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雲草鎮
chapter.1阿芸與雲草鎮
雲草鎮在迷霧森林的旁邊,它只有很小的一方土地,小到好像夜空里漫天星河中一顆你幾乎看不清光亮的星星一樣,你也完全沒有辦法在地圖中找到它的影子。
不為人知也造就了雲草鎮居民淳樸善良的性格,街坊鄰居之間的來往莫不沾染著一層薄薄卻帶有溫度的人間氣息,無論是在這居住多年的老者,還是無意中迷了路來到這裡的旅人,都會如同候鳥找到了歸巢一般的,從心底感受到陽光般明媚的暖意。
雲草鎮被冷水湖北方的小徑流貫穿,小溪兩旁和鎮里內外都雲草叢生,這雲草每每到了清晨有凝霜或露水被太陽所蒸騰時,便會升起一大片一大片的雲氣,於是整個小鎮上空一片氤氳,分不清鎮和天空的邊際,只有白鷺清悅的鳴叫,才將遙遠的人們的想象,拉回朦朧的現實。
小鎮上最有名的點心叫做雲果,它由雲草結實而得,傳說未離開雲草鎮的小孩連續吃上一千顆就可以飛上雲霄去做雲朵里的仙子,不過這並無法驗證,畢竟對於孩子來說,這雲草味道不佳,雖然嚼起來生脆有聲,卻在清甜之下藏著一層凝重的苦澀,因此也除了有盛大節日時象徵性的吃上一點之外,不會太關注了。
阿芸就住在這裡,她記不清自己已經一個人在這裡居住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會離開這裡,但她很清楚自己喜愛著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那些紅瓦祠堂、青磚灰巷,她似乎她似乎在很小的時候就用雙手一寸一寸的摸索過了。下雨的時候她便站在雨中,學習像稻草人一樣一動不動,僅聽雨水擊打在屋瓦上,發出空靈縈繞的聲響,這時候她會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好像一滴雨,在雲、雨、水汽之間不斷的輪迴。
阿芸並沒有什麼特長,但卻酷愛做燈。事實上雲草鎮的居民都沒有一個稱得上是正當的職業,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喜愛做的事。比如像小鴨清谷就特別喜歡做風鈴,因此每一戶人家門前都有一隻獨一無二的風鈴,上面寫著不一樣的真摯祝福;老熊伯尼喜愛烹飪,故逢年過節大家的餐桌上只要有了什麼美味而新奇的佳肴,一定是出自他的手筆;住在芡實巷中的麋鹿琵絲,狂熱舞蹈,在碧影潭總能欣賞到她幽然靜謐的舞姿,讓每個人都愉悅寧靜......阿芸也再為大家做燈,她已經完成了九十九隻各種花樣的燈,燈芯草卻用完了。
燈芯草是燈的框架構成原料,也是燃燒持久的內芯。只有在每年的重樓節才能在來這附近的做生意的旅行狼皮克那裡買到(據說它們生長在很暗遠的深谷)。去年阿芸買完了他手中所有的燈芯草,卻仍舊用的乾乾淨淨。算算距離第二年的重樓節還有小半年的時間,阿芸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看來給麋鹿做的那盞燈,只有先擱置一旁啦。
放下手中的工具,天已迫近黃昏。阿芸有一點無聊,她獃獃地坐在床邊,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做什麼好。
去找麋鹿好了?她這麼想著便出了門。在碧影潭她找到了琵絲,簡單說明了給她的燈會有延誤的情況。兩人又閑聊了一會預備告別,臨行之際,阿芸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
「琵絲,你跳完了舞之後做什麼?」
「等待新的一天開始。」
「你有想過換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嗎?」
「可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阿芸一下子給她堵住了,她意識到自己急切的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而不是只能等待。
萬一今年皮克先生沒有來呢?我豈不是還要再等一年,萬一他明年也不來呢,後年也不來呢……我為什麼不能自己去找燈芯草呢?她一拍腦門,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離開雲草鎮,去傳說中的很幽深的螢火之谷,尋找燈芯草。
