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孿生兄弟

第3章 孿生兄弟

傍晚,逍遙在廟前的空地上用樹枝畫字,兩個月過去了,行顛和尚教授逍遙學習《千字文》已經教完了;逍遙認識了很多字,每天都會抽點時間出來,這樣在空地上寫字。

還未落山的太陽懶懶散散的,金黃的光彩里,一個人影落在了逍遙寫得字上,逍遙抬頭望去,只見一個人,長得和師傅行顛和尚一模一樣,只是這個人頭上有頭髮,而起頭髮很長,披在身後,手裡沒有佛珠木魚,卻是一柄浮塵。

來者卻是一個鶴髮童顏的道士,頗有些出塵之氣。

逍遙見了,心中很是奇怪,這個人怎麼長得跟師傅這麼相像的呢?

道士看著逍遙盯著自己很好奇的看著,當然,道士不知道他自己就是逍遙此生有記性以來,見到的第三個人,不然道士就會明白逍遙為什麼那麼盯著他看了,更何況,道士還和逍遙的師傅行顛和尚長得那麼相像。

「你就是行顛的徒弟么?」道士白眉白須,手中浮塵也是一塵不染的白;逍遙有些傻獃獃的點點頭,卻見那道士臉上一絲笑意,緩緩說道:「行顛的弟子,原是這麼傻乎乎、不懂禮貌的!」

「你才不懂禮貌!」逍遙當即說道:「你們道士都不是好人!來到我們寺廟,卻不問問我讓不讓你進去!」

「道士都不是好人。」這是兩個月之前逍遙聽到師父行顛和尚說有個道士來看他時說過的話,自打那時起,逍遙的腦袋裡便總會想象著是個怎麼樣的人來到這裡。

「道士都不是好人」這句話傳到了來的這個道士耳中,卻見道士嘴角微微揚起,唇邊下巴的鬍子起了些許的波折,「道士都不是好人,這是那個和尚教你的嗎?」道士有些怒氣的看著逍遙。

逍遙聽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若回答是,但是師父行顛和尚並沒有這麼叫他,所以逍遙不能回答是;若回答不是,那就是道士佔了上風,逍遙不願意敗下陣來,所以逍遙不回答;逍遙只是撅著嘴,看著道士,不說話。

道士見了,微微一笑,隨即說道:「我找那和尚去!」說罷,道士抬足向前幾步,這幾步落地無聲,素白的道袍隨風微微擺動,看那道士猶如凌風而行,於塵土一絲不染。

「不行!」逍遙張開雙臂,擋在了道士身前。道士微微一笑,右手浮塵向著逍遙輕輕一擺,逍遙便感覺像被陣大風刮過來一樣,逍遙幾乎站不穩,逍遙想要站穩,卻不覺腳底離開了堅實的大地,逍遙渾身輕飄飄的,就像被陣風吹起來一樣,向後飛去。

逍遙不知怎麼回事,心中感到了一股害怕,腦袋看著四周,不見四周的樹木花草有被大風吹過的痕迹,逍遙心中納悶,怎麼自己就站不穩、被大風吹起來了呢?可見,那個道士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眼見著逍遙就要這樣重重的摔在地上之時,行顛和尚出現在逍遙身後,右掌撫在逍遙背後,逍遙感覺像是被厚厚一層棉被接住了一般,逍遙不再手足無措,整個身子穩穩的著地,穩穩的站在了師傅行顛和尚身側。

「何必跟個小孩子這般計較呢?」行顛和尚對那道士說道,言語之中有幾分責備和警告的意味,但是更多的是從容不迫的安靜。

那道士聽了,卻沒有還嘴,只是看著行顛和尚,臉上一種似笑非笑、對逍遙來說很難說清的一種表情。逍遙仔細打量著這個道士,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師傅行顛和尚,不禁發現,這兩個人的長相,實在是太相像了;若是行顛和尚也和那個道士留著一樣的頭髮,或是那個道士和行顛和尚一樣沒有頭髮鬍鬚的話,那麼即使是和行顛和尚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逍遙,逍遙也分不清哪一個是自己的師傅。

