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雨欲來
當年,宮變發生得太突然,他眼瞧著已經來不及救下妹妹欣怡,便匆忙命人給了欣怡一顆藥丸讓她服下。在賜白綾時,卻因為被人勒傷了氣管,在他設法將欣怡從陵墓里救出時,欣怡因整個人大腦充血和藥力作用,成為了植物人,他本想讓妹妹徹底解脫,但終究是沒有尋到世子,怕妹妹死不瞑目,便秘密將養著。
太傅將黎穆帶到自家書房裡的暗室時,只聞得撲鼻的桃花香,母親睜著沒有焦距的眼睛躺在一堆粉色的錦被中,他突然想起,原來母親和師傅一樣,都是如桃花般艷麗的女子。
他喜歡,甚至貪念那一股桃花的香氣。
黎穆微微閉了閉眼睛,將那個突然竄進他腦袋的身影驅趕了出去,他只要一想到師傅,所有事情都會不受控制,所以,他不能想。
黎穆走近床榻,看到錦被中的人,心陡然抽動了一下。
那個人雙頰凹陷,形容枯槁,因為腦部充血,蒼白的臉上突出烏青的粗大血管,帶著幾分猙獰。可那張猙獰的臉,確實是他記憶中,母親的面孔。
黎穆極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卻仍不住的回想起七年前那個雨夜。
那一夜,母親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如往常一樣擁著他唱著歌謠,親手喂他吃桃花糕。然後,有人找母親匆匆說了幾句話,便有一群凶神惡煞的宮人闖了進來,將他與母親強行分開,讀著一些荒謬的罪責,繼而將母親懸於樑上,他驚慌,他驚恐。
母親凸出的雙眼和漲得青紫的臉是他此生的夢魘,他以為母親已經死了,死得猶如惡魔,可是當他真的看見母親時,這麼多年埋藏在心底深處最黑暗的東西就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他顫抖著手握住母親只剩皮包骨的雙手,在那一瞬間仇恨如潮水湧出,侵蝕了他所有的神智。
無素!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他握緊雙拳,狠狠砸在了床沿。
良久,他抬起眼,看著何太傅,目光中燃燒著熾烈的火焰。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我現在就在這裡,你有什麼計劃?」
何太傅道:「無素繼位九年,真正造福百姓不過半年時間,其後貪慾美色,荒淫無道,我與大將軍和沁王很早便在綢繆重推明君,無奈朝中無此賢能者。既然世子當真歸來,只需拿出先主遺詔以及信物,大將軍和沁王早已安排了人手,我便能夠讓世子順利繼位。」
「遺詔和信物?」黎穆冷然一笑:「不過是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太傅就沒想過立十一為國主,做個攝政王?要知道如今這朝中,無素雖貴為國主,其實早已經成為太傅手中的一個傀儡了……」
「世子切不可亂說。」何太傅驚道:「臣實在是惶恐。當今國主昏庸無道,又怎會是一隻傀儡?十一殿下實在太小,難以擔當重任。要拯救黎國,只有世子你了!」
黎穆沉吟著:「太傅何以斷定我能擔此重任?九年未見太傅當真信我?」
何太傅忽然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穆兒,我從小看著你長大,有些東西是時間無法磨滅的。從你踏入黎城那一刻,便有人與我說,世子要回來了。穆兒,我已經老了,若不是等你,舅舅已經是入土的人了……」
不知是不是幻覺,黎穆恍然看見他的左臂上,有一朵淡淡的薔薇印記一閃而沒。
「果然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行蹤。」黎穆沉吟道:「那好,我便信你一次。」他冷笑一聲,目光變得堅定而深沉:「計劃什麼時候開始?」
何太傅看了看天色,道:「大將軍應該已經調配好了軍隊,只需發出信號,沁王便會採取行動控制熙王與鎮遠候,如今只缺詔書,只要世子拿出先皇遺詔,計劃便可開始。」
「不必了,根本就沒什麼詔書,你發信號,我此刻便潛入宮中,將無素抓了,他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必定要讓他十倍償還!」黎穆似乎已經等不及了,在踏入王宮之時,他便控制不住仇恨一般湧出一股嗜血的衝動,他緊握著佩劍努力控制著,卻仍舊無法控制仇恨的蔓延。他話一說完,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然而,畢竟是皇宮嘩變,並沒有黎穆想的那麼順遂。
那日,黎穆剛踏出太傅府,便聽得皇宮傳來一陣陣鐘鳴,那是國主駕崩的鐘聲,那無素怎的突然死了?
難道是有另一股勢力,也在綢繆著政變?
黎穆飛奔入皇宮,本想探了個究竟,卻不料,皇宮被禁衛軍圍得水泄不通,他竟是難以靠近。
黎穆匆匆返回太傅府,卻聽說,太傅及眾大臣均被緊急召入宮中,匆忙之下,太傅府的管家給了他一個錦盒,讓他即刻出城與大將軍齊鴻匯合。
黎穆大感不妙,即刻出了黎城。
是夜,齊鴻收到皇宮巨變的消息,軍隊剛行至黎城五十裡外的聚龍原,離皇宮可謂只有一步之遙。
黎穆攜何太傅信物見了正在趕往黎城的大將軍齊鴻,與此同時,齊鴻也收到了王城來的密報:黎王駕崩,皇宮嘩變,太傅被困,速援。
短短几字,已彰顯出此時形勢的刻不容緩。齊鴻又得太傅密令,即刻通知沁王,以「除亂臣賊子」之名圍攻黎城。那一仗,已持續了月余。
聚龍原的月異常凄清,滿盈盈的月,卻怎麼也照不亮他被黑暗腐蝕的心。
是的,他已經被黑暗腐蝕,從那一次他拿起手中的劍奔赴戰場,殺掉第一人開始,彷彿體內某種未知的東西在蠢蠢欲動,讓他喜歡上了鮮血的味道。
這月余來戰事越是激烈,對方出現了一股可怕的勢力,那股勢力讓他們又退回到了聚龍原。此刻,他都仍記得白日里將他三萬大軍一招擊退的可怕實力。
一個人呀?
他是神嗎?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怕又強大的力量。
「世子。」
「誰?」驟然有人靠近,黎穆驚得回身扣住來人脖頸,那人脖頸被刺破,血就順著黎穆的手指沁了出來。
「世子……」
看著對方青紫的臉,黎穆猛地驚醒過來:「什麼事?」
那個侍衛顯然嚇得不輕,癱跪在地,聲音都在顫抖:「稟世子,將軍求見!」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告訴他,三天,我必定想出對策!走」黎穆不耐煩地揮手,壓制住心口湧出的嗜血之感,他看著手上沾染的鮮血,忍不住將手湊到唇邊想要狠狠舔舐,然而餘光瞥見跪在地上的侍衛,又強自忍不住,壓抑著怒意:「還不快滾!」
「是,是!」那人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黎穆將手插進泥土裡,深埋著頭忍了許久,才平復那種異樣。許久,他仰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無力地靠在一棵大樹上,竟不知冷汗已經浸濕衣衫。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袖中的佩劍,眼神也漸漸渙散開來。他知道,在孤獨與嗜血的痛苦交織而來時,他在心底驚恐地叫著師傅,此刻,他多麼想知道那樣的嗜血衝動從何而來,又該如何處理,可是他不敢去見師傅,又是月余了,自從上次逃出桃山,他便再沒有回去過,他心底無端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