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過渡
這幾日沒問,往後也沒來及的再問,只因梁魏邊界又起了戰事,且與以往的小打小鬧不同,魏國這次似乎是放手一搏,不僅將戰線全面拉長、魏軍橫跨奉行關,且冊了素有「北陳」之名的陳氏後人為軍師。
明月心下明了,先帝尚未登基之時梁軍的確強於魏軍,不然當年也不會有魏國公主和親一事,只是先帝在而立之後日漸沉迷丹藥,軍國大事皆由當年的皇后姜氏主導,導致梁軍日漸衰弱。
如今儘管姬偃將軍號稱「戰神」,可若真打起來,恐怕……
若是魏國想一血前恥,梁國少不得也要派出個公主什麼的和親,一時間貴族女子人人自危,畢竟定和公主趙姒乃是前車之鑒。
而也正是因為戰事再起,今年的避暑一事沒有成行。
物資金錢皆供前線所需,只能苦了這幫子世家貴族了,宮外先不論,宮內就不好說了,每日晨省常有妃嬪在皇後面前訴苦,姜妺無心在這些小事上耗費心思,在六月末的時候就暫停了晨省。
好在明月如今也算是主位娘娘,日常的用冰與瓜果並少不了,再加之天子發話長春宮再不入新人,叫明月並不苦夏,甚至還算偷得浮生……
半日閑……
是夜月明星稀,明月如同當年的趙姒一樣,趴伏在窗邊的榻上,數著少有的幾顆明星,竟不知不覺想起謝善和那些與她一起賞過月色的女子了。
忽而一陣清風吹過,長春宮古樹下站了一人,明月一驚,好在月色明亮,仔細看去才看清是爾雅。
去歲一別,竟是近一年沒見了。
爾雅穿過古樹與庭院,止步在明月的窗前:「我要走了。」
皇宮大減開支,的確有放宮女出宮的意思。
「恭喜啊,你自由了。」明月微笑道。
爾雅卻沒再說話,看著明月彷彿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賀美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明月想了想,還是不知如何形容,只是搖了搖頭。
爾雅又道:「那他為什麼那麼喜歡她呢?」
喜歡嗎?的確是,賀美人目前所擁有的是帝王全數的愛意,如今任賢妃的重華宮早已是昨日黃花,賀美人憑藉一己之力將冷冷清清的棠梨宮變更成了紅塵喧囂之所。
爾雅又嘆了口氣:「我想她了。」
明月低頭一笑,可那一句「我也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等到月上高樓,爾雅轉身離去,明月忽而叫了一聲:「那隻紙鳶,去找回來罷。」
肖婉兒此生從未曾恨過任何人,有的不過是遺憾罷了,如今爾雅一走,偌大的後宮又還有多少人記得肖婉兒呢?
待爾雅離去,青亦才掌燈近前,服侍明月入睡。
這個夏季的確過得難受,無論是軍國大事還是日常小事,皆不如人意,就連中秋宴都停了。
鄭婕妤日日盼望著族中來信,又寫了自己的心得體會叫人送回邊關,看得周茯苓不忍,日日盯著鄭婕妤用三餐。
不過李恕似乎從沒有過這類煩惱,每日與賀美人嬉戲玩耍。
姜皇后輔佐老娘娘,任賢妃沉迷詩書不問世事,方初夏冷熱之時身子皆不適,是小產時候留下的病根,故而也不大見客。
幾個高位處都無大事發生,後宮少有的平靜。
這夜明月照常陪伴方初夏,後者躺在榻上,靜聽明月念詩詞,念的依然是田氏詩詞。每至夜間,方初夏的眼疾愈發嚴重,晴好早就不讓自家姑娘在夜間看書了。
待方初夏入睡,明月才與白露二人提燈離去。晴好沒有遠送,反而是對著明月的背影鄭重叩謝。
這一年走的人已經夠多了……
「出去……一定要出去……」
又是關雎宮裡面傳來的聲音,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明月這一次想親自看看魏人究竟是什麼洪水猛獸。
誰知在關雎宮門口看見的不是百鬼夜行,而是美人之舞。
是賀美人!
賀美人在關雎宮大殿前跳魏國拜月舞,旁邊圍了一群年過半百的老婦人。
待一曲舞畢,賀美人的青絲層層疊疊鋪在地上,映照著皎潔月光。她轉頭看來。
那群婦人也發現了明月,在那些目光的注視之下,明月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賀美人隨手撿起地上的髮帶替自己挽好一束髮辮,似有不解:「我跳的……不好看嗎?」
明月鎮定心神,道:「好看。」
賀美人便點了點頭,和明月一起往回走了。白露只覺這位美人神神叨叨的,目光是片刻不敢離開明月。
「你怎麼會在這?」明月道。
賀美人歪了歪頭:「她們想家了,剛好我會,就來跳一曲。」
明月一向覺得李恕是不愛賀美人的,畢竟她是親眼見過李恕含笑喊「婉姐」的人。正好有疑惑想問,今夜又有這個好機會,便問了:「令顏真的只是舞女嗎?」
賀美人腳步一頓,隨後認真道:「我不會說謊,所以請你不要再問了。」
明月便換了個方式,指了指太康宮方向。
賀美人理解了明月的意思,展顏一笑,頓有天地失色之感:「不,我的父親是梁人,我也只忠於梁人。」
於是在這一夜,明月知道了賀美人的確不愛天子,也不愛權勢。
隨後不過一個月,明月又知道了天子李恕也不愛賀美人。
因為在九月,穆良妃的忌日當晚,李恕破天荒的親自來了長春宮。
深夜,夜涼如水,明月和他一起坐在其華殿前的欄杆上,如同那夜和子魚並坐。
李恕用斗篷把明月一起裹住,道:「朕記得和你說過,朕一直不是母后所期待的兒子。」
明月被斗篷兜住,單手抓住斗篷的滾邊,點了點頭。
「朕和婉姐,是第一次不聽母后的話。」
「迕逆嗎?」明月追問。
李恕一愣,隨後繼續說道:「所以賀氏,朕聽話了。」
明月垂目,良久道:「陛下可曾想過,為良妃娘娘作誄?」
李恕聽罷,沉默許久沒說話。
明月又道:「惟春秋多事之年,三五月移之夜,無可奈何之時。謹以長春古樹,乃至祭……」
李恕依然是毫無反應,明月便不再說了。
這個皇宮果然是沒有真心的,話本戲劇說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