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急事功再促金川役 畏嚴詔將相亂提調
春三月,中原大地已是萬木蔥蘢,川西北甘孜阿壩一帶還是一派寒荒陰霾的冬景。從玉門關外瀚海般大沙漠穿行而過的白毛風乘高而下,將沼澤地裸露在黃湯泥水外面的埠地凍結成一層硬殼,就像膿腫的瘡痂,星羅棋布或大或小似斷似連地橫亘在潦水中,綿綿蜒蜒伸向無邊的盡頭。絳紅色的雲在廣袤的天穹上緩緩移動,時而將凍雨漫漫靄靄灑落下來,時而又撒下細鹽一樣的雪粒,風卷凍雨,吹打得蘆葦菅草白茅都波伏在「痂」上簌簌顫慄。即使無風無雪,這裡也是晴日無多,東南大川裹上來的濕熱氣和川北的寒風交匯在這裡,又是整日的大霧,瀰瀰漫漫,覆蓋在無垠的水草沼澤地上,把小樹、高埠、丘陵、水塘、泥潭、縱橫交錯緩緩滾移的河溪……都擁抱在它的神秘紗幕之中。潮濕得連鳥都懶得飛。人只要在這樣的霧中穿行一個時辰,所有的衣裝都會像在水裡浸過,粘濕得通體不適,冷得沁骨透心。
因為大小金川戰事綿密,斷斷續續將近二十年,川西川北官軍和金川土司莎羅奔部卒兩軍對壘,隔著這數百里大泥淖時有交戰,附近以販運鹽糧茶馬為生的漢人和土著回民藏民逃的逃遷的遷,刷經寺東西橫亘三百餘里,除了兵營還是兵營。東倒西歪的村舍里烏煙瘴氣,到處堆著柴炭和滿是泥漿的糧車,滿街的驢、騾、駝、馬糞被大兵們的牛皮靴子踩揉在泥漿里,稀粥樣渾淌流。梭磨河裡泡著幾百條烏篷船,也是運糧用的,眼下是枯水季節,既不能上行也不能下行,上千的船夫民工被困在這裡,只得在岸上搭起密密麻麻的窩棚,起灶支鍋過日子。倒是這「窩棚屯」的川中船家,兒啼女叫涮衣洗菜的,給這一片充滿殺機的大軍營盤帶來一絲人間煙火氣。
亭午霧散時分,一隊官兵約五十餘騎,自西向東馳來,滿身都是泥漿的馬,馱著一個個渾身精濕蓬頭垢面的戈什哈,在四尺余寬的「驛道」上狂奔,漿水四濺,迸得道旁牛皮帳上都是,連遠處兵士剛剛晾曬出來的被褥上都是。馬隊過去,立即招來兵士們一片責罵聲:
「龜兒子窮燒個啥子喲!老子就這一條幹被子啰!」一個禿子正在驛道旁支晾被褥的竿子,號褂子上濺了麻麻花花一片泥汁子,連嘴裡也迸進去一滴,他「呸」地唾了一口,罵道:「先人板板的,糧庫里吃飽了撐的,跑那麼慌趕死唦!——杆子要倒!龜兒子們賣什麼呆?快來幫著支穩了!血祖宗的,這是個什麼鬼地方。天黑地凍得像石板,老爺兒(太陽)一出來又要化成一攤臭泥!」
幾個在帳篷里說笑打諢的兵忙跑出來,撮著碎石塊塞揎那歪斜欲倒的晾衣竿。一個矮個子仰著臉,囔著鼻子齜牙咧嘴笑道:「禿子老五早就想喝糧庫里存的酒了,不成想先吃一口尿泥汁兒,滋味怎麼樣啊?」禿子拂落著身上的泥點子,恨恨說道:「格老子的,老子吃不上,訥親兒子也未必吃得上!早晚叫莎羅奔端了狗日的糧庫,大家都吃不上!真是奇哉怪也,張軍門帶老了兵,偏偏不叫帶,訥親個臭書生,只曉得板著個屄臉訓人,他會打仗?」他的話音一落,立即引起一陣共鳴:
「禿子老五這話地道!」
「先頭在小金川,窩在爛泥塘里,還差點叫人家端了老營中軍。如今移到北路,還是他娘的睡爛泥塘帳篷……我連做夢都想著睡個干崩崩兒的窩棚!」
「奪大金川,奪大金川,奪了兩次了,幾百里爛草泥潭地,糧食上不去,奪了也得退回來!死在爛泥地里的人比他媽打仗死的多十倍!」
「要是我們張大帥還掌事兒,我們哪能這麼窩囊呢?張大帥攻苗那陣子,七十二洞苗蠻王反起……」
禿子老五用腳踹著木杆根兒,冷笑一聲說道:「你說的那是當年!貓老了就要避鼠!小金川一仗不是張廣泗指揮?我瞧著是人家莎羅奔給朝廷留面子,不然連他也叫活捉了去!」矮子尖著嗓門,生怕別人搶了話頭似的叫道:「那都怪訥親在裡頭攪的,他要不管軍務,張軍門一個婆婆當家,出不了小金川那場亂子!」一個絡腮鬍子當即冷冷頂上,說道:「張軍門是個活周瑜,最沒器量,越老越混蛋!我兄弟就在中軍給他做飯,小金川打敗仗,就是姓張的瞎擺活不聽阿桂軍門的主意,還妒忌,先派人家帶一群守庫的爺孫兵深入孤地到刮耳崖,事後又妒人家桂爺,怕揭出他的短來,又想殺人滅口!這種德行,誰敢跟著他?誰願給他賣命?!」他朝帳外望了望,小聲道:「祁管帶查營來了,龜兒子是張廣泗的親兵下來的,咱們進帳子,唱歌!」於是幾個人一個接一個溜進帳篷。頃刻各個帳篷此伏彼起,響起兵士們五音不全的破鑼嗓門兒:
聖略宣,皇威鬯,風行電激物震蕩。
物震蕩,聲靈馳,靡堅不破高不摧!
