后,顧媽媽把陳可叫了出去。
「小可啊,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你跟小熱關係那麼好,能不能幫幫阿姨勸勸她啊,」顧媽媽討好似地說道,「畢竟我也是小熱的媽媽,她不能帶著莫須有的仇恨對我啊。」
莫須有?
陳可在心裡冷笑了聲。
「顧阿姨,您為什麼之前沒跟熱熱說顧爺爺的事啊?」陳可心裡雖然不痛快,但面上還是表現的很乖巧。
「這不是那時候還沒病危嘛,也不好耽誤小熱學習,」顧媽媽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理直氣壯地說,「再說了,你們就快期末考了,我聽說要看這次成績分班,可不能讓小熱因為這事耽誤了考試啊。」
成績、分班、人命,孰輕孰重,還要人教嗎?
陳可心裡又是一陣諷刺。
陳可其實很想質問顧媽媽——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您的父母,而知情人為了不耽誤您的考試,故意不告訴您,您的父母被下了病危通知書,很有可能熬不過今晚,您很有可能見不到您父母的最後一面,這個時候,您會怎麼想?
是感謝那個知情人沒讓這事耽誤您的考試,還是責怪那個知情人沒能讓您見到您父母的最後一面呢?」
但畢竟顧媽媽是長輩,陳可不能不尊重長輩,更何況,陳可也沒有立場發出這樣的質問。
說不定還會被那些所謂「為你好」的長輩說——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不懂事,這事是能隨便假設的嗎?你父母有沒有好好教你,雖說童言無忌,但你也不小了啊,該懂事了,這些話不能亂說,快點,跟你顧阿姨道歉。」
「顧阿姨,熱熱現在應該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陳可表面奉承道,「等她緩過來,我會幫你勸勸她的。」
「嗯嗯,好孩子,阿姨謝謝你了,」顧媽媽說,「今天也辛苦你了,讓你跑這一趟。不過,可能還得辛苦你幾天,在小熱爺爺下葬之前,希望你還能在這陪陪小熱,缺什麼就跟阿姨說,阿姨去給你買。」
東西肯定是缺的,來的太匆忙,陳可連家都沒回,背著個書包就跟顧熱來了老家。
不說別的,換洗的內衣內褲肯定得買新的了。
但讓顧媽媽去幫她買,還是算了吧,趕明兒天亮,自己去內衣店買一下吧。
「沒事,您不說我也會在這陪著熱熱的,」陳可說,「她受了這麼大的打擊,一時半會兒肯定走不出來,我在這也能開導開導她。不然,她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啊。」
既然不能質問顧媽媽,那暗諷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陳可故意在說「一個人」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顧媽媽表情顯然僵了僵,她看向陳可,陳可臉上帶笑,絲毫沒有表現出諷刺的意思。
「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顧媽媽說。
「嗯,顧阿姨晚安。」
陳可跟顧熱睡一間房,她回房間的時候,顧熱已經醒了。
「你怎麼醒了?」陳可問,「睡不著嗎?」
「她是不是讓你來勸我?」顧熱直勾勾地看著陳可,聲音冰冷。
「……」陳可怔了怔,她其實想陽奉陰違的,也不打算跟顧熱提顧媽媽,但既然顧熱自己問了,作為她的好姐妹,沒有騙她的道理,「是,但我不會勸的。」
「為什麼?」顧熱坐在床頭抱著膝蓋,問道。
「要是顧阿姨知道自己錯了,我可能還會幫她勸勸你,畢竟人死不能復生,事情已經是定局了,顧爺爺也不會希望你們母女因為他關係變得惡劣,」因為沒洗澡,陳可沒上床,只是坐到床邊,溫柔地看著顧熱說道,「但是顧阿姨好像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她還是覺得自己在為你好。
既然這樣,我要是勸你原諒她,你肯定會跟我絕交,我就你這麼一個好閨蜜,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可就孤孤單單了。
所以,為了我自己的友誼,我決定站在你這邊。你要是打算跟顧阿姨鬧掰,你放心,我以後連正眼都不帶看她的,更別說叫她顧阿姨了。」
顧熱扯了扯嘴角,笑了下,「不用,沒必要,你要是跟她鬧掰了,家長之間也不好交代。
我也不會跟她鬧掰的,頂多以後帶著怨氣跟她生活吧。
陳可,你知道嗎,我其實可以原諒她,但我釋懷不了。
我爺爺這件事一輩子都會梗在我和她之間。」
顧熱說著說著眼裡有了驚恐,情緒激動,「你能想象到我爺爺倒在地上,青筋暴起,整個人不停抽搐,還得自己拚命摸到電話撥打120的畫面嗎?」
陳可摟住了她,她雙眼不聚焦,目光渙散地說著,「這都是因為胡萍她爸媽不讓爺爺跟我們住在一起的結果,他們一直都看不上我爸爸,也不喜歡我,我也不求他們喜歡,反正我也看不上他們。
但他們憑什麼對我爺爺指指點點,憑什麼!
