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調離崗位
旭日網吧。
韓寧正十分投入地打著遊戲。
此時的他早將學校里發生的不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有錢,因為他家有錢。他隨身的零花錢,至少夠玩三天三夜。他想等錢花完了,就回家了。這幾天,好好放鬆一下。
可是誰料到我們的警察為人民服務的效率大大提高,破案神速。第二天,民警和他的父親就有如天降,從現在他面前。
「原來你躲在這呢,全家找你都要找瘋了,跟我回家!」
「我再玩兩天吧!」韓寧有點心虛,畢竟警察在呢。
「回家!」
「不用你管,我就不回家!」
「還上不上學了?」
「就不上!」
說著,扒開網吧的窗戶,一縱身就跳了下去。
網吧在二樓,所幸沒有大事,他只是想跑,並不是想死,他已經無數次這樣成功逃脫過,經驗豐富。比如,網癮上來時,從家裡窗戶爬下,去網吧上通宵。但可惜,這一次,不太幸運,扭傷了腳,骨折了。
第三天,家長帶著親屬,鬧到學校質問:「你看看,你們學校老師把孩子逼得,都不想上學了,也不敢上學,東躲西藏的!素質教育,因材施教,一點也不講教育理念,不培養孩子學習的興趣,弄得孩子都厭學!」
領導很無奈,表示一定認真調查。校長依次找了英語王老師和花影談話。
王老師性子急:「俺沒覺得自己做得不對,教了一輩子的學,俺一直就是這麼認真的人,放任學生不寫作業,假裝沒看見,俺做不到!」
校長很為難。的確,如果說不管吧,是不對;管吧,說兩句就逆反,頂撞,越管事越大……
花影年輕,容易接受新現實,她說:「行吧,要是家長說可以不管,作業可以不寫,俺就不管了!」
校長更為難了,不管顯然不行,但是管也不行,你知道他哪天心情不爽,就和你對著幹起來?
查來查去,也沒有什麼處理不當的地方,但是沒有不當吧,家長那邊沒法交代,依然不依不饒。
「要不,學校公費出資,你們買點東西去看看孩子吧,畢竟是孩子,跟家長道個歉……..」
話還沒說完,王老師便斷然拒絕:「要說看看孩子我能去,用您的話說,畢竟是孩子,但我決不會跟家長道歉!您不怕我們去不會說,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嗎?」
校長動搖了,還是學校出面解決吧。
做老師難,做校長更難,所有社會的指責,家長的質疑,都要學校解決、承擔,賠笑臉、賠禮道歉,可謂忍辱負重!
走出校長室,花影說:「王姨,那天你不是說可以跟他道歉嘛!」
「是呀,我跟他道歉,我就說,對不起呀哈,你不寫作業,我不該管你,以後我就當老眼昏花了,看不見你寫還是沒寫,這樣說,行不?家長不得瘋了呀!這時候還是讓學校看著處理吧,咱們都冷靜下。」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樣煙消雲散,峰迴路轉。第二天,家長便又投訴到教育局裡了,又哭又鬧,要討還公道。
局裡來人,請他們過去。先請去的是王老師。
可是去了,她就再沒有回學校。她暈倒了,在局裡,一激動,心臟病發作了。
花影去看她,她還勉強笑著說,沒事。說,她的閨女也像花影這樣大了,休個病假,可以陪陪閨女,陪陪自己的小外甥。
可是她還不知道呢,醫生說,她已經伴隨心衰的病症了。
從病房出來,花影心痛得無法呼吸,扶著牆壁,蹲下,在走廊里哭得稀里糊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是心疼王老師奉獻一生到頭來晚境蒼涼?還是為著所有教師共同的悲哀?
最後,事情的結果是這樣的:局裡責令學校要切實做好學生安全工作,每月要開一次珍愛生命和文明上網的主題班會,對學生進行思想上的教育。學校賠償家長各種損失兩萬元。王老師承擔了全部的責任,學校以「調離工作崗位」為名,終於,平息了爭端。也就是說,即便是王老師痊癒了,還想教學也不可能了。
聽說,這個主意是王老師自己提出來的,學校開始還覺得有損她一生英名,她自己說,一個生了病的人,早就不在乎虛名了。這像是王老師能說出來的話,花影相信。這就是王老師,她一生為教育,為學校,為學生。
學校開大會公布了處理結果,並且再次強調做學生工作要講究方法和藝術,不能激怒學生,更要做好安全防範措施,要求全校教師引以為戒。
花影也受到了領導的訓誡。
走出會場的那一刻,花影感覺涼意刺骨,她覺得全身無力。好在寧芯緊緊握住她的手,給她添了些許力量。
寧芯說:「今晚,我們放鬆下吧,給自己減減壓!」
花影知道,好姐妹是為了安慰自己。但她只想看著寧芯幸福,不想打擾寧芯婚後的寧靜生活。於是說:「放心吧,我沒事!就是小低落,平時不也經常這樣嗎?」
「你知道,我好久都沒喝酒了,還記得,我們三個之前總是輪流請客,多好呀!重溫一下舊時光吧!」
「嗯……你方便就行,那好吧!」
「可是子炎正熱戀中,能有空嗎?」
「當然嘍!我都聽到了,哪裡少的了我?」
子炎從身後摟過來。
花影又有點鼻子酸酸,想哭的衝動:有這樣知心的閨蜜真好!
