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暴勝之(上)

第3章 暴勝之(上)

提示,暴勝之在歷史上是天漢二年(前99)秋持斧出關的,這裡將它提前到了元封四年(前107),充當工具人。

……

太陽偏西,進入了傍晚時分,跟鹹魚一樣躺了一下午的眾人也開始哎呦哎呦地站起來,三五成伙地開始走進旁邊的林子,或是拾揀,或是掏出石斧、銹銅斧,開始叮叮噹噹地準備柴火。

柴可以不多,畢竟是流民,沒那麼多講究,不需要讓火堆燃燒整夜,凍一點不算什麼,但你不能一點沒有。

這年頭,不光是人餓,野外的野獸也餓,要是連做火把的柴都沒有,你拿什麼去驅趕野獸?

難道要指望其他拾到柴火的流民好心收留你,大家一起在火堆周圍擠一擠嗎?

「大兄,天都開始昏了,仲兄還沒回來……」

躺屍一下午,不知道是又分解了自身為數不多的肌肉,還是一種渾渾噩噩的錯覺,「小弟」恢復了一點精力和體能。

靠著枯樹支起上半身,迷茫地看著周圍忙碌的人群,「小弟」不由沖著還在躺屍的大兄問道:

「我們,我們是不是要去撿點柴火,準備一下?」

雖說「小弟」沒什麼野外生存的經驗,唯一和野外生存相關的,也只是看過貝大佬縱橫荒野系列,還是那種在電視機前喊六六六,到了野外就嚶嚶嚶的吃瓜群眾。

可「小弟」也知道在野外,晚上不點火,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

尤其是在這個老虎漫步,豺狼成群結隊,野生動物種類豐富、數量驚人的年代。

你在野外不點火過夜,簡直就是在找死啊。

「等仲兄回來,也好直接烤魚,免了找柴火的步驟。」

為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小弟」甚至祭出了誰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烤魚」。

「嗯唔,小弟,莫要多想,安心等就是了。」

翻個身,讓開身下那一床被壓了一下午,已經開始垂到地面的乾草床墊,大兄找好新的草墊,摸著大肚子,舒服地哼道:

「二弟辦事全面,定會捎來你我三人用的柴火。

咱倆只需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等會去和烤魚廝殺就行。」

「吧唧吧唧。」

說著說著,大兄吧唧了一下嘴巴,皮包骨頭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彷彿他嘴裡的不是難聞至極的土腥味,而是肉香四溢的烤肉味。

「……」

有心動手代替社會給這個「大兄」一頓毒打,告訴他什麼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什麼叫「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但……

「咕嚕,咕嚕~」

低頭看著咕嚕直響的腹部,感受著胃部的收縮和腸道的轟鳴,以及一黑的視野,起身動作已經完成大半的「小弟」臉色一僵,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啪啪,嘭~」

雙腿支撐不住身體,只好後仰,讓自己壓在身後的枯樹上,往下滑了一小段距離。

「嘶啦。」

一大塊布條滑落,久經考驗的麻衣破了大口子,漏出來的白皙(相對黑乎乎的流民來說)後背變得通紅。

「嘶。」

不經意間痛擊自己的「小弟」,雙手攥拳,渾身發抖,冷氣嘶個不停,表情似笑似哭。

「哆,我哆哆,我。」

激烈的牙齒碰撞下,「小弟」開口就是「哆哆」,無法用語言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我哆我……啊!」

一聲抓狂的大喊響徹曠野,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這劉家老幺莫不是磕了後腦勺變成了憨子?咋竟瞎叫喚呢。」

「對啊,晌午一聲,現在又是一聲,實在不像是正常人啊。」

難得有個樂子,一聲不吭撿拾柴火的流民們,他們臉上的表情迅速變得生動起來,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

「小弟,若是實在無法忍受肚痛,不如學著為兄吃土。」

同樣被嚇了一跳的大兄連忙抓了把土,吃下壓壓驚:

