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結願燈

山間歲月無知，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有多久了，只知道這裡有桃花常開不敗，有流水經年不休，有星辰夜夜璀璨，有陽光日日暖心。

這樣如夢如幻的世界讓他覺得自己都不是真的，他時常望著自己的影子想，他是不是也和那些景物一樣，永不衰老？

老？

這是一個多麼恐怖的字眼啊？每個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他時常看見花燈里的螢火蟲在盛夏之夜一隻只飛出花燈，然後圍著桃樹三匝，燃盡光芒而死。那是他所在這裡見到的唯一一種會死去的生命，除了這些，他幾乎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不老不死的空間。可是這樣的不衰老，讓他莫名地恐懼，他害怕著，害怕某一天師傅突然老去，而他還是和這些花草樹木一樣，不曾有任何改變，那他該怎麼辦？他該如何面對沒有師傅的日子？該如何接受這一個不老的事實……

「師傅，你到底在逃避什麼？」一想到師傅醉眼朦朧的眼，他的心就莫名一空，微微闔了下眼，將涌在眼中的悲傷抹去，黎穆深吸了一口氣。

華燈初上，桃花小築的燈漸漸亮了起來。

殷華一如既往的緋衣，她推著輪椅轉到了竹樓後院，看見黎穆還在望著湖水發獃，輕輕喚道：「穆兒在想什麼？陪我賞燈如何？」

「師傅出來賞燈也不多穿一些，小心著涼。」褪下外袍俯身為她披上，黎穆的聲音也異常溫柔，他推著輪椅出來，看見庭前桃樹上，那些灌滿螢火的花燈此時都漸漸亮了起來，熒黃的花燈在微風中輕輕搖動，紅紗輕揚，有螢火從花燈中溢出來，點點圍著桃花撲扇。

昏黃而朦朧的光亮將師傅殷華的臉照得格外柔和，看到那樣美得不真實的側臉，黎穆先怔了怔，暫時壓住了先前的疑惑，努力地笑了笑。

「穆兒。」殷華伸手握住了黎穆的手，笑道：「今年過來賞花的人真多，你看，那麼多人許願……」

黎穆點頭，順手摘下一條綢帶，看了看上邊寫著的甜言蜜語，微笑道：「其實許多人本就已經深愛著彼此，卻還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寄託。他們又哪裡知道，世上安心的幸福莫過於信任、相守、等待與寬容。借時光之手，暖一束花開，借一方晴空，許一世溫暖。」

「可就是有那麼多人要將感情寄託給神靈才覺得安心，他們求的幸福就那麼簡單，哪有穆兒想的深遠？」殷華隨口答著，也不管黎穆，自己提起酒壺自斟自飲起來。

「那師傅呢？」穆兒垂眼看著殷華，意味深長地問：「師傅求的幸福也那麼簡單嗎？」

「我啊，我求的幸福不就是穆兒嗎？」酒意漸漸濃起來，殷華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莫非穆兒求的不是跟我在一起的幸福？」

「自然是。」黎穆驚詫，忽而又無奈地看著師傅頑皮的笑，挫敗地嘆了口氣，決定不再理這個酒量差到極點的女酒鬼。

「願與沈郎共結連理，白頭偕老。」

「求一生幸福與安康，願神仙保佑。」

「願執佳人之手，與日月同行。」

「生死不離。」

……

他看著那些情侶寫的話語，又出起神來，有人說每一隻螢火蟲都是一個會發光的靈魂，那這一滿樹的螢火蟲又是誰的靈魂在閃耀？

或許，那些人都為感情付出了靈魂，才有那麼多螢火為之飛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