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紅顏鑄英雄
楊昭靜靜躺在透涼的地板上,機關算盡。縣城衙門直到日上三竿才派人過來勘察驗屍。
不怪人家辦事拖拉,昨晚半夜店裡的掌柜就差人應急擊鼓報案。衙役半夜被人拖出被褥,一群人罵罵咧咧地抄傢伙隨著報案到現場打算出出怨氣。
然而到了地方一瞧,十幾個人當即面面相覷:眼前的哪是普通的鬧事混子,縣裡頭啥時來了這些大佛,怕是自個兒全部人一擁而上都抵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
衙差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一看不小心就會得罪神仙丟了性命,兩個三個開始裝聾作啞絲毫不理會樓上愈演愈烈的打鬥,最後一肚子的火氣撒在無辜的報信兒人身上后揚長而去。
幸虧眼下天寒地凍,屍體還不至於腐爛發臭,不過即便如此白落鳳依然無暇顧及在城裡鬧出的風波,老早就背著崔韌竹上店鋪討要壽材。
店鋪里還是陰沉沉一片,邁進門檻的剎那冷意再增幾分。
「你聽說昨夜城裡有家客棧死了人?」老漢不停地努著皺巴巴的嘴唇,掰開一片又一片的落花生,年久老舊的牙發出咯吱咯吱撓人心弦的聲音。
「我就住在那裡。」白落鳳的目光完全被眼前的棺材板吸引過去,腦子裡頭一直估量著它到底夠不夠崔韌竹躺下。
「要老頭子我說啊。」老頭子很利索地拋起一顆花生籽,准當地用嘴接住,「這人命和幾個銅板的蠟燭一樣,隨便哪天刮來一陣風就沒了。人定勝天這話說是這麼說,可我家店鋪開張了幾代人,一個個還不是最後老老實實被人抬進去,管你再有能耐,閻王爺看你不順眼就得嗝屁。」
白落鳳應付著老人嘮叨,鼻子隱約間再次捕捉到熟悉的氣味:「掌柜倒看的挺透徹。」
老頭兒受了稱讚咧牙一笑,更加賣弄起來:「所說看活人的命我不及道上三流的運算元,可論起死人像恐怕就是半仙也得叫我聲師父。」
白落鳳被勾起興趣,好奇問道:「哦?掌柜的還懂玄理之術?」
「那當然!」老頭拍去掌上花生皮屑,指著年輕人的額頭肅然道:「我看你現在面色蒼白,印堂發黑……」
白落鳳清淡一笑:「掌柜也是抄隨處聽來的俗話吧。」
「呸!同樣一句話,不懂行的人說和懂行的人說意思能一樣嗎?」老頭被拂了面子,脖子伸到與鄉下灰鵝一樣長,「老頭子摸死人的時候你小子還沒出娘胎哩!說你印堂發黑才不是街上瞎掰的什麼勞子運勢轉厄。區區陽氣虧損,死氣積身都看不出來,砸的可是八輩兒祖宗的飯碗。」
白落鳳收起原先的輕慢,由衷地流露讚許:「掌柜果然資歷不凡,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那是!」老頭見降服了不服自個兒的人,語氣陡轉疾下,視線痴痴地吸附在白落鳳的手背,「小子,老頭子眼睛還錚亮著,你手上的繭和吃手藝人手上的繭是不一樣的,你那繭堆的越厚越容易丟了性命啊。」
白落鳳觸摸棺材面兒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木板外光滑的桐油舔舐著掌心感覺几絲溫涼,隔了很久之後他才冷魄地僵硬笑著:「家,得來不易。」
老頭似乎沒有察覺到年輕人的失落,扣著牙縫中的殘渣哼哼哈哈道:「你小子倒有幾分人樣,去擄個小娘子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么?」
白落鳳搖了搖頭道:「搶來的終究不如等來的啊。」
老頭頓時噤聲,盯著年輕人一愣一愣,悠然長嘆:「不是什麼事都可以等,等不來的事情何必再等呢?」
