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身世
鬼谷中有著神秘孔穴的山洞裡,蘇秦撿到了墨玉剪下的一縷長發。
蒹葭蒼蒼的時節,伊人臨著溪水浣衣梳妝。夕陽殘照的山脊,伊人長發飄飄迎風起舞……
蘇秦站在洞口遙望星辰,直到天邊破曉。終於他站起身,狠狠心,將長發從山崖邊飄散出去。長發在空中飛舞,飛遠……卻有最長的一絲飄了回來,繞在臉頰上,不再飄走。
美人顧盼傾國,士子一去不返。
而此刻魏國的宮廷中,爭權奪利卻是一如既往,一個新的陰謀在醞釀。
早朝散去后,陳軫叫住了龐涓。「上將軍,真可惜,在秦魏邊境,將軍晚到了一步,不然公孫衍也沒辦法逃脫了。」
陳軫長嘆一聲。龐涓拱手回應。「上卿大人言重了,大人智慧過人,公孫衍縱然逃到秦國也不會是你的對手。」
陳軫笑了笑。「本次仰仗上將軍回援,才能守住西陲重鎮。來日若有什麼下官可以幫得上忙的,一定鼎力支持。」
龐涓道謝離去。陳軫望著龐涓的背影,意味深長地微笑。
陳軫的門人靠了過來。「上卿大人,龐涓懂你的意思嗎?」
「他當然懂,得到我的保證之後,他就能更加放手去做。」
門人卻是不放心。「難說,他剛剛向王上引薦某人……而且被封了官爵……」
「如果抬得不夠高,怎麼能確保摔死一個人?」
陳軫望著龐涓遠去的背影,露出一絲惡意的冷笑。
中午時分,天色依舊低沉、陰冷。不過,龐涓將軍府的門庭卻是氣派整潔,地上不見一片落葉,一派軍旅之家的嚴謹。
院中的大廳內更的觥籌交錯,喜氣洋洋。龐涓領著龐英一道向孫賓敬酒。
「今天真是個大喜的日子,咱們全家一下子出了三個將軍。」
「師哥滿門英豪,可喜可賀!」孫賓回敬道。
龐涓卻是搖搖頭。「還不是仰仗了你。不是你幫忙帶著龐英,他根本沒有機會蔭封。」
「師兄過譽!」
「再有半個多月,等你的將軍府修繕一新,就把弟妹接過來。師兄我替你們操持,咱們熱熱鬧鬧把喜事辦了。」
孫賓有些不好意思。「謝師哥!」
「呵呵,有什麼不好意思?鍾離妹子,我也有三四年沒見到她了。一定越長越漂亮了!」
五六天轉眼過去。南方的浩瀚江水之濱,楚國郢都的南郊,水仙醫館依舊清幽、寧靜。但此刻的江面上卻是熱鬧非凡,一對一對威武雄壯的巨大船隊揚帆駛過,船上旌旗招展、兵戈雪亮,正是楚國強大的水軍戰船。
岸邊,楚國的民眾聚到江邊迎接。一隊隊將士從船上列隊而下,受到熱烈歡迎。
醫館中,墨玉仍坐在床榻上想心事。鍾離春則趴在窗口,看從江邊上岸的楚國大軍、凱旋的將士,不禁嘖嘖稱讚。
「真棒!楚國大軍出擊南越,大勝而還。從此木關以南直到揚粵全部併入楚國版圖,看來楚王熊商也是一等一的厲害人物。」
墨玉聞言,側過頭來看了看。
「是啊,想當年楚國只是成王分封的一介南方小國,自熊繹帶人來到江漢之地,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經歷代開拓,如今成為了版圖最大的侯國。」
「熊商不愧中興之主,你覺得……楚國會不會最終統一天下?」
鍾離春仍在欣賞楚國的戰船。墨玉卻的沉默不語。
鍾離春並未注意到,繼續感慨。「結束戰亂,實現天下的和平一直是師父的夢想。以前我們一直認為秦國有這個實力,可如今秦國內亂不止,而楚王熊商重新恢復了吳起變法時的宏圖偉略,席捲阮湘、南並夷越。如今已兼有了天下二分之一的土地!」