「唔唔,這土看起來難吃,實際上它的確很難吃,但它頂飽啊!」

「大兄,多謝好意,我自有打算。」

腎上腺素開始發揮作用,疼痛漸漸消去,「小弟」卻依舊板著一張臭臉,冷冰冰地開口回答。

「哼。」

冷哼一聲,瞪了周圍那群看熱鬧的傢伙一眼,眼神包含警告。

「小弟」慢慢扶著枯樹,邁著小步走到另一邊,隔絕了絕大多數人的視線。

「嘶,破了,破了這麼大個口子,我要怎麼辦?」

靠著大樹坐下,小心翼翼地脫下麻衣。

看著面前那順著下滑方向破了一個大口子,已經可以宣告報廢的麻衣,「小弟」的心中在滴血。

「這麻衣絕對算不上好東西,又硬又黑,還混著一股子汗臭味。

可這畢竟是一件上裝,尤其是在其他流民衣不蔽體的情況下,這件麻衣幾乎是平民身份的象徵。」

摩挲著手中的麻衣,感受著粗糲的手感,「小弟」心中暗暗思索:

「雖然不清楚這是哪個朝代,但用腳來想,封建王朝對身穿麻衣的平民和連衣服都沒有的流民絕對是兩個對待方式。」

「前者的話,直接發錢,如果你說自己有親戚投奔的話,官員為了不麻煩,怕是在辦完乘傳后,就大手一揮,讓你自謀出路,獲得穿越初期自由活動的寶貴機會。」

「後者……」

想起自己在電視上看的那些難民視頻,以及歐羅巴國家對待難民的處理政策,「小弟」心中就是一寒:

「現代社會都能被當成兩條腿走路的豬來,強硬安排,更別說是一點人權都不講的古代了。」

「沒有被賣進黑礦窯,當一輩子不見天日的礦工(注一),怕已經是主管此事的官員愛惜聲名,不願意被小錢錢髒了手。」

「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強制徙邊,去一些正常人不願意去的苦寒之地。」

越想,「小弟」的臉色越難看,手中的麻衣被攥得緊緊的。

「這,這是什麼?!」

躲在一旁假裝拾柴,一直偷偷觀察「小弟」,企圖找出死而復生的秘密的暴姓大漢猛地瞪圓了雙眼,一隻手摸向腰間利器,一隻手死死地捂著嘴巴,難以置信低聲說道:

「剛剛那後背還是通紅一片,怎麼現在只剩下一點紅印?完全看不出,這地方曾經遭受過麻衣被磨破程度的挫傷。」

順著暴姓大漢的視線看去,只見,「小弟」的後背已經快要恢復正常,不僅消除了大片的擦傷痕迹,就連那一小道,一小道的紅印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不過,「小弟」本人並發現這一點,只是把消散的疼痛歸結於鬼知道分泌沒分泌的腎上腺素。

「復……長,長生不老!」

突然想起了修仙發燒友的當今陛下,暴姓大漢連忙改了口,理直氣壯地說道:

「對,這就是長生不老,傷勢眨眼間恢復,這不是長生是什麼!」

在說這話的時候,暴姓大漢身體微微前傾,雙眼四處來回掃蕩,那股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氣勢騰地一下升起。

二尺利刃不知覺從內襯滑出,大有發現第三者就剁了他/她的架勢。

「刷,這可是長生不老啊……」

暫時沒有發現第三者,暴姓大漢把利器藏回腰間,繼續偷偷看著「小弟」,只是眼神愈發狂熱起來。

「和沒把握驗證的死而復生不一樣,劃一刀程度的長生不老是能夠做給陛下看的。」

「如果我把這人帶回關中,帶到甘泉宮,當眾給他一刀,讓他展示長生……」

「咕嚕,那俺老暴不得發了?」

暴姓大漢嘴角上揚,不明液體從嘴角滑出,看向「小弟」的眼神越來越不對。

由於腦補的收穫太多,暴姓大漢竟然沉迷腦補,一時間竟不可自拔。

「……」

「阿嚏!」

狠狠地打了個噴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小弟」抱緊麻衣,狐疑地扭頭向四周瞅了幾眼,除了大自然風味的樹林一無所獲,不由暗自皺眉:

