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婆的房門被警察撞開(長篇)
仲彥(土家族)
第一章
一
岩匠彭東巴拆完最後一根跳架木時,他家的三層六排五間大磚房,已經有模有樣地展露在沙坪村最顯眼的公路邊了。他抬起頭,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起這棟修了半年多的房子來,這時他看到藍藍的天空里掛著一顆紅紅的大太陽,火紅色的瓷磚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哈哈,終於差不多了,這房子應該是自己修得最好的一棟了,看起來真舒服,真讓人滿意。」他再次滿足地看著面前的房子,差點要笑出聲來。
為了掩飾自己的得意,他馬上低下頭,拿起瓦刀,提起灰桶,指揮兩個徒弟,把拆下來的跳架木,放進旁邊用來堆放雜物的老屋內。
原來四排三間正屋外搭一頭兩層三排兩間吊腳樓的木板房,此時拆得只剩下屋當頭那棟吊腳樓了。下面一層做著豬樓和牛欄,上面那層零亂地擺放著打穀機、犁耙和背籠等生產用具,四周的走廊里鋪著洋芋、番苕和一些沒有脫籽的包穀棒,兩頭的挑方上掛著巴岩匠洗不幹凈的衣裳,那是泥水匠的工作服。吊腳樓外面,用木頭、塑料布搭著一座簡易工棚,工棚里原來放著石灰水泥等建房用的材料,現在基本上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用石頭、泥巴、石灰糊成的簡易灶台,上面放著油鹽罐和醬醋罈子,灶門口碼放著木匠師傅留下來的刨木花和邊角廢料,周圍擺放著水桶、豬食桶以及鍋子鼎罐,更遠處擺放著碗櫃、木桌和木椅。由於年代久遠,風吹日晒,吊腳樓已經發黑了,豬樓和牛欄里散發出一陣陣臭氣。
巴岩匠指揮著徒弟們,往豬樓和牛欄四周分類碼放著那些雜物。他現在才知道,張翠花不讓自己拆吊腳樓,是為了今後能夠把所有雜物都放進去,免得讓新修的房子因為擺放那些東西而顯得雜亂無章。巴岩匠清楚地記得她對自己說過的話:「岩匠,我扯起耳朵給你講,吊腳樓一定不能拆。」張翠花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巴岩匠牢牢記著,「到時候把所有雜物,包括舊傢俱全部放進老屋裡,等新房子修好后,我們再去買電視機、洗衣機,再去買床、沙發,還有那些漂亮的新傢俱,岩匠,你想想看,到時候把大門一關,那些又老又土的傢俱和它們散發出來的臭味就再也聞不到了。」
張翠花不象巴岩匠,對那些父母分給自己的老傢俱有著特殊的感情,她總是說它們的味道特別讓人噁心,看起來特別不舒服,她說:「岩匠,到時候坐在家裡,自己所看到的,全部是新嶄嶄的、只有城裡人才有的新式漂亮傢俱,這才叫舒服呢。」
巴岩匠想到這裡,不得不佩服張翠花的遠見:「婆娘這些年一直在大城市打工,見的世面可多了,聽她的,准沒錯。」他一邊想象著自己和她穿著拖鞋、看著電視、盡情享受著三層大磚房和新式傢俱帶來的快活場景,一邊高興地把一塊裹著水泥漿子的大木板往豬樓邊上扔去。
看到木板的一頭擱著伸出外面的豬樓板,他伸出腳,把它從豬樓板上踹下來。
聽到外面的響動,裡面的大肥豬嗷嗷嗷地叫了幾聲,另一間豬樓裡面的兩隻小豬,也跑到門邊,豬鼻子在板壁的縫隙里來來回回地嗅著,其中一頭小豬還用嘴啃了一下木板,含著一塊小小的木渣子大嚼起來。正在牛欄邊用爪子刨著牛糞和牛吃剩的青草的幾隻大公雞,聽到響動之後,高高地昂著大紅冠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旁邊沒有生人,又趕緊低下頭,在牛糞和青草里刨起食來。牛欄裡面的牛沒有什麼反應,仍然悠閑地眯著眼睛,扇著兩隻大大的黑耳朵,在那裡嚼著早上的青草,叮叮噹噹的牛鈴聲,輕輕地幽幽地響著。
「等新房建好了,馬上把牛欄和豬樓全部從吊腳樓里遷出來,再在新屋背後修一棟一層六排五間的簡易磚房,一間做牛欄,兩間做豬樓,第四間**舍,最後一間做廁所。原來的豬樓牛欄重新填好,做好地面,裝好板壁,一間做灶房,一間做糧倉,這樣新房子就不用堆放雜物了,翠花再也不用去聞豬樓和牛欄里散發出來的惡臭了。」巴岩匠知道,當初張翠花對自己父母在吊腳樓下修的豬樓和牛欄是最不滿意的,多次叫巴岩匠拆掉,但因為這是老業,當時父母又沒給他們分家,豬和牛也是父母要養的,所以她只好作罷,等到父母把老業分給自己,張翠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叫巴岩匠做事的時候,她自己卻又去了大城市打工,甚至連父母分家的時候都沒回來。
站在吊腳樓前,巴岩匠想起了張翠花說過的很多話,越想越覺得必須趕快動手。
他圍著豬樓和牛欄仔細轉了幾圈,然後扔下徒弟們,一個人繞到新房背後,仔細看著屋后栽滿楠竹的那塊斜坡地,又用腳步量了量四周的距離。「修五間平房絕對沒有問題,只要在新磚房的后檐溝修一個保坎,把這塊坡地刨平就行了。」
巴岩匠滿意地打量著這塊土地。風,輕輕地吹動著旁邊的楠竹林,發出沙沙沙的聲音,一些斑駁的陽光,零零碎碎撒滿他黑黑瘦瘦的身體。他叉開雙腳,把兩隻手叉在腰間,抬起頭,看著楠竹林中細細碎碎地布滿陽光的天空,這時候,他感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和快樂,在自己心裡慢慢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