她倏而雀躍起來了,飛奔回家收拾了一個小行囊,打算明天去與松鼠叢蓉道別,然後便一個人踏上茫茫征程。
這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情啊!她快樂的想著,很輕盈的跳到自己的夢裡去了。chapter.2阿芸與石像迷蹤陣
阿芸一覺睡醒后,往自己衣襟上別好了一枚雲草鎮徽章,便急著往橡木森林趕去。
松鼠就住在那裡,她是阿芸最好的朋友,小時候兩個人一起在木葉學院學習過「如何豐富自身的想象力」等課程。橡木森林如同它的名字,樹種以橡樹為主,每當到了秋天,大量的橡子從高空墜落,彷彿給森林下了一場春雷。
「阿芸,你這麼急著上哪兒去?」松鼠看見了她,於是躥躍到離她最近的樹梢頭問。
「我來找你,跟你道別,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裡去找螢火之谷了,可能會去很久。」
松鼠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然後說:「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不如我們一起去吧,說不准我還能碰到雕刻松果的雕刻家莫莫!」
阿芸覺得自己更加興奮了,她們當即拿出了一張白紙規劃路線,然後發現除了迷霧森林並不知道其他什麼地方。「只有從這裡開始了。」阿芸用筆在迷霧森林的字樣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剩下的路線,要根據我們自己的探索才能清楚顯現。」她催促著松鼠也收拾了一個小行囊,兩人便說說笑笑的出發了。
走到迷霧森林的入口,才發現今天的霧氣很重,整片森林都被濃厚的迷霧包圍,松鼠猶豫了一下勸她道:「阿芸,我覺得今天不太適合出行,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吧?」
阿芸原本有些打退堂鼓,但經松鼠這麼一說,她反而覺得不能就這樣回去。「既然來了,那就要探個究竟。」她說著就獨個兒向里走去,松鼠拗不過她,也只好追了上來。
這真是一片奇怪的森林,外面看上去幽暗深邃,裡面卻異常明麗。兩個好朋友一邊欣賞著眼前在過去從未見過的奇幻景象——比兔子還大的蘑菇,像星星一樣的葉子,湖中的鵝卵石竟然會自發碰撞,發出音樂一樣的聲音......「你看那個——!」阿芸興奮的向溪邊跑去,她發現了一株會發光的雲草(作為燈匠總是會對發光的東西異常感興趣)。
「阿芸你不要亂動這裡的東西,我聽浣熊婆婆講過,迷霧森林的神秘之處,不但在於與外界完全不同的反差和奇異景觀,更為重要的是,聽說幾千年前,女巫瑪卡在這裡布下了大大小小的陣法,其中的石像迷蹤陣尤為著名……」
「我知道我知道!」阿芸打斷了她的話,「我聽皮克先生給我講過,他有一次不小心觸碰到一個小陣法,然後腳被吊在了樹上!他可真笨,都不知道用刀把藤條砍斷!」她停了停又說:「就算遇上什麼陣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倒覺得蠻好玩的嘛。再說我就采這麼一株小小的雲草,它那麼小,就算在它上面布下了什麼陣法也不會有多嚇人,說不定還會出來一隻從來沒見過的可愛小動物!」
「可是......我還是覺得最好別......」
「哎呀,我們出來就是要有冒險(搞事)的精神,松鼠你最好啦!」
叢蓉最終只好妥協:「好吧好吧,不過只准這一次哦!」
「嗯嗯!」阿芸一邊答應著一邊去采那株發出藍色光芒的雲草。
說來也奇怪,它生的異於體型的結實,彷彿有一個強力的吸盤一樣緊緊吸住了土壤,阿芸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拔他,這一下可不得了——
伴隨著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從土裡冒出來了「五根大石柱」,它們的底部是一個大轉盤體的輪台,在一陣急速地旋轉后,煙塵滾滾之下,它們睜開了綠色的眼睛。
雖然一片煙霧蒙蒙,阿芸還是看清了這些石柱是雕刻而成的海豹。她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這是......石像迷蹤陣?chapter.3阿芸與捕雲的人
