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松柏生煙處 自有異香來
第九章松柏生煙處自有異香來
天象山腳,一條泥石小道斗折蛇行,朝東蜿蜒。路旁高矮錯落的白蠟楓香,迎春龍柏,一片茂盛。些許紅茅草垂在那繁枝茂葉間,似那硃砂點畫卷,一派怡然靜心的景色。
泥石小道遠處,頂著六戒疤的宗德正牽著匹馬行在小道上。馬上華服錦袍的衛城相正懷抱著追藏坐在那馬背上,那馬頭頸高昂,鬃毛豐長,皮毛漆黑髮亮,四蹄上五寸皮毛潔白若雪,好不神氣。
黑馬「噠噠噠」的踩著輕盈的蹄聲正行在那小道上,忽地停足卻步昂著頭仰天「咴咴」叫了兩聲,驚起了路旁繁枝茂葉中的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著朝南飛去。馬背上的追藏雙手緊緊抓住了那馬鞍,似乎有些受驚。
宗德瞧得馬上的追藏神色有些慌張,便扯了扯韁繩,摸了摸黑馬的鬃毛朝著追藏問道:
「追藏嚇到啦?怕不怕?」
追藏眨了眨一對星目答道:
「不怕。」
衛城相單手扶住追藏,摸了摸他頭笑道:
「哈哈,不打緊,這凌雷黑馬乖得很,興許是餓了,待會前面尋個茶棚喂它些草料即可。追藏不怕,衛伯伯護著你。」
宗德笑了笑,看見追藏點了點頭,便繼續牽著黑馬朝東而行,邊行邊道:
「衛城相,此去冬青城約有三百里地,現今這般腳程,怕是三日才到得了吧。」
衛城相摸了摸鬍鬚笑道:
「不打緊,這沿途風光美得很啊,來時無心賞,這返程可得好好遊覽一番。」
宗德瞧他興緻頗高,較之前神色全然不同,不禁笑道:
「衛城相好興緻,小僧也久未下山了,這次托您福緣,下這天象山逛逛,上一次下山還是幾年前和空玄師傅去的那油茶城。這次去冬青城可要勞煩衛城相了。」
衛城相頓了頓神回道:
「油茶城?那可是八方商會八進館的地頭,說來也怪,為何那枯掌武瘋子不去惹那油茶城,偏要跑來我冬青城尋釁滋事,難道真如江湖傳言般八方商會絕非善類,各個會館都有絕頂高手鎮館,無人敢闖?」
宗德聽得衛城相說枯掌武瘋子尋釁滋事,料定是那掌痴無疑了,不禁哈哈笑了兩聲道:
「哈哈,原來衛城相此番到天象山是為掌痴而來,城相有所不知了吧,那掌痴正是那八方商會仁和館的,自是不會去挑自家人的事。只是此人平日里喜愛遊山玩水,天下尋戰,去你那冬青城尋釁滋事,估摸著也是一時興起想與人切磋,城相不必憂心,此人不壞。」
衛城相聽得宗德也說這武瘋子不是壞人,心中又寬慰了些,不禁又問道:
「宗德小師傅,我們這冬青城的護城九甲也是廣發征雄令重金聘來的江湖高手,為何連這什麼掌痴一招都接不了?那八方商會如他這般修為的不知還有幾人?」
宗德撓了撓頭道:
「衛城相見笑了,僧門不問江湖事,小僧也不知有幾人,只是前些年去油茶城時,聽聞那八進館里有個槍痴,怕是已有憾天動地之威啊。」
衛城相聽得此言臉上一驚道:
「憾天動地?聽聞空玄師傅神功蓋世,天下難逢敵手,難不成那槍痴比空玄師傅還厲害?」
宗德沉思了片刻緩緩應道:
「五年前那掌痴就和空玄師傅打成了平手,這江湖之大,定是隱士高人無數,所謂的天下第一也只是我等眼界之內所言,做不得定數。」
衛城相看著遠方微微點了點頭道:
「也是,這江湖之大,也非我等身無寸武之人能揣測得了的,對了,苦渡法師說這掌痴這幾日會去僧門是何緣由?」