「老是覺得有人在暗處偷看我,是不是那個大漢?」

「喂,那邊有人嗎?」

想到這裡,還沒有擺正心態,理解封建社會殘酷性的「小弟」舉手朝著樹林擺了擺,下意識地開口求助:

「我麻衣破了,有沒有人帶針線,我縫一下啊。」

「……」

驟然聽聞呼喚,趴在樹叢間的暴姓大漢渾身肌肉綳起,利刃在手,差點就要根據繡衣使者準則,直接暴起擄人。

也虧得「小弟」價值不菲,讓暴姓大漢下意識地猶豫一下,聽到了後面的求助,意識到了「小弟」喊話的目的,這才阻止了慘劇的發生。

「*,荒郊野嶺,你吼那麼大聲幹什麼!」

低聲罵了一句,暴姓大漢那一身緊繃的肌肉慢慢放鬆下來。

「刷……」

下意識地要收回利刃,可低頭不經意間掃過自己那劃了幾道口子,隱隱露出繡衣的麻衣。

「嘭。」

暴姓大漢恨恨地將利刃插到地上,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打開包裹,露出裡面的線團和一根巴掌大小的粗針。

「呼~」

對著針眼吹了口氣,暴姓大漢撿起一根線頭,沾了沾唾沫,小心翼翼地穿進針眼,拉長了一小截。

然後,暴姓大漢麻利地脫下麻衣,將破口處放在手掌上,運針如飛,只穿了五六下,就將破口粗粗地縫了起來。

「……」

咳咳,這年頭,在外奔波的繡衣使者肯定得學點獨自生活的本領,縫補是基本操作。

我們暴繡衣雖是持斧出山東,二千石以下皆可誅的直使,但做繡衣期間的手藝可是一點都沒落下,絕不是它部王翁孺那等應付公事之輩!

「沒人嗎?真的沒人嗎?」

眼見久久無人回應,周遭涼風一吹,身上的雞皮疙瘩又是一起。

「小弟」抱著麻衣,猶不死心地繼續喊道:

「我可是有恩必償的人,你現在給我針線,日後我定百倍報之!」

「……」

「阿嚏,哆哆,真冷啊。」

不切實際的期望很快就被呼嘯的冷風澆滅,「小弟」手忙腳亂地披上衣服,依著大樹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哆嗦,我就不該對一群流民抱有希望。」

「想想也是,他們自己都沒有衣服穿,又怎麼會攜帶針線呢?」

「我果然還是沒有轉變思維,意識到這裡是物資極度匱乏的封建社會,而不是物資豐富的現代。」

嘴巴不斷地開合,吐出一連串的馬後炮。

「小弟」在用馬後炮掩飾自己剛才冒傻氣行為的同時,也在用不停地說話麻痹自己,讓自己暫且忘記寒風和破麻衣,以及可以預見的慘淡未來……

「咔嚓,咔嚓。」

突然,正前方的樹林子里響起了枯枝被踩斷的聲音,一道魁梧的人影從林中走出,正是潛藏已久的暴姓大漢!

「與其強行擄人,為何我不發揮精妙口才,道明利害,讓他主動到甘泉呢?」

「畢竟,這人看起來憨憨的,應該很容易上當的。」

觀察「小弟」一下午的暴姓大漢如是道。

「百倍償還,此言當真?」

注一,黑礦窯,孝文竇皇后弟竇廣國就被人販子拐走,最終被賣進了黑礦窯,幹了幾十年。

〔竇皇后兄竇長君,弟曰竇廣國,字少君。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其家不知其處。傳十餘家,至宜陽,為其主入山作炭。

聞竇皇后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小,識其縣名及姓,又常與其姊採桑墮,用為符信,上書自陳。

竇皇後言之於文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

又復問他何以為驗?對曰:「姊去我西時,與我決於傳舍中,丐沐沐我,請食飯我,乃去。」於是竇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橫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乃厚賜田宅金錢,封公昆弟,家於長安。——《史記·外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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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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