等阿芸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一個小山丘上,四面白雲飄浮,周圍霧氣繚繞。
「我這是.....在哪兒啊……」她掙扎著坐起來看向四周,腦子卻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看向掌心,看見了之前自己所留下的字樣,卻無論如何想不起當時究竟是怎樣的一番景象,讓她留下這樣的字跡了。
於是她站起身,將帽子理正,向霧氣最重的地方走去。一時間她什麼也看不到了,只覺得有雲「嗖嗖」的往她衣服里鑽,往她鼻腔里灌,還有細密的雨點打在她的耳邊。阿芸不得不屏氣凝神地放慢腳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穿出了那片雲霧——一個張著網的女孩映入她的眼帘。
「咦?」
「咦?」那個女孩也看見了阿芸,兩人一起發出了驚奇的聲音。
「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女孩好奇地問她。
「就是那兒......」阿芸往後一指,卻發現剛才還雲霧濃密的地方不知何時變得陽光普照,她只好說了聲奇怪轉而問對方:「你是從哪兒來的?」
「我一直在這裡捕雲呀。」女孩一副奇怪的樣子,好像大家都應該知道她一樣。
「我怎麼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你不是雲嶺的人吧?」女孩追問她。
「雲嶺?」
「喏。」女孩子往天上指了指,阿芸抬起頭一看,天上竟有一塊坐標,上面印著兩個發光的大字——雲嶺。
「我確實不是雲嶺的居民,我是從雲草鎮來的,要去找螢火之谷。」阿芸簡單解釋了一下,既而便把自己的身世之謎拋到了九霄雲外。「你說你是個捕雲的,雲不是水蒸氣製成的嗎,你怎麼捕呢?」
「這你就不知道啦,」女孩子露出了十分自豪的笑容:「這裡的雲可不是普通的雲,它是從人們各種各樣的回憶中產生的。比方說當一個人回憶了一件十分令她快樂的事情時,就會產生一朵白雲,但如果回想起十分痛苦的事時,就會產生一朵烏雲。這裡的雲都是這樣來的,白雲多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在正午掛大彩虹,烏雲多了就會下暴雨。」
她說到這兒吐了吐舌頭,又接著講道:「一般來講,一個人腦海中能夠儲存的回憶是有限的,要是可以讓她想的東西太多,她就很有了容易陷到自己的思緒里去。整天想著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以至於過不好現實的生活......」
「噢,」阿芸明白了一點,「所以你......」
「對,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從這些承載有人們記憶的雲朵中捕捉那些令人深陷其中的雲。很多人都認為這樣的雲一定都是盛滿痛苦的那一種,其實並非如此。大多讓人沉淪的記憶都是過去的幸福、或是未完成的遺憾,正是因為過往太過美好,所以讓人不願去面對現實的困難,反而活在自己的回憶里了。」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當然不好啦,你想想看,一個人一整天不去做新的事情,體驗新的生活,反而終日活在不會再發生的記憶里,或者猶如死了一般,又有什麼意思呢?」
「嗯……」阿芸想了想覺得似乎很有道理,「什麼樣的人,會陷進去呢?」
「我可以舉個例子,上回有個姐姐,因為失誤丟了自己的工作,整天都在懊悔那一刻的不小心,每天都在想著『要是我當時......就好啦。』結果整天鬱鬱寡歡。」
「啊......」
「嗯,後來我發現了那朵雲,把它捕捉下來,一瞬間整個天空都明媚啦!」
「你真了不起!」阿芸衷心的稱讚道,「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那個姐姐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並分析了那一次的失誤,已經找到一份新的好工作啦。」
這真是太好了。阿芸忍不住笑了,她又請求道:「可以幫我看看我的天空是怎麼樣的嗎?」
