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機關
明月漫過千山,漫過城郭。清冷的月色撒在剛剛染過人血的地面上。
流光從地面反射而上,映照著白虎傅粉的白臉紅唇,呈現出一層難以言喻的怪誕妖異。
此刻,白虎正妖冶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拿劍修著指甲,婁星領著張儀等一干人陪伺在一邊。
「大人,十個墨者,乾淨利落,無一漏網。」婁星諂媚地彙報。
「怎麼會只有九具屍體?」
「另外一個已中毒,被追蹤至護城河邊,斬殺在河裡。」
「今天晚上,要密切注意墨家的動向,保證他們明天準時出現在登基大典上。我們則乘他們圍捕禽滑厘之際,刺殺贏駟。」
婁星按捺住發抖的膝蓋。「柳下先生……他會親自來嗎?」
「柳下先生另有要事。」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在長江和漢水亘古的交匯處,蒼翠高聳的龜山之下,一處樓閣臨江佇立,飛檐高築。此處是一處遠古大禹王治水留下的聖跡。
樓閣正面朝江,上有一牌匾:晴川大禹閣。
一路跋涉。蘇秦和墨玉一起來到大禹閣前。
夕陽已沉沒在龜山背後,昏暗的樓閣內,蘇墨玉遞上墨家的信符,一名墨家弟子將二位請到樓閣的二層。青龍假扮的禽滑釐正等候此處。
蘇秦依照前計將假的信件呈上。
「感謝二位,能將尊師的信件及時送到,我明日就和柏夫師弟一道,出發前往神農仙架主持大局。」
蘇秦拱手辭謝。「禽滑先生客氣了。墨家諸事順利就好。我們使命已完成,告辭。」
二人起身離開。青龍透過面具凝視著墨玉的背影。
回到晴川城中,蘇秦墨玉二人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
「墨家的柏夫先生真去了長江南岸嗎?若他不知道真相,青龍會不會加害他?」
墨玉擔心道。蘇秦也是一番思忖。「有可能,如果我們就在此處制住青龍,能免除諸多後患。」
「會不會節外生枝?要不要先過江找柏夫?」
大街上二人正在七上八下,猜測掂量。忽然墨玉認出了前方一名推著車的墨者。
「喂喂……小四。」
墨者楞了一下,也認出了墨玉。「噢!這個不是墨玉師叔嗎?扮成男子,還一時認不出來了!」
「在墨傢具茨山別院,咱們見過呢。」
「對對,師叔是墨子先生的世俗弟子。那個時候天天愁眉苦臉,誰也不理,現在氣色好多了!」
故人相見俱是歡喜。墨玉將蘇秦介紹給小四,並向小四打聽柏夫的去處。小四指指龜山腳下。
「柏夫先生晚上就回來了,就住在龜山南山的石屋內。從那兒可以見到長江水勢的漲落。最近氣候反常,雨水驟增,江水暴漲,我們墨家弟子正幫忙沿岸百姓救災。」
「墨家濟世救人、造福蒼生,著實令人敬仰!」蘇秦贊道。
小四謙虛幾句,再次推起小車。「過獎了……我還得趕去江堤上加固堤壩,有空我去找你們啊。二位師叔,告辭。」
辭別小四,二人朝著龜山腳下走去。
果然,山腳下散落著幾處堅固的石質房屋,粗糲樸素。石屋群落之前,有一個簡陋的柵欄,有一個類似入口的巨室壘砌的門庭。
「小四是可靠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墨玉道。
蘇秦點點頭,二人一同來到石屋前。蘇秦遞上墨家信符,一名門監模樣的老者驗看之後,一路指引,將二位引到一間靠近江邊的石屋中。
「二位稍等,柏夫先生馬上就到。」
老者將二人安頓好,轉身離開。
蘇秦、墨玉正要在石墩上坐下,突然,整個石屋忽然往下急墜。
幾乎眨眼之間,江水急湧進來,瞬間將二人淹沒了一大半,水一直淹到蘇秦的胸前。二人大驚,措手不及。蘇秦急忙拉住墨玉。
「小墨,你沒事吧?」
水很深、很冷。墨玉一個激靈,難受得叫起來。蘇秦忙將墨玉扛起來,坐在自己的一邊肩膀上。
四面漆黑一團,好似瞬間失明了一般。墨玉又是驚訝又是害怕。
「大哥,怎會這樣?出什麼事了?」
「墨家的機關,和江面聯通。」
「難道是假……」
墨玉想說「假禽滑厘」,被蘇秦「噓!」地一聲打斷。水位仍在上漲,慢慢漲到了蘇秦的脖子。
「大哥,漲水了,怎麼辦?你……冷不冷啊」
蘇秦牙齒打顫。「不冷,妹子……再忍耐一下。」
水繼續上漲,淹到了蘇秦的下巴,蘇秦幾乎喝到水了,嗆了幾口。
「大哥,你放我下來!」
「不行,你要有事,我沒法交代。」
墨玉很是著急。「大哥,你有事,我絕不一個人活……我喊人吧,說不定會有人來救咱們。」
「不,別喊。這個裝置是墨家……觀測堤壩滲水狀況的機械。觀察的人就在外面石階上,想放我們出去,他們隨時能放。」
墨玉聽聞,不禁定神望望四面的黑暗。果然,見到四隻發亮的眼眸,忽隱忽現,在黑暗的上方注視著他們。墨玉驚得打了個寒顫。
果如蘇秦所料。此刻,假扮禽滑厘的青龍和墨家的柏夫一起站在外面的石階上。二人聽見了蘇秦的話。柏夫不做聲,沉默地掩飾。
