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夏(三)
虎嘯震蕩叢林,群鳥驚飛,金容在奔跑中嚇得生生頓住,臉色慘白的看向封司鳴。
封司鳴盯著虎嘯傳來的方向,神色難看到極致,卻也當機立斷,對跟隨的士兵說道:「你們帶上郡主繼續,留兩個跟我去塌方的地方,確保郡主安全!」
說完,又對金容說道:「郡主,我一會兒趕上你們。」
金容一心挂念封司予,哪裡還管他是不是趕上,腳步都不敢停,拚命朝前跑去。
封司鳴立刻轉身,餘光看到陸重行也沖向那虎嘯的地方,一點停下的意思都沒有,他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言犀捂著傷口站起來,看著眼前的叢林之王,從它碧綠的豎瞳中,看到自己破布一樣的身影。
「你倒是挺會挑時間的。」
她說著,血的流失讓她有些恍惚,眼前一黑幾乎要昏過去,那猛虎抓住這一瞬間,伏低身子就要起勢,就聽到一聲怒吼,竟是封司予突然暴起,長劍劈砍而至。
猛虎狂怒一聲,起勢不變,卻扭轉了方向,朝封司予猛撲過去,厚實的虎爪一個橫劈,便將他手裡的長劍揮到一邊,然後猛地一竄,狠狠踩在封司予的小腿上,尖牙直奔他脖頸而去。
封司予的小腿頃刻折斷,他慘叫一聲,避無可避,千鈞一髮之間,殺意襲來,動物的本能讓猛虎瞬間彈開,卻也來不及,一把匕首扎進它的身側,它又痛又怒,尖嘯一聲,洶湧的腥氣衝到言犀臉上,言犀晃了晃,勉力站穩,看到封司予臉色灰白,心裡明白時間不多了。
「殿下!」
此時的封司鳴已經離開分岔路口很遠,馬上就要抵達塌方的地方,人聲喧嘩隱約可聞,他加快腳步衝過去,果然看到漫山遍野的石塊山石,一小塊窪地里,巨大的石塊雜亂的堆著,士兵正拚命的移動著石頭,看到他來,急忙跪倒:「殿下,兩位將軍在這裡面。」
正說著,一陣嘩啦作響,石塊滾落,露出一個窄小的洞穴來,徐將軍被士兵奮力的拉了出來,手上還拖著昏迷不醒的閩將軍。
他急忙衝上去,掃過兩人的傷勢問道:「將軍你如何?」
「我還好,但閩將軍被石塊砸到,昏迷不醒,再不出來,我們就要悶死在裡面了。」
「很好,」封司鳴點點頭,對周圍吩咐:「你們馬上護送兩位將軍下山!」
「是!」
聽到回答,封司鳴轉身要走,那徐將軍卻急忙問道:「殿下,塌方之前,我好像聽到求救的信號。」
「是的,我正準備趕過去。」
徐將軍一聽,便知道是封司予那邊出了事情,臉色都白了,「臣並無大礙,請讓陛下讓臣一起。」
封司鳴也沒時間廢話,點點頭,一馬當先的往山頂衝去。
同一時間,言犀已經快要達到極限,她站在陡坡和老虎之間,身後是奄奄一息的封司予,王甲那一刀極為陰狠,封司予盡全力避開,血還是流個不停。
必須帶他下去,否則他會死的。
這個念頭支撐著她站在那,死死盯著眼前的猛獸,猛獸也已經全身是傷,在此前的周旋中,言犀用所有可以碰到的兵器刺向了它,讓它傷痕纍纍,也狂怒不退。
再拼下去,人的體力不可能拼得過野獸。
這時,言犀看到猛虎身後的陷阱,一個想法浮了上來。
「殿下,你還能扔動我的劍嗎?」
封司予嘴唇泛白,依然點點頭,將劍死死的握住,「可以。」
「好,一會兒我喊的時候,你狠狠朝這隻大貓扔去可以嗎,盡量瞄準它的上腹部,可以嗎?」
「可以。」
言犀點點頭,微微躬起身體,下顎抬起,竟是學著猛虎的樣子,做出了伏低躍起的攻擊姿勢。這個姿勢果然惹惱了對方,那猛虎低吼一聲,見言犀前進一步,便狂怒起來,在言犀跳起的時候,一聲咆哮出口,猛撲上去。
「扔它!」
言犀也狂吼一聲,封司予便嘶吼著拼盡全力,將手中的劍狠狠扔了出來,那劍帶著無盡的殺意直衝而去,幾乎和言犀同時抵達,猛虎仍在狂怒中,一雙獸眼全是這個流血的人類,根本沒把那把殺器放在眼裡,
言犀在狂吼中伸出手,那劍就好像被她吸引,被她一把抓在手裡,鮮紅的劍光閃過,朝著猛虎的腹部刺去,巨大的衝擊甚至壓過了猛虎的撲勢,那猛虎在半空中嚎叫一聲,狠狠朝後摔去,言犀跟著它一起,直直的朝陷阱之下衝去。
「花明——!」
封司予大叫一聲,聽到猛虎慘烈的嚎叫和言犀吃痛的呼聲,幾乎是半爬半跑的衝到陷阱邊上,一口呼吸差點停住。
兩人深的陷阱中,暴烈的猛虎以背嗆地,尖利的刀劍穿過它的身體,將它狠狠釘在,和它一起掉下去的言犀趴在猛虎身上,一把刀子穿過她的腿,血流出來,甚至染紅了老虎的皮毛。
「花明!我來救你!」
聽到封司予的呼喊,言犀在幾乎昏厥的疼痛中拉出一點神志,轉過頭看他:「你下山去……」
「你能不能起來,把手給我!」
「你拉不動我……我起不來……你下山去,讓人來救我,快去……快去……」
封司予看著她,知道她說的有道理,狠命的慘叫一聲,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朝山下跑去。
「殿下——!司予——!」