宗德微微抬高了頭望著遠方張口答道:
「五年前,那掌痴隻身闖入僧門,與空玄師傅打了個平手后,僧門已無可與他一戰之人。那日僧門中幾個定心不夠的師弟,被他激起了鬥勝心,便告知他僧門還有幾位閉關參枯坐禪的師伯沒出山,此番比試算不得他勝了僧門。那掌痴問明了師伯們的出山之日後,便與僧門約定幾位師伯出山之時再來僧門一戰。他這是算準了時日來赴當年之約了。也不知過了五年,這人的修為又精進到什麼地步了。」
衛城相聽得此番前因後果,不禁感嘆道:
「這武痴當真是襯得起這個痴字啊,為了這當年之約的比試如期而至,也是個信守承諾的漢子啊!世間千般技藝,武藝這一行怕是最難練成了。」
宗德抬頭望了望追藏,瞧他神色緩和了不少,便應道:
「是啊,縱然天賦極佳,也需寒暑不息,內功外功,招式身法,攻守進退,實戰虛戰練至出神入化,方能成為一方高手啊。這掌痴練至這等境界,想必也是耗費了常人忍受不得的巨大磨難啊。」
衛城相點了點頭道:
「聽宗德小師傅這樣一講,老夫對這武瘋子也生出一絲欽佩之意了,確實是個豪氣的漢子。只不過這性子實在太過江湖,老夫有點接不住啊。」
宗德聽得此言,哈哈大笑了兩聲道:
「哈哈,衛城相是文人雅士,自是受不了他這等江湖性子的,聽聞冬青城是古玩之都,想必衛城相也是此中高人了。」
衛城相抖了抖肩,臉上溢出一股自豪之情,摸了把鬍鬚道:
「若論古玩這一行,老夫在冬青城可算得上小有名氣啊,這古玩的學問可是大有來歷,陶瓷玉器,書畫碑帖,門類繁多。哪怕是個把玩小件看走了眼,怕也是要悔恨半生啊。咱們那冬青城遍地都是古玩店,去了之後,老夫領你和追藏四處逛逛。」
宗德應聲點了點頭,抓著馬鞍的追藏忽然回頭眨了眨雙眼看著衛城相道:
「可是大有來歷啊!」
衛城相瞧著童真無邪的追藏哈哈大笑了兩聲道:
「哈哈,有趣得緊,有趣得緊啊!宗德小師傅,瞧著追藏也似八九歲年紀了,為何還在牙牙學語啊?」
宗德垂著頭低聲道:
「追藏來僧門也才幾月,先前之事小僧也不知曉,待他日後能言會道之時自當隨知而知了。唉,只是他如今身重劇毒,不知何時能祛除啊。」
衛城相摸了摸下頷的白須望著懷中的追藏疑惑道:
「身中劇毒?可尋神醫看過了?冬青城裡有位性子古怪的老神醫,去得城中后我們可去拜訪拜訪。」
宗德記得空玄師傅的叮囑,又不便拂逆了衛城相的好意,便停下腳步單手成掌朝著衛城相行了個禮道:
「多謝衛城相好意,只是有老前輩早已告知,不得亂用藥,只需按他方子慢慢療養即可。這毒空玄師傅也從未見過,自是不敢輕易尋醫用藥。只得按託孤的老前輩所講慢慢療養了。」
衛城相聽出宗德言語之意,便明白這追藏是位高人老前輩託付給僧門的,心下十分憐愛追藏,不忍他受劇毒之苦,自是不願放棄一線希望,便對宗德勸說道:
「無妨,去看看也不礙事,說不準那老神醫識得這劇毒,又碰巧知曉這祛毒之法,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宗德聽衛城相說得在理,心想多線希望也是好的,衛城相口中的神醫,想來也不是病急亂投醫的無名之輩。便朝著衛城相點點頭躬身道:
「行吧,就依衛城相的意思,去瞧瞧看,那就有勞衛城相了。」
衛城相面上浮現一絲笑意,拍了拍馬背道:
