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狐王令牌
正午時分,西直門外已聚集了很多進城的車馬,由於關卡檢查嚴格,進城和出城的人流行進緩慢。空地上扎著賣粥的草棚,貨郎和小販穿插在人流中叫賣,一派熱鬧嘈雜。
管家張有田早已跳下馬車,拉著馬嚼頭跟著隊伍向城門前走著。明箏從車窗探頭向外張望,巍峨壯觀的城門讓她眼中一熱。再次看到它,心裡一陣戰慄,她還依稀記得六年前被人帶出城時的情景,那隻裝滿草藥的木箱的刺鼻氣味至今還留在她的記憶里,這座城留下了太多童年的記憶……
沒有時間容她感慨,她就發現城門前的氣氛不對,她看到一隊隊守城的兵卒,挨個查路引。城門樓上張貼著四張海捕文書,只掃了一眼,身上驚出一身冷汗。
「案犯狐族逆匪,狐山君王,年齡不詳,籍貫不祥,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十惡不赦,賞銀百兩,緝拿歸案。」明箏小聲念著,看到上面還有凶煞的畫像。想到他們才救了一個狐族人,心裡一陣后怕。再看其他三張均是江湖中人,有天龍會的,天蠶門的……
「怎麼會?」明箏幾乎叫起來,「我聽隱水姑姑說過天蠶門,他們遠在天山,只專註於煉丹丸,個個醫術高明,怎麼會在……」
「噓,小聲點。」張有田急忙回頭阻止明箏,「小姐,恐怕是出大案了,咱們還是小心為好。」
座上的李氏急忙把明箏拉回座上,三下二下拉上帘子。
管家張有田向守城的兵卒遞上路引文書,一個兵卒跳上馬車車廂查看,然後向車下的守衛一揮手,幾個兵卒對他們的馬車放行。
管家張有田趕著馬車進了城。街市上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明箏不顧李氏的反對,趴窗前張望。她對眼前的北京城依稀還有印象,心裡即緊張又興奮,哪裡聽進姨母的話。
馬車沿街市一路向東,過一個路口時,前面黑壓壓的人群擋住了道路。
老管家下車跑進人群,不一會兒又慌慌張張跑回來:「街中央躺一個人,被人刺死了。」
明箏一聽,立刻往車下跳,李氏在後面想攔住她,哪攔得住,她像泥鰍一樣滑出李氏的手,任李氏在後面大叫,她跳下馬車,沖李氏一呲牙:「我看一下,就回來。」
明箏轉身時撞到一個男人身上,此人衣衫單薄,臉上突兀的鷹鉤鼻格外引人注目,嚇了明箏一跳。被撞后那人急忙躲開,向人群里走去。明箏看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林棲沒敢回頭,卻能感受到背後那個小丫頭的目光,心裡一陣懊惱,一路上跟著馬車都沒被發現,此時卻被她撞見。剛才盤陽給他口信,說是狐山君王親自出手了,他沒想到狐山君王出手這麼快,想眼見為實,就跑到路中央看個究竟,不想回來時撞見明箏。
林棲躲到一家絲綢坊里,從暗處盯著那輛馬車。
明箏左右張望,一眨眼就看不見那個古怪的人,便轉身往路中央走去。
「明箏姑娘。」人群里一個方臉的年輕人一臉喜色地叫住她。
「你?」明箏突然想起是驛站那個擔菜刀趕考的書生,「你是張浩文。」
「是,」張浩文一臉羞澀地看著她,「你也是剛到吧,噢,明箏姑娘,」張浩文臉色一變,小聲道,「快走吧,剛剛,當街被刺死一個人,挺嚇人的……」
「……」明箏一聽,張伯說得沒錯,好奇心更強了,想去看看。
突然,人群一陣騷亂,有人喊:「東廠番子來了。」只見十幾名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官府的番子圍住現場。張浩文急忙去拉明箏,明箏掙脫他跑進人群里,看到街邊卧著一個中年男人,地下一大灘血,一把刀直插胸口。再看那人面容,明箏吃一驚,她認出是在虎口坡跟著錦衣衛的那個狐族人。最讓人感到恐怖的是他額頭上竟然印著一個血淋淋的狐頭。
「狐王令……」人群里有人叫出來,「不得了,死者額頭上的印記是狐王令……」