金容的呼聲在林中回蕩,面對眼前的分岔路口,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殿下…你在哪裡啊——!」
陸重行不能等,他看著兩條路,毫不猶豫的說:「郡主,我們一人條路。」
「好、好的……」
金容慌亂的答應一聲,看陸重行已經沖了上去,便抖了抖,朝另一條路衝去,一邊跑一邊喊著封司予的名字,心裡焦灼如同火燒。
突然,一個身影從遠處出現,渾身鮮血,不是封司予又是誰,他看到金容,雙腳便一軟,整個人從山路上直直的滾了下去。
「殿下!」
金容尖叫一聲,跌跌撞撞的沖了過去,看到他撞到一棵樹上,悶哼一聲停下來,心裡疼得幾乎要死去。
「殿下!殿下!殿下你怎樣么!?」
「花明……」封司予已經快沒有意識,他看著金容,拚命說道:「救花明……陷阱……她會死……救她……」
「殿下!殿下!」
金容拚命喊著,封司予一口氣出到一半,已經徹底暈了過去,她大叫一聲,聽到有人沖了過來。
「郡主!」封司鳴剛好趕到,看到封司予的慘狀,倒抽一口氣,急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
「上面還有人嗎?十三弟帶的人呢?」
金容一愣,她張了張嘴,看著圍攏過來的士兵,好像在反應這個問題,然後,她搖頭,「沒有了……」她說,「沒有了……殿下你快救他!」
封司鳴目光閃動,正要說話,陸重行沖了過來,看著和死人差不多的封司予,不敢想象發生了什麼,更重要的是,封司予一個人出現在這裡,言犀呢?言犀呢?什麼叫沒人了?
他抬起頭,朝封司予滾落的方向看去,一聲不吭就要衝過去,金容死死抓住他,狂喊道:「你救他!你快救他!」
「她……」
陸重行恨不能甩開她,一隻手卻搭在他肩膀上。
「你先止血,我過去。」
「你……」
「別辜負她拼的命!」
這句話出來,彷彿是在說封司予,又彷彿是在說別人,陸重行臉都白了,後邊金容已經哭了出來,死死的抓著他,「你快救他!」
他看一眼封司鳴的背影,蹲下/身去,只一眼就看到兩個致命傷,絲毫不敢耽擱,撕開了傷口處的衣服。
封司鳴冷臉朝山上沖著,很快就到如同修羅場的地方,他路過滿地的屍體,看到黑衣人的數量,不敢相信這是言犀的所為。
他很快衝到了陷阱邊上,低頭就看到言犀躺在死掉的老虎身上,雙眼緊閉,彷彿死了。
他呼吸幾乎停頓,輕輕喊道:「彎刀。」
黑影一閃,一路跟隨的彎刀現出身來,二話不說跳進陷阱,將言犀抱了出來。封司鳴從未如此緊張,他湊過去,看到她睫毛顫動,這才確定她沒有死。
只是這一身的血……
他目光微動,想到剛才金容所說的話,冷冷問道:「帶回去能救嗎?」
「能。」
「帶走,救回來。」
「是。」
彎刀刺客一點頭,閃身消失在原地。封司鳴站起來,再次將現場收到眼底,片刻,目光冰涼,卻露出微笑。
20個江湖殺手,皇后真是好大的手筆。
可惜,十三弟這次命不該絕。
他轉過身,看到陸重行白著臉沖了過來,看到他也顧不上說話,一張臉綳得死緊,目光掃過每一個黑衣人的屍體,甚至衝上去,將每一個俯卧的人都翻了過來,臉色卻越來越差,最後站在那,瞪著那深深陷阱里的猛虎,彷彿隨時要跳下去的樣子。
封司鳴猜出了一些,輕輕看向他,「陸神醫在找人嗎?」
陸重行看著他,許久,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這一年的獵夏,在一片忙亂中匆匆結束,封司予被抬下山的時候,慶王妃臉色慘白的撲了上去,眼淚漣漣的看了許久,指甲都摳斷了,聽到「黑衣人」三字后,便衝到了皇帝腳邊,一聲不吭的跪了下來,顫抖的雙唇吐出的卻不是哭泣,而是半句低沉的話。
「如果陛下不為臣妾做主……」
說完,她回過頭,看一眼旁邊的董皇后和小懿妃,便回到了封司予身邊,寸步不離。
回京的馬車即刻出發,皇帝冷眼看著這一切,依然一句話也沒說。封司鳴扶著小懿妃,臨出發時,看到藍袍的神醫扔下一句「他死不了」,不管不顧的又衝進了山裡,郭公公阻攔不及,剛要磕頭,皇帝卻冷笑一聲,徑自上了馬車。
封司鳴又想了一遍「皇子在信號的地方」這句話,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第二天,皇子獵夏重傷的消息傳遍雍都。
又幾天,兵部副丞相董肖被彈劾,翻出罪證60餘條,押入天牢候審。然後,董肖妹婿、參與圍獵的閩將軍被查出當日受傷乃是蓄意為之,本人及其禁衛軍數人也進了天牢。
就在百姓議論董氏流年不利時,董氏本家夜半喧嘩,有僕人投毒,一夜之間,害死數十人。家族大難,董皇后閉而不出,又兩日,宮中連續出現宮女太監暴斃事件,消息一個個傳到棲鳳殿時,侍女阿潤的臉色比陰沉沉的天還要難看。
言犀醒過來的時候,這些紛擾都已經上演完畢,她瞪著眼前華貴的床頂,又看一眼含笑等候的封司鳴,不太明白這是什麼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