曩西域,版圖廓,二萬餘里我疆索。
兩金川,敢抗千,自作不靖適自殘……
春風吹鐃入桃關……奏凱還,虎臣羆士皆騰歡……
那一行騎兵當然理會不到兵士們這番議論,此刻已經馳到刷經寺的梵塔前。為首的兩個軍官在山門前的轉經輪前滾鞍下馬,將鞭子和韁繩扔給隨從的戈什哈,便見中軍門官迎上來稟道:「訥經略相公和張軍門兩個人正商議事情,請海蘭察軍門和兆惠軍門到候見廳暫息聽令!」
「是!」那位叫海蘭察的青年軍官行軍禮平臂在胸答應一聲,卻不舉步,回身對身邊另一位軍官笑道:「和甫,候見廳這會子准坐滿了,那都是些煙蟲,我怕聞那股子煙臭味。你要去你先進去,這會子外面乾爽,太陽底下晾晾,衣服干透了我就進去。」兆惠道:「我也嫌那屋裡氣悶,你自己不願的事叫我去干!我也在外頭晾晾!」二人說罷相視一笑。
這兩個軍官年紀都在三十二三上下,個頭也差不多,又都喜歡穿黑甲披紅袍。乍一看,有點像孿生兄弟。因為二人平時相處得好,打仗、出差形影不離,一個灶里攪馬勺,又同住一個大帳篷,管著征剿大軍的糧庫,一正一副兩個總糧管帶,又都是副將銜,一樣的愛兵如命,所以軍中有「紅袍雙星將」之稱。但其實二人門第出身、性情相貌都很有不同之處。兆惠是長瓜臉,面色蒼白清癯,一對眼窩微微下陷,峭峻的面孔上極少表情,壓得重重的兩道掃帚眉下,一雙瞳仁漆黑,偶爾眼波滾移閃爍一下,晶瑩得如熒光寶石,卻是一閃即逝。海蘭察身材比兆惠略胖,雙眉剔出,有點像鷹的雙翅向上插去,略帶紫銅色的面龐一點也不出眾,還配著一隻不討人喜歡的蒜頭鼻子,卻是個喜天哈地的性子。此刻二人站在刷經寺外轉經輪石階前,由著融融的陽光曬著,兆惠一臉安詳閉目向陽,海蘭察卻像只猴子般踢踏不寧,一會踹踹腳,用手摳弄靴子上的泥斑,一會又脫下袍子又抖又搓,來回不停快步走著,笑嘻嘻撥轉那一排經輪,問兆惠:「這曲里拐彎的字,我他娘一個也不識得!兆哥,你去過蒙古,給咱說說!」
「那不是蒙文,是藏文六大名王真言。」兆惠腮上的肌肉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彷彿從很深的遐想中憬醒過來,一字一板地說道:「唵、嘛、呢、吧、彌、吽——」他又繃緊了嘴唇,被陽光刺得眯縫成一條線的眼睛里晶瑩閃爍著微光,微睨著湛青的天空不言語。海蘭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鬱郁蒼蒼的山巒,枯黃的老樹叢草間蒸蔚著淡青色的嵐氣,刷經寺前大纛上明黃鑲邊,寶藍色的帥旗彷彿被霧濕了沒有干透,平平地下垂著,上邊也寫著六個尺幅大字:
撫遠招討使訥
時而被風吹動,懶洋洋地翕張一下,像一個午困方起的人打哈欠,反而使這荒寒寂寥的空山更增幾分落寞。兆惠見他久久出神,湊近了,用手指捅了他脅下一下,笑問:「喂,怎麼了,又在老僧入定?告訴你,六大真言我知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哪個廟裡沒有呢?那個『吽』字念成『轟』,你倒錯得別緻!」海蘭察這才轉過臉,一笑說道:「怪不得上回你把孫嘉淦的名字念成孫嘉金——『吽』字是念『牛』的么?」
海蘭察瞪著眼想了想,拍掌笑道:「是了!上回勒敏說笑話,雍正爺那時候北京去了個紅衣喇嘛,把個探花給咒死過去,念的也是六字真言,救醒了問他,『你聽見什麼?』他笑著說『別的沒聽見,只聽他說:俺把你哄!』這可不是對景兒了,再不會記錯的了!」他齜牙咧嘴,吸溜著鼻子,統手跺腳沒一刻安靜,又道:「你怎麼那麼重的心事?這面旗什麼鳥看頭,老盯著作么?」