「其實等習慣以後就容易覺得有人值得我去等是一件幸福的事。」白落鳳眼睛就像秋收的麥浪一波盪著一波,「記住一人不容易,但只要多看她幾眼總會有個大概。可要忘記一個人真的太難,你越告訴自己要忘掉越容易把她記得更深。因為一個人若是想要忘記另一個人,是絕對不會提醒自己努力去忘記。」
「何況……」白落鳳深深地凝視著老人,眼中卻映出了其他人的身影,「我記住的是一個不想忘記的女人。」
老掌柜忽然樂開了花,朗爽地提出一壺熱茶,一股腦兒往嘴巴里灌,好似灌通整個腦瓢子痛快般,一把壓下茶壺抹嘴道:「嘿,小子倒是個痴情種,花嘴用的好恐怕能做盡一輩子風流鬼。」
「掌柜可知道世上有這樣一種女子,哪怕她不小心瞥過一眼,你也會顫到用來保命的劍都拿不動。」
「天下居然還有魅人的絕色,看來是小老兒見識的太少了。」
白落鳳見老頭不解其意,無奈地回頭重新觸摸已經碰過很多次的壽材邊沿,手上動作更加小心:「眼裡只有一個人,只覺的她最好看,怎還見的到其他美的東西。」
老漢終於不做聲,靜靜地等待白落鳳穩妥地把屍體架入棺中,劍千手寧靜地躺在裡頭,髮鬢沒有一絲紛亂,全身上下還是如同生前乾淨整潔,縱使是眼睛再精的人都看不出這是個靠劍活著的人。
白落鳳從懷中掏出一錠白銀推到老匠人面前:「我想拜託掌柜一件事情。」
老漢盯著白花花得銀子,眼睛直接貼到了上面,恨不得立馬把它捧在手心舔上幾個來回:「你說你說,只要不太費神的事兒,照辦照辦。
「躺在那兒的人是我的恩人,不幸命喪此地。實際上本該由我送他歸終故土,可實在是有要事要辦難以抽身。」白落鳳見老人的頭猛然抬起,趕忙解釋道:「當然不是無需麻煩掌柜料理後事,而是我對此地人生地不熟,一時難以找到願意護送他回家的人。況且我今日便要啟程,所以想請您……」
「不行不行。」老漢沒有任何猶豫拒絕道:「送屍本就是不吉利得事,眼下又屬冬季,小縣地處偏荒,一路上忍受地凍天寒不說,不走運還會碰到過冬劫道的山賊……」
「只要掌柜肯答應這個不情之請,報酬定包您滿意。」白落鳳手拍在桌上,抬起時現處一張薄票。
老頭兒的話馬上卡在喉嚨,並竭力把後半截吞回肚裡,一臉猶豫不決:「這個……人一時半會兒不好找……你那口棺放在我店裡怕不好做生意……」
白落鳳再按下一張銀票,老漢忍痛難決的神色瞬間隨著上面的數額變得如沐春風,眨眼間把它們全收入衣中,迫不及待地答應道:「一切好說好說。」
「那就有勞掌柜了。」白落鳳遞過一張紙條,「裡頭是要送往的地方。」
老頭一股腦收下,眼眶內的珠子閃射出狡猾的光芒:「話說小子,你憑什麼信老漢我會老實給你辦事,說不定你前腳剛走我後腳馬上找人把他丟在後山喂狼。」
「因為會這麼直白地問這種問題的人都不會騙人。」白落鳳嘴角微揚,「而且老掌柜身上的酒味讓我很放心。」
老漢驚愕地忘了合嘴,白落鳳收回了手用江湖人的方式拱拳言謝:「沒有人會馬虎到將萬花谷的百花釀遺棄路邊,又恰巧在邊城小地被一位普通的貪酒老漢撿到。」
「我不知道前輩是誰,可有資格喝上百花釀的人都是納蘭折風的朋友,而納蘭折風的朋友就是我白落鳳的朋友。對朋友,白落鳳就是暫放千兩黃金在他身上也不會擔心。」
白落鳳深深地鞠了一躬,最後果斷地推門而去:「千劍手的事就拜託前輩了!」
老漢目送著白落鳳遠去的背影埋沒在門外天地一色間,苦笑地從腰際拿出酒葫蘆,指著它喃喃自語:「都怪你老壞我事,以後再也不碰了……再也不碰了……」
言罷,他揚起羊須痴迷地又吃入一大口。
或許是百花釀確實醉人,老漢精明的目光漸漸變得迷離。他一腳垂聳在地,一腳踩在椅子上,半身慵懶地靠在桌邊舉起酒葫蘆大笑:「呵!人說紅顏多禍水,卻無人知紅顏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