女孩子爽快的答應了她,但令人奇怪的是,阿芸的天空竟然看不見什麼雲朵,半空中只漂浮一朵小小的、淺藍的雲,它一臉暈乎乎的樣子,彷彿阿芸一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你似乎沒有什麼記憶的樣子。」女孩將那朵雲捕捉下來遞給她,皺了皺眉頭,「也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失去了以前的記憶。」
阿芸沒有說話,因為她什麼也回想不起來。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可以走到外面去,等你找到你的朋友還有家鄉,也許對你恢復記憶能有所幫助。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回雲嶺來找我,我叫吉鈴。」
阿芸謝過她,將自己的那朵雲別在頭上,因有了一朵屬於自己的雲而喜悅著,走下了山丘。這時天邊架起了七彩的光橋,倏然她想起了一句話: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大吉也。」
阿芸踏了上去,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冒險終於拉開了序幕……#燈火列車
那是怎樣的一輛列車啊,它彷彿從夢中出現。載著一廂一廂的燈火由星河向地面駛來。夜空顯得那樣深邃和幽暗,列車長得好像看不到盡頭,只知道在視野的極限之處也是列車與地平線重合的璀亮。
阿芸就那樣痴痴的望著,不一會兒列車就近了。列車上有那樣多的小窗口,一孔小窗就是一盞小小的星燈,在深藍海域似的夜幕下迸出點點星芒。這列車,一定能開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吧。阿芸怔怔地想著,似乎有女巫用魔咒將她的目光釘在了這些明亮的燈火上,她多想就這樣跟著它一同去浪跡天涯、漂泊四方啊。
恰巧列車停在了她的身邊,彷彿把她當成了下一站的起點。於是她極自然的踏了上去,只記得自己看見了心中朝朝暮暮燃亮的星火,再也來不及與所有人告別了。
車廂內空空蕩蕩,只有火爐般色澤的燈火。阿芸感覺自己似乎是唯一的乘客,列車在車軌上很平緩的運行,發出下雪天烤火的貓咪很舒服的咕嚕聲。阿芸看著窗外流逝成汪洋似的風景——那些普通的草木植物此刻全部幻化為了搖曳著微光的燈芯草,在風浪中瘋狂的舞動,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大群痴痴的螢火蟲。列車駛過窪地,於是淺水中映出了列車的盞盞星燈,猶如明燈墜入水中,與被星河點亮的透明水域交相輝映,阿芸只感到眼前一片懸星似的光芒......
她也不知道自己痴了多久,直到列車駛入了一個漫長的黑暗通道,她才覺著剛才的這一切都猶如狂歡似的,倏爾的出現,而儘管持續了很久仍令人覺得轉瞬即逝。阿芸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一點想要做燈匠的緣由——哪怕只能帶給別人片刻的希望和祝福,那片刻也如同那片燈海會化瞬間為永恆。她的腦子很亂,阿芸實在走了太久的路,又集中精力想了那樣久的事,列車卻仍舊溫暖安靜,讓她想起了記不得的家,每次離開很遠回頭總會有一扇窗亮著,令她倍感勇氣走下去。她感到安全,一陣強烈的倦意湧來,她靠在窗子邊,沉沉的睡去......
噓。
花與夢
從雲嶺出去,像是在誤入歧途時闖入了一片四月芳菲。桃花、梨花、杏花沿著道兒次第開放,一旦有風拂過就下起一場柔軟的,馨芳的雨。阿芸覺得這兒很舒服,就倚著樹榦坐下了。
淺粉的、雪白的、杏色的小小花瓣落在了溪里,竟變成了花瓣兒魚,她似乎在哪個故事中見過這樣的場景,不由拖著腦袋微微出了神。花香似乎愈來愈濃郁了,這奇香竟在空中凝結成一雙粉色的手臂,對著阿芸進行奇詭的引誘,她不自覺的向溪邊走去。花瓣兒魚紛紛聚集而來,嘴裡吵吵嚷嚷著:「說一段往事給我們聽,不然你也變成花瓣兒魚!」空氣是令人窒息的粉紅色,阿芸想往遠離河邊的地方走去,腳卻好像被凝結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這時她才看清河邊立著一塊小路牌——「遺失河」。