「行嘞,那我們抓緊點腳程,先去前面尋個茶棚喂些草料給這凌雷黑馬吧,馬兒要快跑,腹中要吃飽啊!不然這馬兒四蹄不發力,我們可得在這野外將就一宿了。老夫和宗德小師傅倒可應付一宿,追藏小娃娃可不行,還是得在天黑前尋個留宿的地。」
宗德理了理肩頭鼓囊囊的布袋,捏了捏袋中覺清和正凡為追藏準備的菩提葉,抬頭看了看日頭道:
「看這日頭到申時了,是得抓緊趕路了。」
說罷,抓住了那韁繩加快了步子。黑馬發出幾聲「吭哧吭哧」聲,似乎在應著宗德,踩著蹄子「噠噠噠」的朝著南邊行去。
行了大約一里地,對向一位佝僂著背的老者牽著匹白馬迎面行來,老者身形乾瘦矮小,一身灰麻布衫像是久未漿洗,顯得格外邋遢。手中韁繩套著的白馬倒是高大威猛,神俊非凡。白馬背上坐了個穿著一身丹硃色錦袍的孩童,孩童瞧著似八九歲的年紀,神情透著一股子傲氣。一對大眼珠子盯著追藏上下打量,似對他極有興緻。
衛城相瞧見那孩童懷中抱著個泛著絲絲油光的紫檀小木箱,箱子上歪七八扭的雕刻著花朵瓜果,雕工簡陋,不禁搖了搖頭,眉頭緊了緊,神情頗為無奈。
那白馬背上綁著幾小捆草料,凌雷黑馬瞧見那草料便張開嘴邁著蹄子往前湊,只見那老者單手握住韁繩飄身一踏,橫在兩匹馬中間,另一隻手抽了把草料塞到黑馬口中,面上帶著笑意朝著宗德開口問道:
「煩請問下這位小師傅,油茶城距此還有多少里?」
宗德單手作揖行了個禮,正欲答他,那馬背上的孩童突然從那紫檀箱里拿出串糖葫蘆遞給追藏大聲喊道:
「給你糖葫蘆吃。」
追藏也不客氣,單手撐住了馬鞍,起身伸出另一隻手接過那串糖葫蘆坐定后,轉轉竹籤瞧了瞧那竹籤上三顆圓溜溜裹著金黃透亮糖衣的山楂果,好奇的拿手指戳了戳那糖葫蘆。轉頭看了看宗德,宗德朝他點了點頭,追藏便張嘴咬了一顆,嘴巴嚼了嚼后,側身吐出了幾顆山楂核,咂了咂嘴道:
「一樣的味道。」
老者神情古怪的看了看馬上的孩童,孩童朝他咧嘴一笑,便側頭看著路邊的一顆龍柏,不再言語。宗德瞧著兩人舉動,覺得這一老一少一個和善一個純真,似乎是僕人與少爺的關係。那老者方才腳下步法飄逸靈動,不似尋常之輩,便朝著那老者單手作揖道:
「多謝施主了,沿著這條道行到天象山腳,再往北去百餘里地便到油茶城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又抽出把草料塞到凌雷黑馬口中,摸了摸那馬鬃毛道:
「可惜了可惜了,這是匹好馬啊,多謝小師傅了。」
說罷,便牽著白馬向北去了,那馬上的孩童回頭望了望幾人,嘴裡嘀咕了一句:
「一樣的味道?他吃過?」
行了幾十丈遠后,那老者回頭對著孩童問道:
「少爺,你這糖葫蘆怎麼能隨便給人吃呢?」
那孩童昂著頭,小嘴一撅,張口喊道:
「小爺瞧他順眼,便賞賜給他了,你這小老頭還有意見不成。」
老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
「唉,小的不敢。」
孩童見老者認了慫,咧嘴笑了笑,扯著嗓子喊道:
「少廢話,抓緊趕路,今天必須找到那老頭,不然爹爹可要揍我,小爺要是被揍了,你也討不了好。」
說罷,便撅嘴昂頭望著老者,老者見孩童一副頤指氣使的神情,擺了擺手嘆氣道:
「唉,罷了罷了,城裡無人莫作官啊,趕路吧,小祖宗!」