還有胡萍,爸爸都說了讓她帶我來見爺爺最後一面了,她偏不,她自己一個人來了。
呵,要是我沒看到手機,沒給爸爸打那通電話,我是不是這會兒還傻乎乎地在家待著呢,等到回老家過年,他們才告訴我,爺爺沒了。
你說,是不是啊?」
陳可都快被顧熱說的心碎了,她也很難受,她從來沒見過顧熱這個樣子。
一直以來顧熱都是最懂事的那類孩子,從小到大,陳可都很依賴顧熱,顧熱雖然只比陳可大一歲,但很有做姐姐的樣子。
陳可性子野,顧熱性子沉穩,每次陳可闖禍,她都會先找顧熱,顧熱總能很好的護著她。
說真的,陳可沒見過顧熱哭,一次都沒有。
她一度懷疑顧熱沒有哭腺。
可能不是沒哭過,也許是顧熱哭的時候,陳可還太小,沒什麼印象了,沒能記住。
反正從陳可能記事開始,顧熱就跟個小大人一樣,不哭不鬧,活在自己的世界。
顧熱給了陳可很多安全感,陳可總覺得,只要顧熱在她身邊,她就什麼都不用怕,顧熱會護著她,會毫無理由地支持她。
但現在,就是陳可一直依賴的這個人,哭得不能自己。
「顧爺爺不在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陳可說,「以前都是你保護我,以後我護著你。」
顧熱側身抬手摟住陳可,把臉埋在陳可肩窩,嚎啕大哭。
陳可的右手不停地輕撫顧熱的後背,她沒有說話,無聲的安慰剛剛好。
農村的夜晚,陣陣犬吠傳來,開著白熾燈的房間里,兩個女孩相擁哭泣。
陳可本來沒想哭的,但耐不住鼻子發酸。
她怕自己哭出聲,會影響到顧熱的情緒,便咬著下唇,默默流淚。
生離死別太痛了,如果可以,寧願生離,在另一個地方獨自愛他,也不要死別,從此陰陽兩隔。
……
森緣市。
韓柯發完那條信息后,一直等著陳可回復,等到他昏昏欲睡了,陳可才發來信息。
就兩個字——【晚安】
韓柯沒有多想,也回復——【晚安】
顧熱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陳可幫她蓋好被子,隨後拿起手機給韓柯發信息。
她剛剛想了很多,人生本來就短,對待喜歡的人,更應該好好珍惜。
於是,她給韓柯發了那條信息,看似是道晚安,實際是隱晦的告白——
wa
a
我愛你愛你。
韓柯會回復晚安,也在陳可的意料之中。
她緩緩揚起嘴角,就這樣好像也挺好的,朦朦朧朧,愛與不愛皆有可能。
是友情還是愛情,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反正這人還在她身邊不是嗎。
至少,就目前來說,他身邊的女生只有她。
所以,四捨五入一下,他是她的。
……
顧熱是真的沒能釋懷,從醫院出來到顧爺爺下葬的日子,她一句話也沒跟顧媽媽說過。
因為是白喜事,所以操辦了下宴席。
酒席上,很多人都有說有笑的,這讓顧熱異常惱火。
對她來說,顧爺爺去世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情,而這些人有說有笑。
她不能在宴席上發脾氣,所以她選擇離開。
而這,又讓顧媽媽和顧熱這對母女的關係進一步惡化了。
顧熱在房間收拾東西準備跟陳可回市裡的時候,顧媽媽進來了。
「你鬧夠了沒有,都這麼多天了,爺爺也埋了,」顧媽媽吼道,「你還跟我慪什麼氣,你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你還想一輩子不跟我說話嗎?!