她有些不受大腦控制的張開了嘴:「我已經沒有記憶了。」這樣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就在這時,阿芸感到一小股清幽的茉莉花香鑽進了她的鼻子,她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那朵從雲嶺帶出來的小小雲,不動聲色的從她的臉頰飄會發梢,沖她眨了眨眼。話到嘴邊,硬生生地拐了一個彎道:「好,我就說一段有關茉莉花的往事給你們聽。」
——(以下為阿芸第一人稱自述)——
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聞到茉莉花的香氣呢?我也想不起太過確切的時間了,但我很清楚的記得,在過去我居住的地方,有一位浣熊奶奶,在每個春夏天的清晨,都會去鎮上的小溪邊清濯茉莉花,然後編織成花環。說來也怪,儘管花的品相上乘,也算得上是鎮里稀有的花種,面對源源不絕的想買下花的人,她都挨個拒絕,甚至轉身就跑。久而久之的,浣熊奶奶就成了我們那一帶「非常難以接近的老太太」。
但那都是不了解她的人。和她親近的人都知道,浣熊奶奶絕對是鎮上非常好非常好的奶奶!新來了街坊鄰居;有哪家的姑娘要遠行;或者誰遭遇了不幸......奶奶都會悄悄的在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到那家人信箱里放上一束在那天採摘的還帶著露水的茉莉,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她之所以拒絕露面......是因為她患有很強的社交恐懼。
不過......(阿芸講到這裡,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和她有緣的人,總是能夠有機會和她成為好朋友的。
每年初夏,我們學校的小娃娃都會養蠶寶寶。看著這些白白胖胖的小生命在手心裡慢慢地爬動,連最害怕蟲子的女孩都無法狠心的將它拋棄。通常我會每隔三天去森林裡採集足夠的桑葉,但那一年鎮上的霧氣濃的嚇人,星洲警官守在森林入口禁止大家通行,我的蠶寶寶也就斷了食物來源。
無奈之下,我決定去找別的葉子來讓它們試一試。浣熊奶奶種的茉莉花,連葉子都是香的,我也毫不羞愧的打起了歪主意。事不宜遲,不忍心再看著蠶寶寶在餓死的邊緣掙扎,天剛蒙蒙亮,我就伺機行動了。不巧的是,我剛伸手摺下了第一支花,背後就傳來了浣熊奶奶怒氣沖沖的聲音「你在幹什麼呢?!」當時我心裡害怕極了,但又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加上被發現了有些羞臊,便垂著頭向她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教育我什麼或者趕我出去,相反邀請我去石桌上喝一杯茉莉花茶。在那兒我第一次見到了奶奶的家庭合影——除了她以外,還有浣熊爺爺和浣熊哥哥。奶奶注意到我在看她的照片,也沒有將它收起來,神色平靜的為自己也沏了一杯茶,用茶匙輕輕敲打著相框:「一個走了,一個在遠方。」
我小口小口的嘬著花茶,是很輕鬆舒爽的味道,我的心卻因她輕描淡寫的說辭而感到沉重和凄涼,就彷彿一壺滾水下肚,五臟六腑皆被灼燒,卻惟獨避開了心臟。那一刻起我便決定,要多陪伴這位奶奶!
浣熊奶奶卻說,一開始很寂寞,後來也漸漸習慣了。但我想,習慣是可以打破的,就像我今天偷了她的花並沒有被批評,臨走時還被送了一大束茉莉花和一個漂亮至極的花環一樣。
當天晚上,浣熊奶奶神神秘秘地敲響了我家的門,手裡拿著一大把為我摘來的桑葉。「誰都不許說!」她像個孩子似的得意地賣弄著本事。我欲言又止,終是不忍毀了她難得有的好興緻。
從那天開始,我們就變成了朝夕相見的家人。每天清晨我上學時總會遇到她在溪邊清洗她的茉莉花,並把她覺得最美的一朵別在我的衣襟上。在學校里,清香怡人的氣味能讓好朋友羨慕一整天,黃昏放學回家時,她會散步走到路口等我,手中還拿著一個當天編的最好的花環。一路上她會問我在學校的趣事,也會給我講她遇到的風景,和過去的經歷……就讓時光停留在那一刻吧,我時常會這樣想,畢竟有人陪伴,實在是過於幸福美好的事情。
阿芸的故事講到這裡就戛然而止,大抵是聽得入了神,好一會兒花瓣兒魚們都沒有了聲響。「那後來呢……」「對,後來呢……」聲音在遠遠近近的水面揚旗大小不等的漣漪。