「我是擔心大糧庫。」兆惠深深透了一口氣,「我們的大糧庫離著小金川太近了,中間只有一百多里草地。從成都運來一百斤糧要耗十五斤,要被莎羅奔搶走,一反一正就是三十斤,這個仗就沒法打了。」他細白的手指交叉地握在一起,不安地搓動著,指關節都發出咯咯的微響,加上他陰鬱蒼白的臉色,竟使海蘭察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海蘭察斂起嬉笑,低著頭想了想,抿著嘴沉吟片刻,說道:「成都的糧也都是兩江湖廣調來的,不過不從軍費里支項罷了。阿桂原來在這裡,我們還可不操這個心,現在他是遠走高飛了,坐鎮古北口的建牙將軍,撂下我們來應付——」他看了看門可羅雀的刷經寺山門,「——這兩個日娘鳥撮的活寶!」
他說的「兩個活寶」自然是指訥親和張廣泗。張廣泗原是雍正朝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麾下的一員大將,因脾性倔**躁與主將不和,改撥四川總督岳鍾麒指揮。年羹堯青海一役,擊敗羅布藏丹增,二十餘萬准葛爾蒙古兵潰亂,散處各地據守。雍正皇帝下詔由岳鍾麒率部殄滅,張廣泗由松潘帶兩千人馬策應岳鍾麒的主力,攻州陷府一路向北,竟是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擒敵三萬,又在青海北魚卡解了中軍之圍。自此起家,晉封為雲貴提督。雍正季年,詔令雲貴改土歸流。兩省苗人揭竿而起,糜爛不可收拾,村村起火樹樹冒煙,兩省政令不出省垣,雍正一怒之下撤掉了軍機大臣兼雲貴總督鄂爾泰的職銜,由張廣泗出任總督。張廣泗以五干孤軍,三個月連下七十多個苗寨,不到一年半便蕩平兩省叛苗,生擒叛苗擁立的假王。以此赫赫功勛,張廣泗晉位侯爵,節制雲貴兩廣川鄂六省駐軍。以此威勢,有清開國以來,除了年羹堯再沒有第二人。人們私地贈號「天下兵馬大元帥」。
這樣一個打了一輩子勝仗的大將軍,來到川西藏羌之地卻連連大敗虧輸。乾隆登極以來,為打通入藏道路,先派大學士慶復進擊盤踞上下瞻對的斑滾部落,上下瞻對只是個彈丸之地,比不上內地大一點的村子,慶復竟打了兩年,耗資百萬,只落了兩座空「城」,還要大軍鎮守,斑滾潛入金川,撩撥藏民反叛,倒使戰火蔓延川西,幾乎殃及青海。乾隆赫然震怒,封了慶復祖父遏必隆的刀,賜慶復自盡,由張廣泗主掌軍事,進駐金川地域,以十五萬精兵三路夾擊,不損叛藏莎羅奔一根毫毛,只探明了慶復假冒軍功的劣跡,中了誘敵之計,被圍困在小金川,幾乎全軍覆沒。慶復被賜自盡,張廣泗也落了個「戴罪立功」的處分,在營「幫辦軍務」。那訥親來得更有意思。他是乾隆的首輔宰相,軍機處「第一宣力大臣」,康熙孝誠皇后嫡親的侄孫兒,位置還在權勢炙手可熱的當今國舅傅恆之上。好端端一個太平宰相天璜貴胄,會突發異想要立功封侯,自動請纓來平金川。幫辦軍務的張廣泗跑到成都養「病」,下面這群丘八爺都是他帶了幾十年的驕兵悍將,哪裡瞧得起這位白面書生?在刷經寺大營幾次會議,都是訥親唱獨角戲,軍爺們恭敬執禮到十二分,卻不是哼哼哈哈就是叫苦連天,糧草軍餉車馬輜重諸事天天和主帥扯皮,竟是指揮不動,只得千請萬請親自到成都搬這「老帥」回營。兩個人,一個是心雄萬夫腹無良謀,一個是敗軍之將愣充諸葛。軍中小大將官無不私下戲稱「兩個活寶」。
聽海蘭察說話,兆惠仰著臉出了半日神,這才轉臉笑道:「小聲些兒罷!沒看這是什麼地方兒?上回會議,你在廳里嘰噥,跟誰說過張廣泗是張士貴的嫡親灰孫子?張大帥是眼裡揉得沙子的?叫馬光祖私地問我幾次,你都說了兩位主將些什麼話,掰屁股招風,為口孽得罪他們,值嗎?」
「我看你是在黑龍江叫人整怕了。」海蘭察一哂,說道:「他們兩個這副熊樣子,還不叫人背後說兩句?你說馬光祖問你,他何嘗沒問過我你的不是呢?——帶兵靠恩義,這兩樣他們都沒有。打了敗仗又怕下頭把丑底子都抖摟出來,弄些眼線防賊似的防著我們!」
「他們現在是山高皇帝遠,手裡又有權。一個蔡京,一個高俅,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他們日子不好過,得防著尋下頭的不是。」