你是想怎麼樣,爺爺都死了,難不成你還想讓我一命抵一命把爺爺變活過來嗎?!
就算我做錯了,我也是你媽媽,因為一個已經去世的人跟自己的媽媽慪氣值得嗎。」
「說夠了嗎?」顧熱冷冷道,「說夠了,我就回市裡了。」
顧媽媽還打算再說些什麼,陳可連忙出聲阻止,「顧阿姨,熱熱沒有針對您的意思,實在是外面的氛圍不適合熱熱,您放心,我絕對完好無損地將熱熱帶回市裡。
再者,我跟熱熱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你們什麼忙,還是回市裡待著吧,熱熱在這待著難免會觸景傷情。」
「你走不走?」顧熱對陳可厲聲道。
陳可沖顧媽媽微鞠了幾下躬,連忙跟上顧熱的腳步。
她們兩並沒有馬上去車站,而是去了顧爺爺的墓地。
顧熱走到墓碑前,陳可沒有跟過去,而是站在一邊。
她想,顧熱應該不想被人聽到她跟顧爺爺說的話吧。
顧熱在顧爺爺的墓碑前蹲著,右手撫上顧爺爺的照片,她扯出來一個笑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愉快些,「顧老頭,你總說我不愛笑,那我今天就笑給你看看。
你放心,以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的寶貝我也會當傳家寶一樣供著,我要是想你了,我就看看天。
雖然吧,我不怎麼相信天堂地獄這種說法,但我還是覺得,你不會那麼狠心丟下我的,對不對?你肯定會在天上看著我的,對吧?
陳可說,一顆星代表一個人,那麼你肯定是最亮的那顆星星。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要喜歡雨天了,下雨的話,我就看不到你了。
我知道,要是你還在的話,肯定又會罵我,讓我不要淋雨。
你放心,這次我聽話,我以後再也不淋雨了。
你要是還在的話,是不是會勸我原諒我媽啊?
勸了我也不聽,我釋懷不了——」
顧熱鼻子發酸,眼睛泛紅,聲音有些抖,「對不起,對不起,爺爺,是小熱不好,連您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您別怪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陳可看著顧熱狀態不太對,就走近了些,蹲了下去,把手搭在顧熱雙肩。
顧熱因為壓抑情緒身體顫抖,哭泣聲不停從喉嚨溢出,陳可摟住她,沉默著安撫。
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陳可準備起身的時候,腳已經麻了,踉蹌了幾下,才勉強站穩。
她看著顧熱也要起身,伸出手準備攙扶。
然而——
「啊——」
陳可的手還沒碰到顧熱,顧熱就起身失敗,「撲通」坐了下去,摔了個屁股墩。
這個時候實在不好笑出聲,陳可緊緊抿著唇,將嫣紅的唇瓣窩進了嘴裡,竭力憋笑。
沒想到,先笑出聲的會是顧熱,「別憋了,拉我起來。」
陳可鬆了唇,笑聲溢出,伸手握住顧熱抬起來的手,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幫我看看褲子還臟不臟。」顧熱自己拍了幾下褲子上的灰后,轉過身背對著陳可說道。
陳可對著她的屁股看了看,又掃視了其它地方,確認看不出來臟后,「可以了,不臟。」
「嗯。」
顧熱又轉身看向顧爺爺的墓碑,說道:「顧老頭,我要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我保證,下次不會再讓你看到我哭了,我肯定笑著跟你說話。
走了啊,顧老頭,你要是想我了,記得給我託夢,我會回來看你的。」
「好了,走吧。」顧熱對陳可說。
「嗯吶。」
顧熱和陳可都有個怪癖,她們兩喜歡淋雨,當然啦,不是暴風雨那種,是介於毛毛雨和大雨之間的那種。
以前因為下雨的時候往外跑,她們兩沒少挨罵,但是罵完了,下次也還是會再犯。
現在看來,她們兩應該都不會期望雨天了。
因為雨天,就看不到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