「我剛來,你就教訓我!」那道士對著行顛和尚說道,漸漸的,道士臉上的表情被笑容取代,「大哥!」那道士對行顛和尚說道:「大哥!我們又見面了!」

「是呀,弟弟。」行顛和尚臉上是種久別重逢后的笑容,當然,逍遙還不能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道士,名叫常自在,叫做自在道人,和行顛和尚孿生兄弟,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對孿生兄弟,大哥做了和尚,弟弟做了道士。

「弟弟,這十多年過得可好?」行顛和尚說道。

自在道長臉上有些激動的說道:「自從十年前我敗給你,我就一直在盼著這一天的到來,我要打敗你!」自在道長有些興奮的說道:「這十年,你可過得好?」

「這十年,我過的很快活。因為我是他一起度過的這十年。」行顛和尚帶著笑容說道,看了看自己身旁的逍遙。

自在道長看了逍遙一眼,隨即說道:「他叫什麼?」自在道長並不是很關心這些,現在自在道長最關心的,是能夠馬上和行顛和尚比試,這讓自在道長有些興奮。

「逍遙。」行顛和尚緩緩說道,右手在逍遙剃光的腦袋上慈祥的摸了摸。

「逍遙?」自在道長顯然有些意外,「一個和尚,怎麼起了這麼個名字?」說完,自在道長又看了看逍遙。

「他不是和尚,我不讓他做和尚,也不會讓他做道士。」行顛和尚說道,逍遙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是自在道長知道是什麼意思。

自在道長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噢。」

多年以前,孿生兄弟相敬相親心有靈犀,就像是一個人似的;兩人發誓此生要學天下最厲害的武功,做天下最厲害的人,不僅如此,兩人還要參透這個世間的一切奧秘,擁有天下最大的智慧,看透天下所有的一切,甚至超越作為人類的限制,成為另一種最為逍遙的存在。

於是,做哥哥的和做弟弟產生了分歧,哥哥常自由認為該在佛家佛法之中去找尋,而弟弟常自在認為該在道家之中尋找,為此兩人常常爭論不已,但誰也說服不了誰。所以,兩人相約,每十年比試一次,看看到底誰是對的。

那時,這對孿生兄弟三十多歲;這對孿生兄弟,用了大概十年多的時間,用來完成各自的準備;然後,在那不久以後,江湖之中出現了兩個蓋世的高手:一個叫行顛的和尚,挫敗了少林寺內所有高手;一個叫自在的道士,挫敗了武當山上所有的高手。

行顛和尚,在整個江湖之中癲狂肆意;自在道長,在整個江湖之中暢快逍遙。

十年之前,行顛和尚和自在道長相約一戰,行顛和尚以半招的優勢,勝過了自在道長。當然,兩人的比試不是僅僅局限於武攻修為的較量,還有對於參透這個世間一切奧秘的爭論。

然而,那過去的十年時間,並不足夠使他們中的任意一個有足夠的能力去說服另一個。因為他們都沒有參透天地間永恆的奧秘。

一晃,又是十年。

「還等什麼?」自在道長說道:「出手吧!」

自在道長卻不知道,這個十年裡,行顛和尚沒有了往昔的癲狂肆意,既不再「顛」也不再「狂」,行顛和尚把著十年的光陰,全都用在了和逍遙一起度過的一點一滴上。而行顛和尚心中卻是很明了,這個十年裡,自己的弟弟一定潛心習武,不敢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來準備著這十年等待之後今天的比試的。

行顛和尚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好吧。」行顛和尚心中知道自己的弟弟的心情。「小子,你在旁邊看著,不要過來。」行顛和尚對逍遙說道,逍遙聽了,點點頭,走到了十幾步之外。

「若我有什麼不測的話,求你答應我一件事。」行顛和尚突然對自在道長說道。

自在道長聽了,心中微微一震,「求我答應他一件事?」這是大哥常自由說的話嗎?大哥這一生,怕是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個「求」字的,而且是對自己的弟弟。自在道長心中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只是一閃而過,就被這十年裡按捺著的再次比試的心境所完全掩蓋,自在道長也沒再多想什麼,對行顛和尚說道:「什麼事?」

「若我有什麼不測,我求你在這裡照顧逍遙,一直等到逍遙長到二十歲的時候,就讓逍遙下山,去這個世上走他該走的路。」行顛和尚說道,臉上顯出一絲不舍的神情。

「他今年多大了?」自在道長緩緩問道。

「十歲。」行顛和尚回答道。

「十年,又是十年?」自在道長自言自語。自在道長的心中不禁暗暗嘆了一聲: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還有幾個十年呢?