「蔡京高俅管誰筋疼!」海蘭察一腳將一塊鵝卵石踢得老遠,「老子不是林沖,沒得娘子給他占!蔡師爺前兒見我,說糧庫要搬過來。說是阿桂的條陳——糧庫離著莎羅奔太近了,皇上不放心,下了三道密諭——挪到這邊當然不錯,只離著這兩個混蛋近了,事多,噁心!」兆惠道:「我估著這次會議就是說這事。咱們兩個你從烏里雅蘇台來,我從黑龍江來,後娘懷裡不好撒嬌兒,小心著點罷!」
正說著,山門裡飛也似跑出一個中軍,邊跑邊喊:「相爺軍門已經升座議事,你們怎麼還不進去?快快!」不到面前便踅身返回。兩個人對視一眼,一邊答應「是!」一溜小跑進了山門。向西一箭之地,已見候見廳前戈什哈馬弁親兵雁陣般站列門前兩側,個個手按腰刀目不斜視,釘子一樣直立不動,一派肅殺景象。海蘭察和兆惠在門口定了定神,大聲報道:「撫遠招討大軍門麾下總糧管帶兆惠、海蘭察晉見!」
屋子裡一片死寂,沒有人答話,過了好一陣子,才聽訥親略帶嘶啞的聲音,陰沉沉吩咐:「進來!」
「是!」
兩個人齊聲答應,幾乎同時跨進屋裡。這是刷經寺喇嘛平日誦念晚課的經房,因為山牆寬闊,四間房足有尋常六七間房大,中間房檁間還支著紅漆鍍金木柱,地下漫鋪著一色水磨青磚,只為防潮,窗子砌得很小,屋裡顯得幽暗陰沉,乍從大亮白日的外邊進來,黑得像鑽進地洞里。良久,二人的眼睛才漸漸適應,只見東西兩側的經櫃前都設有座椅,一溜兩行的將佐個個雙手拄劍端然肅坐,木雕泥塑般紋絲不動,北邊供佛處設著碩大無朋的供台,酥油燈碗堆疊在一處,空的地方擺了足有丈許方圓的一個大沙盤,沙盤前訥親居中而坐,九蟒五爪袍子外罩著簇新的仙鶴補服,項上端正掛著的蜜蠟朝珠在窗下幽幽閃光,珊瑚頂戴后還插著一枝翠森森的孔雀花翎。身後還挺立著一位五品校尉,雙手捧一柄明黃流蘇的九龍寶劍,上面搭著綉緞龍明黃袱子,在暗中熠熠生光,彷彿在炫耀它至高無上的威權——這就是所謂「天子劍」了。
兆、海二人行罷禮,訥親卻沒有立刻讓他們就座。一張長長的臉毫無表情,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面孔上一雙三角眼壓在蝌蚪眉下,深邃得古井一樣,直直地盯著兩個遲到的將軍。半晌才道:「你們來遲了,坐下吧!」在眾目睽睽下,兩個人徑自走到左側旁兩個空座跟前,兆惠不言聲恬然自若入座,海蘭察背轉面向側邊熟人伸舌頭扮個鬼臉,卻一本正經轉過臉來,這才仔細打量坐在訥親右邊的大將軍張廣泗,恰張廣泗也轉過臉,二人四目相對,都避了開去。他卻甚不安生,又用目光搜尋大軍督糧參議道勒敏,卻見勒敏的座位緊挨著訥親,不與諸將同列,正獃獃地想心事。與勒敏並列坐著還有個三品文官,黑矮精瘦,麻臉上一雙椒豆一樣的小眼睛十分精神,卻不認得。正思量著,「這個傢伙是做什麼的?」訥親輕咳一聲,說話了。
「諸位!」訥親挺了一下微駝的背,臉上透出一絲血色,不疾不徐說道,「金川之役自上下瞻對斑滾脫逃算起,已經打了整整十三年,至今為止,敵我仍舊是對峙局面。皇上雖高居九重,自從委我為經略大臣,幾乎三日一詔五日一命,垂詢進軍情形。但事到如今,我軍還僅只是對大小金川造了個合圍形勢。兩軍數次接戰都因中間隔了一百餘里的草地沼澤,不能為久戰之計。訥親身為經略大臣、忝在高位屍居素餐,領軍以來半年有餘,未有寸功建樹。中夜推枕、捫心徘徊,真是愧惶不能自已!上無以對主上宵旰焦慮,體念元元之情,下愧對三軍將士跋涉泥途、激切用命之心。勞軍糜餉師老而無功。這樣下去,不但朝廷不能容,就是我們自己,又何以對君父百姓?」他說到這裡,輕輕嘆息一聲,指著勒敏身邊那位官員,說道:「這位是剛從北京趕來傳旨的李侍堯李大人。他來,給我們帶了六十五萬兩的軍餉,還有犒賞三軍的三十萬斤風乾牛肉。沒有開始計議軍事前,先請李大人訓示!」
將軍們不禁面面相覷:在座的軍將統帥,職位高的官居極品,至不濟的也是統兵三品參將,這個小小道員有什麼資格在這場合訓話?