「後來......後來我跑出來了……」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阿芸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我不該什麼都沒有說就冒冒失失跑出來的......她現在該多麼著急啊……」悔恨交加,阿芸的聲色都蒙上了一層水霧。花瓣兒魚們沒有在為難她,一條梨花魚從水中冒出了腦袋:「沿著遺失河上遊走大約十五里,就可以從這裡走出去了。祝你好運!」
「啊...謝謝......」阿芸有點不好意思的揩了揩眼睛,空中的香味曾幾何時不再那麼濃郁,她的雙腳也脫離了麻木的狀態,她謝過花瓣兒魚們,向上遊方向走去,身後魚群們祝她好運的聲音響成一片,回蕩起陣陣漣漪。
一定可以回家的!主要我一直走下去。阿芸堅定的想著。B.瓢蟲樂隊
小溪漸漸走到了盡頭,阿芸隱約從不遠處的小森林中聽到了樂聲。「反正也沒有地方可去,不如去找找歌聲的源頭吧。」這樣想著,她便踏歌行路了。
外面看上去沒什麼東西的森林裡竟是別有洞天,很迷你的音樂噴泉,許多鋪著野餐墊露營的人們,還有最最吸引人目光——五隻背著大樂器的巨型瓢蟲。
它們應該是一個樂隊,吉他、麥克風、手風琴、鼓和指揮棒這樣象徵身份的關鍵道具依有盡有,想必方才聽見的聲音,就是它們創造出的。
「小姑娘,你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臉,不如到中間來聽我們為你演奏一曲吧。」一隻身上掛著吉他的大瓢蟲發現阿芸遠遠站在人群邊緣張望,便費力擠開人群走到她面前,把她帶到樂隊中央,隨後樂隊的成員拉起手來,圍成了一個大圓圈,使阿芸站在圓心的位置,隨即開始了表演。
這說起來與看舞台上的演出有所不同。如果說坐在觀眾席上聽台上的聲音,或許會有聽覺上的極致享受,也許能引起心中強烈的共鳴,但你始終知道那是經過無數次排練后的產物,終究少了幾分隨心所欲。而待演出落幕,聚光燈照亮舞台,你才驚覺自己始終是個外人。可現在,五位樂隊成員圍著她旋轉,歌唱,它們瘋狂而炙熱,它們即興的放聲高歌,它們翩翩起舞,它們演繹著夏日獨有的快樂......彈吉他的撥弦的手指快成了閃電,手風琴師的身體韻律完全融入了琴聲的節拍,歌者有時想不到合適的歌詞,便恰到好處快活的「哈哈!」一句,用「嘟嘟嘟嘟嘟嘟嘟兒~」這樣的可愛疊音詞代替......它們會的曲子一首接著一首地涌了出來,竟讓她生出一種「這並非是在精心編排后的演奏,而是隨心所欲的即興創作。」這樣的錯覺。
有一種想要加入的慾望,就這樣一點點從心裡發酵,想要拋卻一切煩惱,體驗到他們那樣純粹的快樂,渴望學會像他們那樣自信而無畏的表達,熱切盼望成為他們那樣勇敢而充滿生命力的人。快樂是會感染的,當第一聲笑落在大地上時,八荒遍野都會響起明亮的笑聲。
手風琴師看出了她的心思,忽然單手抱琴,另一隻手在她的肩上猛地拍了一下,阿芸哇啊一聲叫了出來,隨即跟著它們一同笑了,笑的直不起聲,前仰後合,似是決定要將這幾日忘記的笑聲在此刻盡數補償。在這之後,她覺得自己成為了這個小團隊的一份子,並找到了自己獨有的節奏,她能聽懂它們唱是為今日的好天氣、頌是因夏日清冽的泉水、樂是由此生遇到的人、夢是憬未來無窮無盡的奇遇歷險。因相思歌起落葉,弦翅震出悲聲,亦因重逢舞動雙手,眼中含著喜悅的淚水……在長達數時的時間裡,阿芸和它們一同唱、一同跳,一同譜寫、一同創作,直至她聲嘶力竭,累的沒有站起身的力氣才罷休。這樣感受下的演出,所帶來的力量好像可以延續她日後所有的生活。
「開心嗎?」歌手坐到她的旁邊,笑眯眯的問。
阿芸已經說不出話,只是儘可能的重重點頭,她感到這幾天丟失掉的生命力正一點一點透過陽光烤燙的草地,從她乏力空虛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臟里。指揮家團長告訴阿芸,這支樂隊從它們五個在八年前第一次相遇就組成了,一開始是單純的表演和學習別人的曲目,後來大家都不滿足於止步於此,就學會了自己創作。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磨合,彼此間的默契已經達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往往一個人看到了今天的露水,另一個人就能唱出他心裡想的歌詞,第三個人已經打好了拍子......