墨玉也不禁感嘆。「當年楚莊王問鼎中原,歷來不服周室,但也不得不承認,楚國治世比秦國更仁厚,雖然征服了許多侯國,但是並不為難當地的百姓,也懂得尊重當地的民間習俗。」
「哎——」鍾離春嘆了口氣。「若不是孫賓去了魏國,我還真想替楚國效力。」
墨玉忽然笑出了聲。「這並不矛盾啊。他在魏國,你在楚國,將來魏國、楚國就不用再打仗,就是一家人了。」
鍾離春笑著扭過頭。「好啊小丫頭,你彎來繞去,竟然取笑我!」
「不是啊,姐姐,我說真的,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想當年商代賢王武丁和王後婦好,他們雙劍合璧,開疆拓土,一道實現了商代的中興,尤其是大將軍婦好,一連攻下二十多個方國,將商朝的疆土擴展了數倍!奠定了中原最早的版圖。」
鍾離春聽墨玉道來,聽得滿臉放光,無比憧憬。不禁摸了摸掛在胸前的那一枚定親的琴玉。
「嗯,婦好大將軍正是我最仰慕的女子。武丁婦好,是最了不起的神仙眷侶。」
又是三天過去,陰雨的天氣也終於結束,天光漸漸放晴。
墨玉已經行動自如,身體痊癒。二人開始整理行裝、收拾東西。窗外,樂毅正在喂馬吃草料。
「姐姐,……我,不想回鬼谷了。」墨玉猶豫不決。
「這才好呢,又來了。說好不提那人。小樂說了,他已經離開鬼谷,你就別辜負人家一片苦心了。」
鍾離春匆匆整理著行囊,忽然見到窗前案几上青龍留下的古琴。
「可真的把好琴。可惜是青龍那個混蛋的東西,要不,咱給他扔江里得了……」
「別……」墨玉連忙制止。
鍾離春回過頭,詭異地沖墨玉一笑。「喂美女,我感覺那野獸對你有點意思,幫你找了最好的醫館,預付了幾倍的費用。你不會也喜歡上那隻野獸了吧?幸好,被我搶先一步,消滅了。哈!」
墨玉走到琴邊,嚴肅地坐了下來。
「不是。是因為這把琴本身,它的名字叫鹿鳴。大周王室建立之初,一代大賢周公旦請當時最著名的大師巨匠梓慶製造了三把琴:鳳鳴、鹿鳴、鶴鳴。宣禮樂教化,歌文武之德。鳳鳴,取文王鳳鳴岐山之典,示開國祥瑞之兆;鹿鳴,示國泰民安,賢人云集之盛況;鶴鳴,則為聖王求賢若渴,招至人才為國所用之義。據說,三把琴都有靈性,奏樂可知興觀群怨,宣教盛世之音。」
鍾離春也甚為驚異。「原來是這樣!可怎麼會到了青龍這個強盜手裡,不知道他是偷的,還是搶的?」
墨玉低下頭,掩飾著悲傷。「後來,平王東遷,王室逐漸衰微。鹿鳴和鶴鳴,作為公主的陪嫁,被分別帶到了燕國和吳國。」
「哦!我想起來了……咱們先生也有一把琴,好像就叫做鶴鳴,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
這次輪到墨玉驚詫了。「真的?自從一百多年前吳國滅亡,這把鶴鳴古琴就一直沒有人見到過了。」
鍾離春一聽,更是來了精神。「據孫賓講,這把琴是咱們最初到鬼谷時,先生一起帶來的。我一直在懷疑,它會不會和我的身世有關?」
墨玉也是充滿期待。「如果我們見到這把琴,可能會有些線索。」
「嗯!」
有了更加新鮮的猜測、秘密和期待,二人趕緊收拾打點好一切,辭別水仙醫館,和樂毅一道日夜兼程。
三日後,終於回到鬼谷。