「兄弟是代天訓示!」李侍堯穩幾而坐亢聲說道。他彷彿患天花痊癒不久,臉上的麻子脫痂嫩肉在窗下泛著光,聲音又尖又亮,還帶著金屬一樣絲絲顫音:「本來,兄弟是奉旨去雲南主理銅政司,可臨陛辭時皇上在乾清宮親自召見,天語諄諄叮嚀,整整說了兩個半時辰,命兄弟前來勞軍。
「奉旨勞軍,用什麼『勞』?六十五萬銀子是從戶部錢度那裡調出來,從湖廣藩庫直運金川,都由兄弟一手經辦。一切衙門都不能經辦此事。怕的是那些黑心胥吏短秤少兩剋扣了『火耗』。我從北京走時帶了三個師爺,現在帶到這裡只剩下一個……」
他說到這裡,軍將們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議:
「這鬼崽子,怎麼這麼啰嗦……」
「喂——老王,你在兵部當過差,知道他是哪裡選出來的么?」
「……別小看了,是傅六爺薦出來的!」
「怪不得這般大模大樣!」
「哼!狐假虎威……」
霎時,他們的議論就被李侍堯的話震住了:「另外兩個,我在漢陽碼頭請了湖廣巡撫的王命旗牌當眾正法了——銀箱裝船,他們趁亂,竟往自己船上裝了一箱!」
李侍堯眼中閃著狠毒的光,聲氣卻是依然如故:「這似乎是題外的話了。皇上說,金川莎羅奔男女老少一共算起還不到七萬人,前後兩次興軍征伐,我軍傷亡已經三萬,屢戰屢敗,耗資二百餘萬兩,沒有寸步之功……皇上說著落淚,我也哭伏在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侍堯受主知遇之恩,豈敢因私枉公?!因此,六十五萬銀子一兩不少,三天後運到軍中,三十萬斤牛肉,是我從銅政司厘金里調出來額外孝敬各位將軍的。以此為限,若踏不平大小金川,生擒不了莎羅奔,對西川蠻地若做不到犁庭掃穴,我另送諸位老兄每人一口棺材!」說罷起身一揖坐下,神態平靜如故。候見廳里鴉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落地也能聽見。
「嗯,這個——侍堯大人方才講的,都是聖諭里的。沒有向諸位宣讀諭旨,是旨意專對訥相和我講的。」張廣泗清清嗓子,眯縫著眼幽幽說道:「小金川之役,慶復剛愎自用,不聽諫勸深入孤地,招致大敗。我為副帥,也難辭其咎。我是帶了幾十年兵的老行伍,吃了這麼大的虧,也真羞辱難當,氣得大病一場。我們做臣子的,講究的就是個文死諫,武死戰。這一陣打不贏,且不說天威不測君恩難負,我自己也臊死了。兄弟們,金川只是個彈丸之地,我軍七倍於敵,將其團團圍困,反而折騰得自己人仰馬翻,不愧么?也實在是贏得起,輸不起了!大家都是和我一塊刀槍箭雨斷城炮灰里滾出來的人了,好歹這次爭口氣,成全我這把老骨頭,也成全了你們自己……」他用抑鬱的,近乎央求的目光掃視大家一眼,繃住了嘴,像要穿透牆壁一樣遙視著前方。
他的口氣雖然平靜,在座的軍將一多半都是跟他二十餘年的,無論在青海,縱橫萬里黃沙戈壁,還是在雲貴險山惡水間,和強蒙強苗對陣,那種機敏果決,指揮若定的剛毅,那種領先破陣,叱吒三軍的氣勢,似乎都在小金川一戰慘敗中煙消雲散了。他從來也沒有這樣侃侃懇懇,以平等的口氣和屬下講過話,更不用說話語里還帶著凄涼和無奈的懇求!聽著他說話,看看他額前白了一多半的短髮,將軍們面上不動聲色,心裡都是一沉。正沒奈何處,訥親又轉頭問勒敏:「勒大人,你要不要講幾句話?」
「不敢!」勒敏在椅中一欠身,說道:「軍務上的事學生不懂,不能混插言。我奉天子詔命,總管大軍糧秣。軍中但一日缺糧,都是我的干係。已經飛遞文書給兩江總督金,特選三千石精米速運來金川,打了勝仗,讓兄弟們好生打打牙祭。雖然大金川一戰失利,但哀兵必勝,這次好生籌措,趁春旱時間道路好走,雨季前打好這一仗!別的沒得說的。」說完站起身,微笑著雙手抱拳,團團一揖,輕輕將搭在肩上的辮子理到身後,又復坐下。他是破落旗人,潦倒京師讀書,居然一舉身登龍門魁天下,殿試狀元,放著花團錦簇似的文官前程不走,自動請纓軍前效力。這份志氣深得乾隆愛重,幾年間連連超遷,已加了右副都御史的銜。又不歸招討大營建制管轄,所以從慶復到訥親、張廣泗都對他禮敬有加。