「你怕了?」自在道長對行顛和尚說道,嘴角顯出一絲行顛和尚很熟悉的笑意,那種笑意,若在旁人看來,是輕蔑不屑的意思;而在行顛和尚看來,那是他的弟弟常自在得意而又真誠的笑意。

「怕?這個字眼永遠不會出現在我們兄弟的嘴邊的!」行顛和尚嘴角也顯出了一絲和自在道長一樣的笑意,自在道長見了,似乎看到了十年以前自己哥哥常自由的模樣一般,「出招吧,不必手下留情。」

自在道長嘴角微揚,「你知道,我會使全力的!」

十年,對於一個醉心習武的人來說,有多長?十年,對於兩個原本旗鼓相當相約一戰的對手來說,或許只是一天的差距,便就決定了了十年後一戰的結果。

自在道長的這十年,每一刻都用在了習武上,這一點,行顛和尚心裡很清楚;而行顛和尚的這十年,卻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個叫逍遙的小子身上,而這一點,自在和尚十年心無旁騖習武和等待之後,怎麼也沒有想到。

逍遙的眼中,看到的師傅行顛和尚不是往昔里那個平靜慈祥的師傅。那一瞬間,逍遙感覺好似天地都在變換著顏色;那一瞬間之後,天地持續的變換著顏色。

自在道長浮塵輕舞,浮浮塵別在身後腰間,自在道長的身體已然騰空而起,周遭猶如一道道無形包裹著他的氣息,自在道長宛如天神一般,從容優雅,然而,盛氣凌人。腰間纏繞的游龍劍宛如一條被禁錮在自在道長腰間太長時間的烈龍,終於擺脫了束縛,長空萬里任由肆意馳騁,這一劍卻化作千萬劍,這千萬劍每一劍都不像是真的,但這每一劍都是真的,道道劍氣縱橫,直颳得自在道長自己的白須擺動不已。

行顛和尚雙手合十,一團和氣,雙掌分開,將手中那串佛珠擺成一個圓圈,不管不顧自在道長那刺來的千萬劍,徑直朝著那千萬劍撞去。陽光透過那串佛珠圍成的圓圈發出耀眼的光輝。

終於,佛珠與那千萬劍相觸在了一起,那個圓圈本就很小,那千萬劍卻是很大,然而,小小圓圈有如一個口袋罩住一根點燃的蠟燭一般,把那些光輝都吞噬到了裡面。瞬間,千萬劍都化作虛有,那串佛珠,套在了游龍劍上。然後,行顛道長兩掌各自向兩邊張開,那串佛珠被拉直,緊緊的包住了游龍劍。

猶如天空那團白雲,將整個太陽包裹起來一般。

高手比試,只需一招,便就已經有了分曉。

「十年前,你我大戰三百招,不分勝負,第三百零一招,就是這招,你用這招勝了我。」自在道長緩緩說道,白須白眉白髮很溫順的絲毫不亂。

這場比試的開始,是十年前那場比試的結束。他們孿生兄弟二人的這場比試,是十年前那場比試的繼續。

「但是現在……」自在道長話未說成,握劍的右手依然鬆開,化掌,一掌擊在游龍劍劍柄上。「十年前,這一掌,你是使不出的。」行顛和尚緩緩說道,打斷了自在道長要說的那句話。

游龍劍徑直朝著行顛和尚胸口而去,蠻狠而強悍。逍遙見了,直為師傅捏了一把汗。

行顛和尚向後退著,但比起游龍劍追向他的速度來說要慢上一些。眼見游龍劍就要刺中胸口之中,行顛和尚卻停下了後退的腳步,雙腳踏地,地面上行顛和尚雙腳周圍立刻出現了兩個深坑。行顛和尚穩如泰山,游龍劍狂傲不已,瞬間便已到了行顛和尚的胸口。