說罷,牽著那白馬加快了步子,白馬邁著矯健的蹄子「噠噠噠」的揚起了些許土塵,那孩童回頭望著土塵飄散的方向愣了愣神,又回過頭雙手扶住那紫檀小木箱,嘴裡嘟噥了一句:
「這箱還要吃幾天啊?」
土塵隨風散去,如輕紗絲線般飄搖到那半空中,日頭慢慢落下,將那天染得紅若烈火,橙如楓葉,一陣微風拂過,路兩旁的紅茅草齊齊輕輕點了點頭,遠處泥石小道上牽著黑馬的宗德朝著馬上的追藏問道:
「追藏,糖葫蘆好吃嗎?」
追藏咂巴咂巴了嘴道:
「好吃,一樣的味道。」
宗德大笑了幾聲,手指著那空中紅彤彤的圓日道:
「好吃去了冬青城師兄再買給你吃,追藏看,天上的紅日像不像你剛才吃的糖葫蘆?」
追藏側頭看著天上那圓溜溜的紅日道:
「紅日好看,紅日吃不到。」
衛城相聽得追藏這純真的豪情壯語,不禁放聲大笑道:
「哈哈哈哈,小追藏,紅日可吃不到,若是你能飛到天上去,倒是可以試一試。」
宗德也跟著逗趣道:
「哈哈,不必飛上天,你去到天象山頂之時,便知這普照塵世,驅散迷障的紅日可不是你這小嘴吞得下的啦。」
幾人邊笑邊行著,走了大概二里地,見到一座茶棚,幾根窄細的楊木搭成的棚架,幾片捆紮的厚茅草蓋頂,甚為簡陋。那茶棚外掛著塊灰粗布幡子,用麻線精緻的綉了個大大的「茶」字,衛城相眼神在那幡子上多看了幾眼,斜陽照在那幡子上,隱隱泛著絲絲金色。
茶棚里搭著簡陋的灶爐,灶爐邊正飄散著絲絲煙霧和水汽,茶棚外擺著兩張掉皮的老雜木方桌,配著幾條舊長凳,雖然簡陋,但也頗為整潔,歇腳喝茶也是足夠了。店家應是一對夫妻,那婦人正在灶前忙活著,漢子正彎腰收拾著上一波茶客剩在桌上的碗筷,瞧見有客人過來,漢子便將那碗筷壘好,擦桌布往肩頭一搭,面色平和的躬身迎了上去問道:
「客官這邊請,喝點什麼茶?這駿馬可要喂飼料?」
衛城相朝他點了點頭,將韁繩遞給他道:
「隨便上點茶水吧,出門在外不講究,勞煩用上等精飼料喂下這馬,有什麼簡單的吃食可以端點過來。」
那漢子接過韁繩,輕輕摸了摸馬鬃道:
「客官,俺們這小茶棚的特色是炒米茶,要不給您上點炒米茶吧,都是俺妻子自己做的,解渴飽腹,焦香回味。」
衛城相朝著灶爐前的婦人看了一眼,那婦人對著他點頭笑了笑,便低頭繼續忙活了,衛城相領著宗德和追藏坐定后道:
「炒米茶?沒聽過的新鮮玩意,還真沒喝過,來三碗試試吧。」
那漢子躬身笑了笑道:
「下等人家的東西,客官見笑了,稍等,這就給您去做。」
說罷,便對著灶爐前的婦人點了點頭,牽著那黑馬去向了茶棚後面的馬廄。
衛城相抬頭看了看日頭,落日的餘暉灑在那遠處的稻田上,金黃一片,遠處低矮的村落已有炊煙緩緩升起,幾聲犬吠聲從遠處傳來,衛城相聽見後偏了偏頭,興許是覺著自己出了神,不禁笑了笑,便從袖袍內拿出個小布袋,從那布袋裡掏出先前兩顆紫紅鋥亮的核桃,握在手中緩緩盤了起來,邊盤邊道:
「宗德小師傅,天色已晚,喝完這碗歇腳茶,我們應該再趕個十里路就差不多了。前面有處村莊,便在那尋處農戶家住下吧。」
宗德點了點頭,將肩上的布袋取下後放在茶桌上問道:
「城相對此地很熟嗎?」
衛城相瞧了瞧手中那對核桃,另一指手掌在那核桃面上搓了搓道:
「來時留意過,只是未在這茶棚處停留,這來時路上可是心敲急鼓,恨不得這黑馬生出對飛翅來,上山聽得苦渡法師和宗德小師傅的言語,這返城之行可是安心了不少,沿途這田園美景瞧著也是安逸祥和啊,唉,方才都瞧的出神咯。」