訥親待勒敏說完,溫和地向他和李侍堯點點頭,對身邊的張廣泗道:「昨晚我們商議了一夜,你和大家說說,看各位將軍有什麼高見。」張廣泗只一笑,說道:「訥相,說好了的嘛!還是你主持。我以下諸將唯命是從!」「那好。」訥親轉臉過來,稍稍提高了嗓門,說道:「我們檢討小金川失利,犯了孤軍深入,後援不繼的兵家大忌。南路攻小金川,一路沼澤三百餘里,進兵路上陷進泥淖死的兵士就有八百多人。用竹竿插在泥潭上的標記,藏民夜裡稍一移動,又要重新再試再標,中軍深入腹地,阿桂又深入刮耳崖,達維、小金川和刮耳崖被莎羅奔段段分割,首尾不能相顧。莎羅奔部人都是土著,地形熟悉,又不怕瘴氣,兵士能單兵作戰吃苦耐熬,所以我們吃了大虧。」他站起身來,從戈什哈手中接過一根桿棒,吩咐「撤座」,用桿棒指著沙盤,說道:「大家請看!」
「喳!」
幾十名軍將齊應一聲紛紛起身,頓時馬刺佩劍碰得叮噹作響。在大沙盤前圍成一個半月形,聽訥親部署指揮。
「大家來看這木圖!」訥親變得有些興奮,頰上泛出潮紅,眼睛也閃爍生光,用桿棒指著沙盤朗聲說道:「這裡是刷經寺,這裡是我們的松崗糧庫,這裡就是大金川。我已傳將令勅龍的南路軍進駐黑卡,康定曹國禎部也佔領了丹巴。敵人不能西逃甘孜,也無路亡命雲貴。這是大形勢。」他頓了一下,聲音柔和中帶著點嘶啞,又道:「我軍兩次攻取大金川,都因為糧食供應不上去,大金川和松崗之間一百多里草地成了天然屏障,其中關鍵鎖鑰就是我們始終沒有佔領下寨。下寨在大金川和松崗之間,打下了它,就等於有了過草地的橋。所以,這次要用最精銳的侯英部,兩萬人強攻下寨。南路軍和西路軍一律按兵不動。這樣,莎羅奔必定向刮耳崖逃竄。我已幾次派人偵探刮耳崖,地形雖然險要,但只要截斷丹溪,他的老窠就要斷水。這是比斷糧還要厲害的一著。莎羅奔若不退刮耳崖,就在這百里方圓成了流寇,十幾萬大軍合圍之下,也只有束手就擒——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一時都沒有言語,這個籌劃本身挑剔不出什麼毛病。他們都是打了幾十年仗的,每次戰前布置何嘗不都是頭頭是道?但一交戰,每次都有意想不到的變故,使人措手不及。南路軍和西路軍離著中軍最近的也有一百餘里地,中間金川山向水勢縱橫交錯,蜿蜒盤曲,像迷魂陣一樣。莎羅奔雖是藏人,但其實心思狡獪細密,遠慮近圖想得周到,通漢語習兵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對手。訥親幾個人僅僅一夜就想出這樣的殄食方略,眾人都覺得心中沒有底。怔了半日,訥親見無人發言,便道:「大家沒有意見,我和張軍門就要發令行動了!」話音剛落,便聽有人說:
「我有幾句愚見!」
眾人一齊轉頭,看發言的竟是張廣泗和訥親最得力的心腹,右軍統領馬光祖。馬光祖也是一張麻臉,不過三十多歲,微高的顴骨上方一雙三角眼,和眼白比起來,瞳仁略嫌小了一點,鼻子左側還長著一顆聰明痣,說起話來唇上小鬍子一翹一翹,甚是乾脆利落:「我們帥營設在北路的只有四萬兵。用兩萬去攻下寨,剩餘的還要護糧,護路,護大營,內里就空了。藏兵如果乘虛抄了我們后營,掐斷糧道,又怎樣應付?」他剛說完,張廣泗冷冷問道:「他們走哪條路來抄我們后營?」馬光祖便垂下頭,叉手說道:「標下不知道,只是想到了說說。」訥親道:「說說也很好,集思廣益嘛!誰還有什麼話?」
「這樣打,我們只能操一半勝算。」兆惠在人們的沉默中款款說道:「這個方略我挑不出瑕疵,但它只是我們的算盤。知己不知彼。莎羅奔是怎樣想,我們不甚了了。」
「你是說,我們該去問問莎羅奔?」訥親一哂,揶揄道。