番子中走出來一個檔頭,街面的人都叫他孫檔頭,這一片街區歸他管。孫啟遠五短身材,一對鼠眼。此時他眨巴著眼睛沖人群嚷了一句:「有誰認識死者的,言一聲。」人群里立時靜默了。
「讓我看看,」孫啟遠抬腿踹了一旁擋道的小番子一腳,罵罵咧咧地道,「不懂規矩。」他盯著死者的額頭,看著那個血淋淋的狐頭,伸出手,突然頭頂傳來一聲大叫。
「孫檔頭,不可觸摸此物——」一個驚恐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接著一位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湊到他身邊。孫啟遠一看,認出是上仙閣的掌柜李漠帆,也聽聞他早年曾跟師傅走過鏢,有些江湖見識。李漠帆有三十齣頭,方臉闊眉,身形高大,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行武之人,頗有一股江湖豪氣。
孫啟遠便追問道,「你知道?」
「檔頭,別忘了,我在盤下上仙閣前可是個江湖中人,看見死者額頭上印記了嗎?這是狐王令,那狐王令是大明境內最神秘的族群狐族的狐王所發,狐王令雖是一個令牌,但是詭異就詭異在這不是一個一般的令牌,傳說狐王個個都身懷巫術,這個令牌經過歷代狐王之手,吸天地之精華,每每由人血餵養,每殺一人都要血浸令牌留下印記,百年裡這個令牌身上的煞氣足以除妖斬怪。可想而知,拿此令牌追殺的人,必死無疑。死後令牌粘上死者的血印在死者額頭上,那個血淋淋的狐頭就是一個封印,令死者永世不得超生。」李漠帆大聲說道。他如此一說,周圍的人都深信不疑,人群中不由發出一聲聲驚嘆,一片唏噓之聲……
「啊……這就是狐王令……」
「傳說狐王令上有神明……」
「江湖上傳說,死後額頭被印狐王令的人,都是大奸大惡之徒……」
「傳說狐王令不殺無辜,只殺極大惡之人……」
孫啟遠也對狐王令有所耳聞,沒想到此時竟出現在自己面前,先是一愣,他望了一眼李漠帆,從他表情上看此言不虛,又低頭瞅了眼死者,額頭上那個血淋淋狐頭似是要復活般向他張開血盆大口,不由讓他心驚肉跳起來,又不好在眾人面前露怯,便兇巴巴地嚷道:「呸……天子腳下,真乃妖言惑眾,小子們,收屍,帶回衙門。」說著,轉身就走,幾個膽小的番子互相交換著眼色,誰也不敢去碰那個屍身,番子們相互看著,滿臉的惶恐。
「李掌柜,你不在上仙閣,跑這裡做什麼?」孫啟遠一身戾氣地問。
「打此路過,」李漠帆拱手一揖,他眼角餘光掃過死者,儘力掩飾著自己的衝動,他看到飛刀的位置直擊心臟中心……使飛刀,又出手這麼乾淨利索的沒有別人,不由心裡一陣竊喜……,只有蕭天,看來幫主真的進京了……
「孫檔頭,忙完了,去我那裡喝茶去。」李漠帆樂呵呵地說道。孫啟遠皺著眉頭只想發牢騷,自己這倒霉差事不知什麼時候能熬出頭。兩人說著話,沒留意從一旁走過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徑直走到屍體旁,查看著死者的額頭。
「喂,走開,你沒看見正在辦案嗎?」孫啟遠瞪著鼠眼嚷道。
那人轉過身,孫啟遠一愣,竟是錦衣衛千戶高健,由於高健穿著便服,他一時沒認出。只見高健行色匆匆,一臉驚異,像是辦差路過此地。孫啟遠湊上前,想搭訕兩句,畢竟高健是高高在上的錦衣衛的千戶,不想自己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上,高健不吃他那一套。
高健從懷裡拿出錦衣衛的腰牌在孫啟遠面前晃了一下。其實他認得孫啟遠,只是懶得搭理像他這樣的地痞無賴,整天帶著東廠的人四處尋事,抓人像抓虱子似的,抓得急也放得快,只要出銀子什麼貨色都能放出來。反正進去就扒層皮,沒有銀子只好在牢里呆著。
高健沒有理會孫啟遠,只是獃獃盯著屍體,臉上一片驚愕。死者竟然是蒲源……今天早上,蒲源向他告假去會一個友人,沒想到三個時辰不到,就被刺死在當街,這會是誰幹的呢?