宗德聽他一聲嘆氣,手中核桃緩緩文盤,似乎還有絲絲擔憂。側頭看了追藏一眼,見他正望著遠處的稻田發獃,便輕輕抬了他坐的那條長凳往方桌前移了移道:
「城相放寬心,定無大礙,過幾日便是約定之日了,想必他此刻應是邊吃邊行往僧門去了,定是不會待在冬青城了。」
衛城相身子往前傾了傾,面露喜色道:
「宗德小師傅真是如見老夫肝肺啊,老夫正是擔憂此事,若是這掌痴還在冬青城該如何是好啊?」
宗德笑道:
「城相不知,這掌痴除了愛尋人比武,美饌佳肴也是他一大執念,吃天下,游天下,戰天下便是他的性子了。此刻想必正往天象山這邊吃邊行呢!」
衛城相掌心用力握了握手中那對核桃,點了點頭微微笑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那按他這性子,想必也不會在一處地呆太久了。」
宗德點了點頭應道:
「正是如此,這天下的六河七湖,八山九海也是需費些時日遊玩的,他定是不會在一處停留太久的。」
衛城相身子往後仰了仰,面帶笑意點點頭摸了摸鬍鬚笑道:
「哈哈,好啊,好啊,這逍遙的性子好得很啊!」
說罷,便朝那灶台處看了看,見那牽馬去喂的漢子從後面馬廄繞到了灶台前,雙手在粗麻褂上拍打了幾下后,又扯下肩頭的擦桌布擦了擦手。低頭貼著婦人耳語了幾句,婦人微微點了點頭,便蹲下身子在柴筐中撿了幾顆松果扔進了爐灶內,片刻后,那爐灶內「噼里啪啦」的響了起來。
只見那灶口上的鐵鍋升起了絲絲青煙,婦人側身在米缸內舀了一勺糯米抖入鍋中,又加了些肉桂八角和香葉在鍋中一起翻炒。
片刻后,那鍋中的糯米泛起了絲絲金黃微焦之色,整個茶棚流散出縷縷奇香。那婦人又加了一小勺香油翻炒了幾下,便將鍋中的炒米舀起,將肉桂八角香葉揀出來后,小把小把將那炒熟的糯米放進個小石磨中細細磨碎了。
這邊瓦爐上的一把皮殼漆黑的老鐵壺正「噓噓」的冒著白汽,發出陣陣雨過竹海,風吹松濤之聲。
漢子聞聲后熟練的在托盤上一字排開了三隻粗瓷茶碗,側身接過婦人遞過來磨得細碎的炒米,用小勺均分到了三隻茶碗里。漢子轉過身來到瓦爐前,扯下那肩頭的擦桌布一卷,包住那老鐵壺的提梁一把將那鐵壺拎到托盤前,貼著茶碗口依次輕輕注了八分水。注到這最後一碗時,漢子只倒了一小半,便側身拿了個竹節水舀子在水缸里舀了小半竹節涼水倒了進去。又在那幾隻茶碗里撒了一小勺芝麻,這才端著托盤去了茶桌,邊走邊道:
「來來來,炒米茶來咯,木筒竹籤畫乾坤,舌卷濃湯潤肝腸。長者為尊,您先請。」
說罷,將那托盤裡的第一碗端到了衛城相面前。衛城相輕輕點頭道了謝,伸手拿了桌上竹筒中的木簽在那茶碗中輕輕攪拌了幾下后,便端起那茶碗吹了吹,先行品嘗了起來。那漢子又將第二碗茶端到宗德面前道:
「小師傅請,小心燙。」
宗德合掌道了聲謝,那漢子將第三碗添了涼水的端到追藏面前道:
「小娃娃,這碗不燙,放心喝。」
宗德又側身作揖行禮道:
「施主有勞了。」
那漢子擺手笑了笑,正欲回話,追藏突然大聲喊道:
「宗德師兄宗德師兄,你問我啊,問我啊。」
宗德略帶歉意的朝漢子點頭笑了笑,側身對著追藏問道:
「好,追藏,炒米茶好喝嗎?」
追藏眨了眨眼睛,小嘴哈了口氣美滋滋的道:
「哈,真好喝呀,什麼味道呀?」
宗德瞧他一副讚歎的模樣,心想,估計又是覺清正凡那學的,不禁笑了笑答道:
「這是炒米茶的味道,是不是特別好喝?」