私房菜館,小小的隔斷間里。澆滿辣油的菜本就嗆得讓人想流淚,再加上那壺溫熱的老酒。
一切都像以前一樣,還是這三個人。花影想說:「真好!一切都沒變!」可是沒能說出口。
因為她知道,變化是絕對的,在時光的洪流中,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就像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誰又能說自己沒有改變呢?至少,歷經時間的洗禮,三個人都越來越走向成熟。
「花影,我跟你說吧!」子妍藏不住話:「這事就怪你,你要是別站在王老師的立場批評學生,你要是安慰那個學生,別管他,你至少還能保住你的戰友!」
「你別說她了,她夠難過了,誰有你那麼能拎得清!」
「不能什麼都追求個是非對錯曲折的!」
「你說得對,」花影說:「你和校長說的一樣!是我自己太固執了,眼界也不夠!」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不說了!年輕,誰沒有做過衝動後悔的事呢?」
「就是就是,」寧芯不那麼激烈,「年輕嘛,總不可能步步為營,事事周全,就做我們認為對的,問心無愧就行了吧!反正,經常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但我的出發點是好的!」
「行啦!你也不用聽我的。」子妍說,「放我身上,我也不一定能hold得住,我這暴脾氣,更不行!好久沒聚了,痛快的放鬆一下吧!」
「我倒是沒什麼,只是可惜了王姐,一世英名。」
「別可惜了,調離一線,去衛生室是享福的事。」子炎說。
「就是,早該歇歇了,有什麼可留戀的?你要去也好,看看自己那氣色差的,要是讓我去後勤,我也去!」寧芯吐吐舌頭。
「我跟你說,3000多的工資是飯碗,想保住飯碗就少管閑事。做得多,出錯的概率大呀!倒霉的概率也大!」子炎說。
「算了,別憤青了,說說而已,不管,沒有成績,家長和上級教育部門哪個能樂意?」花影說。
「有成績又如何?王老師不是一輩子都有成績嗎?手裡出了多少俊傑?」寧芯也憤憤不平。
「好好一份謀生的職業,怎麼這麼難以經營,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花影有點迷糊,「尤其是班主任,我總結一下哈,一名優秀的班主任老師的標準要是好的警探,學生丟任何東西你要能破案,作業不寫名,你得能知道是誰的;還要是會計,各種錢得自己收......「
「還要是好的心理諮詢師,要保證學生的心理也是健康的。」子炎說。
「還要是好的活動策劃師,要多才多藝,組織活動。」寧芯說。
「還要是理髮師,奇藝髮型你得給整理合格!」子炎說。
「還是保潔,地面衛生得我們打掃吧?」寧芯剛一張嘴。
花影和子炎瞪她一眼:「你活該,我們可不掃!」
「那地你們不掃,你們沒給學生縫過衣服?沒給那個不會系鞋帶的學生系過鞋帶?是誰和學生一起抓老鼠,嚇得直哆嗦!」寧芯不服氣的反駁。
子炎和花影一時還真是語竭。於是子炎隨機應變對寧芯說:「小點聲,別讓人聽見我們是老師。我在外邊從來不敢說自己是老師,你知道,有一次,吃飯的時候我聽說那家店新上的鮁魚宴,就想換個菜,結果人家服務員一臉嫌棄呢,背地裡說我們老師就是事多,掙那麼多錢,吃個飯還這麼小氣!我能忍嗎?你說我能忍嗎?」
花影和寧芯笑了,異口同聲說,必須忍!
子炎說;「那是你們!」
「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算了,不用換了,鮁魚宴打包,反正最後一次在這吃飯,難得我家泰迪愛吃你家的菜,吃不了都喂我家妞妞。
「拉倒吧?人家會想,明明打包回家自己吃!」花影笑她。
「也是哈!」子炎一臉鬱悶,做抓狂暈倒狀,「我怎麼沒想到!早知道不那樣說了!」
「說的就是你呀,不要逮誰磕誰,走哪都那麼一幅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我就圖個自己痛快,怎地?」
「我覺得子炎說得沒錯,你不知道,我都不敢去振興商場買衣服,你一去,買了,當然好,對你始終保持微笑服務;要是試了不買,你就聽吧,那賣衣服的小姐可會相面呢,一看就知道是老師,掙錢多,買東西還趕不上鄉下大媽,挑挑揀揀,超小氣。你說,我買個衣服生頓氣,值得不?我索性就不去了。」寧芯說。
「同感,我都是網購,對,誰也不麻煩!!」
「我也是,麻煩學校門衛大爺了,一堆一堆的快遞,堵得他那小屋都滿了!」
「可是越是這樣就越跟社會脫節了。」
「可不是,我們確實單純得有點顯得迂腐哈,除了學生,我都不會跟成人打交道了。」
教師這個職業,社會期待太高,各行各業都對教師存在這樣那樣的期許,覺得老師應該是這樣,應該是那樣,但實際上,老師也只是平常人,每一個都是完全不相同的鮮活個體。
可是長久從事一項職業,加上教師職業道德又對教師們太多條條框框的限制,最終,不得不承認這個群體還是有一些相對比較共同的標籤的,比如,單純,過分真誠,窮酸迂腐。
「好吧,好吧,謀生謀到這般高尚的地步,我都佩服我自己!來,為高尚的我們乾杯!」
「這才對嘛,」寧芯說,「乾杯!致我們奉獻給教育的青春!」
「乾杯!致敬我們熱愛的教育事業!」
哈哈——
「還這麼熱血啊!」
「噓噓——小點聲,注意形象!」
「就你小心,真把自己當公眾人物啊!」
「影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