「毋須去問。大金川城裡有多少駐軍,下寨有多少駐軍,小金川和刮耳崖的兵力又怎樣布置,還有其他地方有沒有暗伏的駐軍,都要偵探明白。可行則行,不可行再作籌劃。」
「那要多少時日?」
「不管多少時日,弄不清敵情貿然動手,只有一半指望,這不是我兆惠說的,是孫子講的!」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是岳武穆的話!」
「我知道中堂大人的心。但莎羅奔也有『一心』,他是個雄傑,不是草莽土匪。」
張廣泗見訥親語塞,介面說道:「皇上已經為金川的事龍顏震怒,屢下嚴旨立即進兵。這慢君之罪誰來承當?」說完,鷹隼一樣的眼死盯著兆惠。
兆惠咽了一口唾液,在張廣泗威嚴的目光逼視下,他似乎遲疑了一下,旋即恢復了平靜,說道:「標下承當不起。但大帥方才還講,我軍贏得輸不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依我之見,我強敵弱,應該命令南路、西路兩軍向小金川緩緩進軍,我中軍從北路南壓。莎羅奔雖然狡獪,兵力畢竟太少,哪一路他也惹不起,哪一路也不能出奇制勝。雖然慢,卻能穩操勝局。」他話沒說完,大家已經紛紛議論起來。
「這話對!三路軍十三萬人馬一齊壓進金川。莎羅奔滿部落也就不到七萬,又沒有援兵退路,我們就是豆腐渣,也能撐破他老母豬肚皮!」
「單進一路,確實容易讓他分路擊破。」
「我說呀,還是多派細作,混到金川摸清他的底細!」
「不行,他們的人混我們這邊容易。漢人裝藏人根本不像。他姥姥的,上次我派了二十個,只有兩個回來,還叫人家割了耳朵!」
海蘭察最愛熱鬧,聽屋裡人們放鬆議論,他卻與眾不同,只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捅捅這個胳肢窩,拍拍那個人屁股,逗得人無緣無故失聲而笑,他卻是一臉正容,右翼副將廖學敏正在發言,「護住我們糧道,放膽——」突然脅下被扒了幾下,他最不耐痒痒,頓時格格格笑個不住,大家都知是海蘭察搗鬼,於是更加放肆鬨笑起來,議論中夾著罵聲笑聲,攪得會場亂鬨哄的。
「都回座位上去!」訥親聽這亂七八糟的議論,頭漲得老大,命道:「一個一個接著說話!」張廣泗臉板得鐵青,待諸將歸座,指著海蘭察道:「這是議論軍機大事,你敢起鬨!你活夠了么?」
海蘭察在椅中一躬身,似笑非笑說道:「卑職不敢!我是想叫他們讓開點,我也說幾句。」
「你說!」
「護住糧食,我們就立於不敗之地。」海蘭察道,「糧道、糧食護好。我看可以三軍齊壓,看似笨,卻是穩沉持重。放著南路西路七八萬人不用,我們在這邊和莎羅奔玩家家,捉迷藏,很難討得好處。」
「你是說——」訥親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你是說我們在玩忽軍機?!」
「天時、地利、人和,」海蘭察震懾了一下,立刻又變得滿不在乎,「地利不是我們的,我們和莎羅奔就算都『人和』,也只佔一半勝算。這個仗不能出奇制勝,只能恃強凌弱,揚長避短。所以兆惠說的還是有道理。卑職豈敢說中堂和軍門『玩忽』,是你叫我們議的嘛!」
訥親無聲透了一口氣。他作相臣多年,涵養氣度人所罕及。並不在乎海蘭察和兆惠的言語態度。他是計較二人說話的內容,這樣以來,等於全盤推倒了他和張廣泗苦心孤詣商定的計劃。面子且不說,乾隆那邊就無法交待!剎那間,他心裡劃過乾隆附在廷寄諭旨里專給自己的密諭:
爾欲蹈慶復之覆轍耶?入川以來,計時已一歲又四月十三日矣,未見尺寸之功,芥微之獲,不知爾日復一日何所事事?乃前奏連連索餉,後奏又請賜尚方寶劍,復奏必得張廣泗入營彈壓諸將。今糧餉已足,寶劍已賜,張廣泗亦奉嚴旨前赴行在,仍無進軍消息!朝議沸騰,交章論奏彈劾爾畏敵誤國,志大才疏。朕日望捷音,夜思徘徊,外遏眾議,中心焦焚不能自已,思之易勝憤懣!不意爾乃如此辜恩溺職!即速進矣,不然,鎖拿問罪之旨將至矣,朕即欲保全,奈國法何,奈軍法何?!