楚南、小召歡喜地迎了過來。楚南討好地幫墨玉拿東西,進到房間里。鍾離春有點迫不及待,尋找著鬼谷子,卻沒看見。
「小召,咱們師父呢?」鍾離春問道。
「師父,在後山閉關修鍊兩個月,和往常一樣,不讓我們打攪。」
「哦。」鍾離春沉思著。
小召幫著鍾離春拿行李。「你們回來太好了,我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可惜蘇師兄走了……不過,等會我去求我爹,把張師兄放出來一小會兒,大家一起吃個飯。」
「張師兄?哪個張師兄?」鍾離春有點反應不過來。
「啊,師姐?就是張儀啊……」小召提醒道。
鍾離春頓時咬牙切齒,氣憤得漲紅了臉。「張儀?他竟然還敢回來?!」
小召不解地楞了楞。「是呀,他被師父關在面壁的石室裡面,上午打坐習武、下午抄譯典籍。先生弄來好多有字的烏龜殼,讓他辨認;還有墨家的一大堆竹簡,此外還有《捭闔》、《孫子兵法》好些卷冊……」
鍾離春忍不下去了,從馬背上操起劍,朝著石室的方向沖了過去。
低矮堅固的石室中,張儀正就著日光一筆一劃地抄寫典籍,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竟然是鍾離春!張儀忙趴在鐵柵欄前面,高興地鼓掌歡迎。
「呵呵呵,太好咯,師姐回來嘍!光輝偉大正確的師姐回來嘍!」
鍾離春「刷」地抽出劍,惱怒地指著張儀的咽喉。
「說!!你都對禽滑厘胡說了些什麼?」
鍾離春吼得石屋都抖了三抖。
「啊?胡說……什麼了……還不就是和從前說的一樣,說師姐好俊好美,我無比仰慕你唄。」
「他可不是這麼說的!」鍾離春喝道。
「啊?這個老滑頭,他瞎說什麼呀?好,我就把他當時說的原話告訴師姐,你聽好。老傢伙說呀:嗯哼,就算你師姐成親了,其實你還是有機會的……」張儀一邊說,一邊學著禽滑厘的樣子比劃,一邊暗笑著,悄悄退後。
「他說呀,孫賓他年紀比你大,肯定比你死得早。到時候,你師姐繼承了孫賓的財產,就是一個有錢的寡婦了,哈哈,這個時候再娶她,豈不是財色雙收,更加爽呆,更加完美!」
鍾離春氣得快發瘋了。「你,你胡說!」
鍾離春一劍刺了過去,因為鐵欄杆阻擋,沒刺中。鍾離春繼續發出幾枚毒針,張儀躲在一大堆竹簡的後面,沒射中。
張儀哈哈笑,躲在竹簡背後跳起舞來。「哈哈,刺不中,夠不著!孫賓早點死,孫賓快點死、快點死……」
「混蛋!你給我等著。」
鍾離春很快搜集一堆乾柴,堆在石屋門口,潑上一旁石臼里的水,點著。並拿來兩把扇子,使勁往裡面扇風。一時濃煙滾滾,張儀嗆得直咳嗽。
「看整不死你!胡說八道,做殺手、幫同夥,墨家十名弟兄的命,就夠你死十幾遍,今天我要替師父清理門戶。」鍾離春用力扇風。
石屋裡,張儀一邊咳嗽,一邊叫起來。
「師姐,不好啦,不得了啦,你趕緊滅火啦!火星飛過來,師父心肝尖尖的寶貝帛書啊,孫賓家的寶貝兵法啦,全部要燒起來啦!火攻,水攻都行不通啊,師姐!」
鍾離春聽到,只好強摁下怒氣,把火滅了。張儀沖鍾離春做鬼臉。
「你別得意得太早!我今天就耗這兒啦,誰也不許給你飯吃!」
鍾離春拄著劍,氣哼哼地坐在石屋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