追藏點了點頭,咂巴咂巴了嘴,兩隻小手又扶著那茶碗喝了起來。那漢子瞧著這一出,不禁放聲大笑道:
「哈哈哈,這小娃娃真有意思啊。」
一旁悶頭喝茶的衛城相樂呵呵的瞧著追藏,摸了摸鬍鬚後放下手中那碗茶,嘴角泛起笑意朝那漢子問道:
「店家,這炒米茶滋味實在是不錯,正如你所言,焦香回味啊。只是這炒米茶里的肉桂香氣並不是尋常的肉桂香,看來是你這小店的獨門絕活啦。」
那漢子拱手笑了笑道:
「客官見笑了,絕活談不上,只是俺這肉桂悶炕時用的是松柏枝,客官想必說的是那一絲松煙香吧。」
衛城相點了點頭,又端起那碗茶在鼻下聞了聞,不禁讚歎道:
「原來如此啊,確實是一絲松煙香,店家好手藝啊!一碗炒米茶的配料都如此講究,實在是佩服啊。想必你們就是這附近村民吧,不知這前面村莊還有多少腳程,可有農戶家能借宿?」
那漢子摳了摳耳朵,似乎被稱讚得有些拘謹了,用手指著遠處的青山道:
「前面村莊還有五里地,半個時辰便到了。」
衛城相伸手端起面前那碗茶喝了一口,嘴裡嚼了幾下笑道:
「甚好甚好,望山跑死馬,看來比老夫想得還要近很多啊。店家,還有一事想請教,不知是否唐突啊。」
那漢子連連擺手作揖道:
「客官言重了,請教談不上,但凡俺知道的,定當知無不言!」
衛城相側身指了指茶棚口那塊灰粗布幡子問道:
「這幡子上的「茶」字可是你妻子所綉?」
漢子眼神閃過一絲疑惑,拱手答道:
「是俺娘繡的,見笑了。」
衛城相盤了盤掌心的核桃接著問道:
「你娘可是姓盧?
那漢子張了張嘴,從嘴裡擠出一句:
「客官認識俺娘?」
衛城相搖了搖頭,面色愉悅的往後仰了仰身子答道:
「不認識不認識,隨便猜猜。」
漢子雖有些納悶,也不便追問,便拱了拱手道:
「那客官可是神機妙算了。您幾位先喝著,小的去忙灶上的活了。」
說罷,朝衛城相和宗德點了點頭,提著那托盤轉身去灶台忙活去了。
三人喝完那碗茶后,衛城相伸手招呼漢子過來結賬,那漢子在灶台處邊走邊伸出手掌翻了翻,衛城相便從懷中摸出小半兩碎銀子投到了桌上茶錢筒里。
三人收拾了包袱,挪開了長凳,便起身朝道上走去。那漢子已經牽來了黑馬在道上侯著了,宗德接過漢子遞來的韁繩,正欲合十道謝,那漢子拿出個塞著布塞的小竹筒遞給宗德道:
「這是給小娃娃吃的,加了糖沙的甜炒米,給小娃娃做零嘴吃。」
宗德接過竹筒,側身叫了叫追藏道:
「追藏,快多謝伯伯。」
追藏看了看那漢子一眼,雙手合十拜了拜道:
「多謝伯伯。」
宗德也合十作揖道:
「施主布施如意,必可得安樂。」
那漢子也躬身還禮道:
「小師傅客氣了,幾位慢走。」
衛城相謝過了那漢子后,便抱起追藏上了馬,幾人朝著那西邊的青山行去了。
三人走後,漢子回到灶台前,對著正往那灶爐里彎腰潑爐灰的婦人道:
「他們不是壞人,不打緊,娘在這村裡十幾年了,這也是頭一回有人識出來。」
婦人看了看灶里,見還有點點星紅,便又潑了兩瓢爐灰進去。這才起身解下圍裳擦了擦手,張著一口如涓涓細流般的嗓子說道:
「官人,待會把幡子撤下吧,回去請隔壁李大娘再綉一張。」
那漢子看著那幡子點了點頭道:
「好,把這灶台收收,我們也回去吧,別讓娘等急了。」
婦人輕輕「嗯」了一聲,兩人便各自忙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