那諭旨硃砂蘸得極濃,殷紅字跡斑斑,血一樣刺心醒目,又寫得極端楷,顯是再三思慮穩重思定而後書。唯其如此,比之憤怒之下的潦草狂書更使人膽寒……他的心顫慄了一下,又目視張廣泗。
張廣泗緊繃著臉,用略帶獃滯的目光斜睨一下勒敏和李侍堯,錢糧已足,他們本該返回成都,卻都滯留在刷經寺,又不干預軍務,顯見是奉了密旨察看軍情。他自己也有一份硃批密諭,也是恭正端書,卻甚是簡短:
爾之首級至今在項,乃朕堇念前功,曲意保全,力拂眾議之故。收斂些剛愎,努力輔佐訥親,則前罪可恕,后功可繼,令名可保。成全訥親,即是自全之道,朕無心多囑,爾其自愛。
有此聖旨他才勉強到軍中幫辦軍務,也只能唯訥親之命是從。眼下眾將意見,雖然顯見是萬全萬安之策,但要重新部署西南兩路軍馬,繞道往返傳令,移動、聯絡、糧秣供應,事繁日久,若在雨季前不能會師,這一戰又成吉凶未卜前途不測之局。還要背上違旨罪名……他看了一眼沉吟不語的訥親,打定了主意:你是主帥,我已經「參贊」過了,還是你來拿主意!
「大家都是忠誠謀國。不過,玉泉山水好,難解近渴。」訥親左右思量,自己的部署天衣無縫,咬著細碎的白牙笑道:「過了春旱,這個仗就更不好打。天時我們占著,大家齊心合力,就佔了人和。打下下寨,地利就是敵我共險,我們攻下大金川站穩,再令西南兩路同時進兵,這樣,聯絡會戰就便捷得多了。就這樣定了。諸將聽令!」
將軍們「刷」地一齊站起身來。
「由我親率馬光祖部、蔡英部兩萬人馬,三日內集結松崗,然後進擊。限三日內,松崗糧庫的被服軍資糧油菜蔬全部轉運刷經寺大營,仍由兆惠、海蘭察部護理。駐黃河口的兩千綠營兵向大金川佯動,牽制莎羅奔兵力,原駐三段地的方維清進駐黃河口,防止莎羅奔乘虛攻我大營……」他眉棱骨低低壓著,用自信的目光掃視眾人,待眾人一一答應聽命,正要說話,兆惠卻道:「松崗庫內除軍用被服輜重,僅糧食就有五千多石,我只有不到四千人,三日之內無論如何也辦不下這個差使!」海蘭察介面便道:「情願隨訥相前去下寨打仗!」
訥親臉上閃過一絲不快,說道:「被服輜重可以不動,其餘的人一律運糧!」兆惠毫不介懷立刻說道:「誰來護糧?」張廣泗道:「用中軍護營的五百騎兵!」兆惠一哂,雙手一稟說道:「標下也願隨訥相前陣殺敵!」訥親厭惡地看了看這兩位青年,愈看愈覺面目可憎,再不想和他們啰唣,冷冰冰說道:「可以。你們隨大軍行動,中軍大營和松崗糧庫由廖化清接管,聽張廣泗節制!」
「喳!」
將軍們齊應一聲躬身退出。偌大的候見廳里只剩下訥親、張廣泗、勒敏和李侍堯四個人。勒、李二人知道兩個人還要計議軍務,也就起身告辭。李侍堯笑道:「我和勒兄不能插問軍事,是皇上特諭,請二位鑒諒。明日餉錢押到,我就要到貴州。勒敏兄也要回成都督糧。兆惠、海蘭察他們年輕氣盛,但有糧餉,我軍立於不敗之地,這話十分中肯,盼二位大人留意。如還用錢,請發函雲南銅政司我那裡,一定鼎力相助!」說罷二人一揖別去。訥親見張廣泗神情恍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因問道:「平湖,你似乎心事很重?」
「兆惠和海蘭察精明啊!五百騎兵護這糧道,我思慮不周,萬一有失,就要累及全局。」
「平湖太多慮了。」訥親笑道:「莎羅奔沒有那麼大的兵力,他也不是神仙!這樣,三段地的兩千駐軍不再向黃河口,調到中軍聽你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