高健不敢耽擱,他對孫啟遠低聲說道:「孫檔頭,不用查了,死者是錦衣衛的暗樁,拉回衙門,交給仵作吧,我這就向寧大人回稟。」
人群外一個人雙手背後默默注視著這裡,他身材碩長,身著一襲綉暗紋的灰色長袍,戴著寬檐草帽,帽檐拉的極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雖然衣著樸實但是腰間的那柄七星寶劍,還是泄露了他的身份,明眼人一眼便可認出這柄皇帝御賜的寶劍,持劍人定是錦衣衛指揮使寧騎城。
寧騎城看見高健一臉慌張跑過來,心裡有一種不祥之兆。昨夜連夜趕回京城,是京城裡探子來報,發現狐族人的蹤跡。自三年前王振命東廠督主王佑帶領錦衣衛剿滅狐地,他就一直生活在狐族的追殺之中,由此王振對狐族恨之入骨,一直對他和王佑下死令,滅族滅口,但是他真的帶領錦衣衛對付起狐族,才發現狐族絕非一般族群,其堅韌和頑強大大出乎他所料。前日本以為有蒲源的暗中合作,可以一舉剿滅狐族殘部,沒想到又讓他們跑了大半。狐族是個可怕的族群,他們個個像獨狼,躲在角落,伺機而為,讓人防不勝防。
「大人,」高健跑到身邊,他的話音打斷了寧騎城的沉思,他不滿地盯著他,這個高健什麼時候都學不會從容,總是即急躁又慌亂。
「那邊聚那麼多人出什麼事了?」寧騎城冷著臉問道。
「大人,是蒲源出事了,狐王令又出現了……」
「什麼?是狐族……」寧騎城顯然沒想到,青天白日,在他的地盤,殺了人,還從容地印上狐王令……他發出一陣冷笑,「狐王令……」
「蒲源一死,咱們的線索就斷了……」高健一臉遺憾地道。
「混蛋……」寧騎城怒不可遏地叫道,「又一個……」
「這應該是出現的第三個狐王令了,前兩個死者都是東廠的……」高健算了一下。
「那兩個都是王振的替死鬼……」寧騎城甩下一句,轉身走向一邊的黑馬,他飛身上馬,高健急忙跟上翻身上馬,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街道上。
「小姐……」老管家總算在人群里找到了明箏,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再不鬆開,「快跟我回去,這裡豈是你一個姑娘家呆的地方,老夫人都等急了。」
「噓,狐王令……大家都在說狐王令……」明箏踮著腳尖叫起來,心想京城這個地方確是有趣,他也聽到了人群里有關狐王令的傳說,滿心都是好奇,恨不得追著他們問個遍。
只可惜她沒有擠到近前,她本來已湊到死者近前,馬上就可一睹狐王令的真面目,但是晚了半步,被人群擠到外面。要不,只要她看一眼,就可知道此狐王令真假,因為那本書中,同樣對狐王令有詳細的紀錄,唉,只好回去從書中找答案了。
東廠的番子們吆喝開眾人,開始七手八腳的抬死者。老管家一看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明箏就走,「快走吧,我的小祖宗。」
明箏被老管家強拉著回到馬上跟前,被李氏拉上馬車,坐上馬車仍然探出頭向這邊張望。
「我的兒,你此次進京,有的是時間看熱鬧,好了,咱先回家啊……」李氏看明箏一副什麼都好奇的樣子,只以為她自十歲離開,在窮山僻壤呆得時間長了,猛然回到京城繁華地,什麼都稀奇而已。
馬車駛入一個小衚衕,在一個小院門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