「我們的夢想就是不斷的和世界相遇,不斷與世界重逢。」它說這話時臉上浮現出的自豪滿足迎著落日的餘暉,呈現出油畫那樣溫暖治癒的效果,「每到一處地方,我們都會停留幾個月,為當地人展示其他地方的風景,然後,歌頌和感激此刻的相遇。」
阿芸靜默的聽著,伸手將發梢別住的小雲朵摘了下來,「那如果有一天,不幸忘記了過去存在過的那些遇見,該怎麼辦?」
指揮一時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想了一下才回復她:「那就從此刻開始,去遇見新的遇見,這樣等某一天你記起來時,也不會懊惱忘記日子時的虛度。」
阿芸思索著它的話,彼時鼓手也坐到了她的旁邊,「就像今天,你遇見我們,我們遇見你,這就是一次美好的相遇。於我於你,心裡都會留下痕迹,是也不是?」它的聲音聽上去是來自某個豪爽而粗獷的地域,卻試圖以溫柔的調子和她講道理,阿芸再一次沒忍住笑了起來。「你說的是,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的。」
天色不早了,團長讓大家收拾好東西準備休息,本來想叫她留宿一晚,卻見她已經往遠處走去了。本來想喊,但又想到了什麼似的止了聲,只是站在那裡望著。
「團長,那小姑娘走了,這麼晚了,她又少了記憶,我有點擔心......」
「她比我們想象的要勇敢許多。」指揮拍了拍鼓手的肩,「我想她此刻一定急著去探尋新的』遇見』了,就像我們當年那樣。」
「噢天哪,我的心裡突然生出了無數感觸,此情此景只想譜一首新的曲子!」歌手收好自己的東西,也插話進來,吉他手極有靈性的撥出了一個和音。
來自瓢蟲樂隊的祝福與歌聲帶著盛夏的光芒,追逐著殘陽和山丘的影子,向遠方傳遞著——也不知道阿芸是否能夠聽見了。C.逐光者
離開音樂廣場,向西行一百一十里,即見一塊「涅槃之地」。這不過是一塊告示牌,箭頭歪歪斜斜的指向密林的一個大致方向,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上面油漆尚未風乾。「涅槃之地」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難道真的可以見到傳說中的鳳凰?好奇心驅使之下,阿芸沿著路標所指處愉快地探索了。
沒有走多久,她便在腳下找到幾滴不慎潑灑的油料,環顧四周,她發現了一隻尾羽斑斕,正用刷子給路牌上漆的孔雀。
「你好。」她走過去禮貌的打了個招呼。
「你好親愛的。」那隻孔雀見了她,顯得十分親切熱枕,「你也是來看涅槃之地的?我敢說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奇迹!」它興奮的揮動著翅膀,眼中放出灼熱的光芒。
不知為何阿芸總在它身上看到一股違和感,可認識時間太短,她也說不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真的能看到鳳凰?」她有些狐疑的問,心想鳳凰這樣級別的生物恐怕不是想見就能見著的。「噢當然,當然,親愛的。」它一連說了兩個「當然」,還塞給阿芸一張入場劵,隨後又陸陸續續來了好些動物,孔雀便將她往裡面推推,忙著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看到那麼多動物都一副興緻盎然的樣子,阿芸心裡不禁又信了幾分,看門票上寫著「今晚八點,演出正式開始。」又看看時間,離開始還有些功夫,她便決定先找個地方吃些什麼。離涅槃之地不遠處就是一家森林餐館,阿芸用所剩不多的錢買了兩樣吃食,就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咀嚼起來。
在這裡她又遇到了孔雀小姐,她看上去有些緊張。「你還好嗎,要不要過來坐坐?」阿芸主動招呼道。「哦哦,我很好親愛的......我只是有些緊張過頭了,這是第一次表演......你知道的,第一次難免有些無所適從……」它慌亂的步伐都有些變了樣。