「哼,對墨家機關倒是頗多研究啊。倒是真沉得住氣。你們是什麼人?有何企圖?」青龍喝問道。
蘇秦冷得發抖,喝了口水。「你……先放這個小兄弟出去,我告訴你。」
「跟我講條件?休想!說實話!」青龍厲聲道。
墨玉悄悄彎下腰,湊近蘇秦的耳邊。「我知道他是誰了,我先把他引開。」
「嗯,如果柏夫在外面,你就別出聲…」蘇秦悄聲回道。
墨玉忽然仰頭瞪著那兩道鋒利的目光。「實話就是:燕國的音樂……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只見那雙眼睛瞳孔微微一縮。「哼,小兄弟果然辨音識律,聽力過人。」
「哼!燕國的樂音算什麼?太古之音,師延之樂,你怕是連聽也沒聽說過吧?」墨玉朗聲道。
話音剛落,卻見頭頂的一道石閘突然打開。青龍從上面倒掛下來,一把將墨玉拽了出去。
星光下,青龍挾持著墨玉,幾個縱越飛速來到山頂之上。山頂上是另一間堅固的石室,門庭窄小,唯一的石窗高不可攀,有如牢獄。
青龍將墨玉推進了石室。不一會兒,便取出筆墨和布帛。
「這段時間你不用出去了,安心在此處,將你該寫的寫下來。」
「你必須放了我大哥,否則,我一個字不寫。」
「哼,半個時辰之後,我見不到滿意的曲調,立刻殺了你大哥。」
二人兇悍地互相對視。
水牢石屋中,仍是漆黑一團。蘇秦仍被囚禁的在冷水中,四處摸索一番,終於摳住一處石縫。柏夫正要轉身離去。
「柏夫先生,所有的事情……你全都知道了,可你能確定墨子先生真的仙逝了?」
柏夫仍不答話,卻停住了腳步。
「禽滑厘會不會如約出現在神農仙架?相里勤真的能被青龍制服?墨子先生曠世奇人,莫測通神,先生……自然比我更加感同身受,咱們真能不在他的算籌之中?」
柏夫仍舊不做聲。整個黑暗空間,似乎只有蘇秦一個人自說自話。
「先生心事縝密,思慮高深。我不能貿然推測你與青龍合作到底出自何種打算?不過墨家師系龐大、根深葉茂,思想主旨與某集團截然不同,即便能藉助他們的力量成功繼任巨子,又如何能夠承續墨家?如何能夠不淪為二流門派,三流工具,一如既往,獨立天地之間?」
柏夫一言不發,握緊了手中的劍。
蘇秦繼續遊說。「先生是墨家頂梁之柱,洞測探微,勝於禽滑;氣魄決斷,遠超相里;機變務實,凌越鄧陵……江南江北,百姓敬服先生威名,感念先生事迹……如今墨家遭逢覬覦、四臨危機、正是先生施展深智、力挽狂瀾之際!」
柏夫默默轉身,朝著水牢走了幾步,又停住。
「先生是要一個名存實亡、名實俱亡的墨家,還是要一個至人無己、薪火烈烈的墨家?」
蘇秦的聲音在水下的深井中清晰地傳上來。柏夫將手伸向注水或關水的閥門,觀望著窗外的江面。終於,他的手放在了注水的閥門上。
「先生可以派人證實,本人也可以死。但是小墨你絕對不可以動!他是墨子先生的世俗弟子,且有熟識的人和墨家子弟知道他來到此地。到時,墨子先生探查追究,你……絕逃不了干係!」
蘇秦嚴厲警告。柏夫沉吟著,終於咬牙,慢慢打開了注水的閥門。
山頂的石室里,燃著豆大的燈火。
墨玉在布帛上書寫,只聽石門一聲沉悶的響動,青龍抱著一把琴走了進來。墨玉忙迎上去。
「殺手大哥!殺手大哥!我寫了一半了,你一定要把我哥從水牢里放出來,這樣凌冽的天氣,他會凍死的!」
「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青龍冷冷道。
「你要不放他,我……」墨玉捧起硯盤,就要往寫字的布帛上倒墨汁。青龍一個石子飛過來,將硯盤打飛到一邊。
墨玉忙揮筆去塗布帛上的內容。青龍一把揪住墨玉,將她的手扭到背後,墨玉疼得大叫了起來。青龍將墨玉一把推到地上。
「趕緊寫,不然我讓你生不如死。」
「死也不寫!反正寫出來,你也不會讓我們活著離開這裡。」
青龍惡毒地一笑。「聽話,我就給他一個好死;不聽話,我會一刀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來。你要是想尋死,我也會一刀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來。」
墨玉氣憤之極。「好歹你也曾是燕國的王族,竟如此殘忍,簡直折辱召公先祖的英靈、玷污姬姓的尊貴名號。」
青龍哈哈一笑。「這個名號,我早就和它說再見了!」
青龍放下琴,拿起墨玉寫下的一半曲譜開始試著演奏。
「嗯,有那麼一點意思。師延之樂和易數、星象、甚至《龍甲神章》一脈貫通,這麼幾個曲調雖然簡陋,但仍能延伸對這亘古不傳之術的無盡想象……」
「不放了我大哥,你的想象到此為止!」墨玉喝道。
青龍放下琴,一把抓住了墨玉的肩膀,咔嚓一聲,墨玉肩膀脫臼,疼得大聲尖叫。
「寫不寫?」
「不……不寫。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