然後,游龍劍停了下來,因為游龍劍不能再前進半寸。「少林金剛護體神功?」自在和尚心中暗暗嘆道。

自在道長緊隨在游龍劍之後,直朝行顛和尚而去;行顛和尚雙掌推出,那串佛珠隨即穿過游龍劍直朝自在道長而去,迅疾卻不狂躁。只見自在道長身子后傾,右手在離著佛珠一寸遠的地方接著,卻沒有接觸到那串佛珠,佛珠和自在道長的右手就一直保持著那個一寸的距離,一起向後。自在道長的身子完成一個弓形,然後恢復,自在道長右手亦一同向前緩緩伸出,而那串佛珠,竟然也改變了方向,向著行顛和尚的方向而去,而且,一直和自在道長的右手保持著一寸的距離。

逍遙見了,全然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能不解的自言自語道:「那個道長,會變戲法嗎?」

行顛和尚微微一笑,心中暗暗贊道,「武當太極,卻在你的手中發揮出如斯的功效。」

自在道長右手迅猛推出,那串佛珠便朝著行顛和尚而去,「還給你,看你還接得住么?」行顛右手兩指輕輕捏住游龍劍劍尖,輕輕一推,游龍劍便就倒著朝著自在道長而去。

只是,游龍劍劍尖,一絲血紅。

自在道長接住了游龍劍,那把狂傲的劍在自在道長的手中,及其溫順;行顛和尚右手在空中抓住佛珠,收回身前,臉上平靜祥和。

只是,行顛和尚的嘴角,一絲血紅。

自在道長驀地將游龍劍插進土裡,徑直朝著行顛和尚而去,臉上滿是不相信的驚訝,以及恐懼。行顛和尚對著自在道長,自己的孿生弟弟微微一笑,而後,腦袋微微轉向,對著逍遙微微一笑;繼而,嘴角那一絲血紅像是一個引子,引出了更多的血色。

行顛和尚向後倒去,倒在了趕來的自在道長的懷裡,逍遙趕來,跪倒在行顛和尚身前,滿是驚愕惶恐,還有不相信。

「大哥,為什麼?」自在道長嗚咽道,顯然自在道長已經知道了將會怎麼回事了,然而逍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行顛和尚微微一笑,那身因為水洗的次數多而顯得素白的僧衣被鮮血染紅。「不怪你,三年前我就察覺到我的身體出現了變化,我的心臟大概是壞掉了。我已經算準了我的死期了。」

聽到這個「死」字,逍遙怎麼也不能相信,大叫著「師傅,師傅!」雙眼已充滿淚水,逍遙被行顛和尚吐出那麼多的血嚇到了。

行顛和尚伸出手,撫摸著逍遙的光頭,緩緩說道:「逍遙你記著,師傅很久之前就跟你說過,每個人都有死的一天。」逍遙聽了,點點頭,逍遙最聽師傅的話了,「師傅,逍遙記得。」行顛和尚微微一笑,點點頭。

「逍遙你記著,師傅的死,是師傅的死期到了,與自在道長無關。」行顛和尚緩緩說道。逍遙聽了,點點頭,「師傅,逍遙記得了。」

而後,行顛和尚對自在道長說道:「我的弟弟,你不必自責什麼。你答應過我的,照顧逍遙到二十歲讓他下山。」自在道長聽了點點頭,但眼中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了。

「還有,逍遙將來不要做和尚,也不要做道長。將來他要做什麼,讓他自己去選。」行顛和尚緩緩說道,從身上取出一個黑布包裹的東西,遞給自在道長,「把我火化了,用小壇裝著我的骨灰,再把這件東西放一起,等到逍遙下山的時候,交給逍遙,讓逍遙送到少林去。」自在道長接過那樣東西,珍重的放在自己懷中。

「呵呵……」行顛和尚笑道:「我們兄弟兩,要參透天地之間的萬物的奧秘,參透生死,逍遙於世!」

「嗯。」自在道長嗚咽的說道。孿生兄弟之間,彼此心靈相通,自在道長自然知道行顛和尚的意思。「我先走了。你要完成我們的心愿。」說罷,行顛和尚緩緩閉上的雙眼。

「大哥,你放心吧。」自在道長緩緩說道,停止了流淚,而逍遙開始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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