「別太擔心,涅槃重生本來就是鳳凰的使命,不會有什麼差錯的。」阿芸安慰道。
「是啊,是啊。我只是為它擔心......你知道的,作為近親,又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觀眾......」它看了看天色,「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準備——我是說,看看準備的怎麼樣了。回見,親愛的。」它說著以一種極不協調的姿態跑開了。
「回見。」阿芸說著,咬了一大口雞蛋蘑菇煎餅,忽然意識到那股不協調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了,它行走的姿態像是在模仿鳳凰振翅高飛的樣子,無奈無論是氣質還是氣場都相距甚遠,實甚至難以差強人意。
大概是同鳳凰相處久了,不自覺沾染上一些生活習氣?阿芸又咬了幾口煎餅,若有所思。
如豆的路燈在某一特定的時刻倏然統統亮起,阿芸囫圇了最後幾口晚飯,往涅槃之地走去。在那裡因聽說有鳳凰演出而聞訊趕來的動物們擠滿了整個場地,她費了好大勁才佔到一個靠前的位置。燈熄了,幕布被拉開,場內一片寂靜,靜候鳳凰出現,演出開始。
音樂奏響,悠揚婉麗的鳳鳴劃破沉寂,在清越的啼叫聲中,一隻大彩鳳從天而降,宛若神女下凡,輕盈富貴的姿態博得了陣陣喝彩。隨後的助興節目為「鳳舞九天」,在聚光燈等光效配合下,鳳凰托舉雙翼升了起來,在空中的綢帶上起舞,觀眾們紛紛屏住了呼吸,阿芸卻皺起了眉頭,且不論她過去聽說過的鳳舞九天可不是被透明絲線拉到空中去表演,這隻鳳凰的尾巴看上去也太奇怪了一些......比起鳳舞,還不如孔雀舞呢,不過孔雀舞也不會像這樣......等等,那隻孔雀呢?這麼重要的時刻,它應該沒有理由不出現才對。阿芸抱著懷疑的態度繼續看演出,隨著違和感逐漸增強,她甚至開始懷疑:台上那隻鳳凰就是孔雀假扮的。瞧出端倪的觀眾也越來越多,議論聲從竊竊私語到沸騰成一鍋粥,一片混亂之中不知是誰帶頭喊了起來:「別整這些花里胡哨的了,直接涅槃吧!」
「直接表演涅槃!」
「對!表演涅槃!」
「......」一時間場地人聲鼎沸,空中的鳳凰小姐有些亂了陣腳,火堆就在下方,它一個倒根蔥栽了下去。「啊———」觀眾和它自己的尖叫聲混雜在了一起,人們都亂成一團,看火焰越燃越旺,鳳凰的羽翼越來越少,到後來一個黑影在火中翻滾著大喊救命。好心的大象用鼻子汲水撲滅了這場不算大的火,露出了羽翼被燒黑的孔雀,火雞太太對此嗤之以鼻,「哼」了一聲率先掉頭就走;其他動物也對此議論紛紛,又帶了點可憐的目光,終於陸陸續續離開,阿芸猶豫了一下,遞過去一塊在幕後撿到的、用樹葉織成的布,好讓它把自己難看的樣子擋擋。
「為什麼要模仿鳳凰呢?」她仍然心有疑慮。
「......小時候幸運的見過一次,從此以後她就是我的偶像!我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像她那樣閃耀的人!」承了阿芸的情,孔雀倒是也沒有瞞她什麼。
「可你終究是你,她是她,是不可能完全一樣的。倒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孔雀垂著頭沒有說話,它也曾有美麗的羽毛和自信的神態,是同鳳凰不一樣的美法,但它從未珍惜過,最終在瘋狂追逐別人的同時丟失了自己原有的。
阿芸搖著頭離開了,疑惑仍然沒有散去:難道偶像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激勵大家成為想他一樣的人么,未免太狹隘了些。人正是相互之間有所差異,才會對自己沒有的心生嚮往,換句話而言,如果每個人都一模一樣,也不會存在偶像了。
或許孔雀小姐想清楚后做回自己,也會成為別人的偶像吧?她一路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不覺走出「涅槃之地」很遠的距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