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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五年】黃仁宇:我是一個長期不被看好的歷史系老學生
用50本書構築你的商業知識圖譜。大家好,我是吳曉波,今天我們開講黃仁宇和他的《萬曆十五年》。
一、一個不被看好的歷史學者
這本書的作者是個奇人,這本書是一本奇書,到今天,它在歷史學界仍然充滿著種種爭議。
我記得我第一次讀這本書是30多年前,當時我還在上海讀大學,有一天晚上,我在復旦大學文科圖書館看到了一本書,書的封面是深藍色的,寫著《萬曆十五年》。
我拿到這本書就順手翻了開來,這本書的第一頁的第一行是這麼寫的:公元1587年,在中國為明萬曆十五年,論干支則為丁亥,屬豬。當日四海昇平,全年並無大事可敘……在歷史上,萬曆十五年實為平平淡淡的一年。
我就在想,那為什麼一個作者要用一本書的方式來寫萬曆十五年?帶著這個疑問,那天晚上我沉浸在了這本薄薄的歷史類讀物中。
讀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又萌生了第二個疑問:這本書的作者是誰呢?它的封面上寫著(《萬曆十五年》)廖沫沙,結果我發覺,書的作者居然不是廖沫沙,它的作者叫黃仁宇。
這大概說明出版者認為這個作者實在是不重要,這本書可能也很不重要,所以請了一個名人題寫了一個書名,甚至把這個題寫者放到了封面上,吸引了我這樣的一個陌生的、非歷史的愛好者。
這種疑惑到了今天仍然存在。今天如果你到中國最好的書店,或者到一些互聯網平台——噹噹、京東去看一看,在過去的10多年裡面,在通俗歷史類讀物中,《萬曆十五年》是排名在第一的。它是過去很多年裡最暢銷的一本歷史通俗類讀物。
但如果你走進壁壘森嚴的歷史學界,很多人說黃仁宇並不是一個很專業的歷史學家,他那本《萬曆十五年》並不是一個很嚴肅的歷史類作品。
可能在學者看來,任何一個歷史學的寫作者必須要經受一些大學的教育,然後有一個名師,有一個寫作的範式,有所謂的「師承」……因此在他們看來,《萬曆十五年》是一個特別奇葩的作品,它不符合學術所有的範式,它讓很多歷史學者感到非常不適應,甚至這個作者本身也不是一個學歷史出身的人。
黃仁宇出生在1918年,他出生一年後爆發了五四革命,當他19歲,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爆發了抗日戰爭——所以他的少年期和青年期是伴隨著這個國家的戰亂所發生的。
當戰爭爆發以後,作為一個熱血青年,黃仁宇去讀了黃埔軍校的成都分校,成為了一個軍人,畢業以後在國民黨軍隊里當班長、排長、代理連長。他曾經參加了國民黨的遠征軍,在緬甸這一帶和日本人作戰,隨軍隊翻越過一個野人山,所以他說,「我是一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學者」。
1949年以後,黃仁宇到了美國,去讀了大學的歷史系。到他40多歲的時候,他終於得到了一個歷史學博士的學位,後來他去當了歷史學教授。在當了歷史學教授的十年後,他突然收到了學校的解聘證明。所以他說,我是一個長期並不被看好,甚至是被鄙視、被看不起的一個歷史系老學生。
二、直面最生動的歷史
如果沒有《萬曆十五年》這本書的話,可能今天沒有人會討論黃仁宇,他已經在2000年去世了,是一個歷史烽煙中的匆匆的小人物。
他在1980年代初的時候寫作了《萬曆十五年》。這本書最早是用英文寫完的,然後黃仁宇把它投稿給美國的很多出版社,沒有一個出版社願意出版這本書。然後他就通過一個朋友給到了當時已經改革開放的中國大陸。
我想,當年的編輯可能對這本書也沒有太大的熱情和信心,僅僅是因為有人拜託他,也就出版了,所以這本書上面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印,印了另外一個題寫者——大家覺得廖沫沙可能大家知道吧,所以題寫了廖沫沙的名字。
沒想到這本書出版以後在中國大陸引起了很大的反響,迅速地成為了一個國內的暢銷書,接著在全球的史學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動。
那麼這本書的魅力在哪裡?我覺得它跟傳統意義上的歷史學作品有很多的不同點,最大的一個不同是:它不符合歷史學創作的範式。它最大的特點是,以人為核心來描述萬曆十五年那個歷史斷點上所發生的歷史風雲和歷史細節。
這本書一共有7個章節,寫了6個人物。
其中一個是萬曆皇帝,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特別奇葩的皇帝。他在執政時期有28年時間不上朝,原因是他跟朝臣之間因為太子繼位的問題發生了爭吵,所以他很討厭這些朝臣。雖然老子是皇帝,但是你們見不到我,所以不上朝,不見他們。
除了皇帝以外,他還描寫了萬曆年間的兩個首相,一個是張居正,一個是申時行;再接著他寫了一個清官,這個清官在中國歷史上挺有名的,叫海瑞;還有一個將軍戚繼光;另外是萬曆年間的一個放蕩不羈的文人,叫李贄。
所以他寫了這6個人物,在萬曆十五年前後,他們的事迹和帝國正在發生的事情。
因為以某一個年份為節點,以6個人物為敘事的框架,所以這本書看上去非常有深度,充滿了種種的細節,甚至連皇宮內的一些耳語,野史中的一些描述都被黃仁宇寫進了這本《萬曆十五年》的書中。
在很多歷史學家看來,哪有像你這樣寫歷史的?你寫萬曆年間,那麼你就寫萬曆年間的政治、軍事、社會等等的斷面,你怎麼把它像一個亂燉一樣地燉在一個鍋里呢?
黃仁宇自己說:「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不時有人說及,說我著書缺乏歷史的嚴肅性,他們沒有想到,我經過一段時間奮鬥,才摒棄了所謂的嚴肅性。」
這句話既帶有自嘲,同時也帶有一種驕傲——雖然我是一個少校軍官,雖然我到了40多歲才拿到一個歷史學的博士的學位,雖然我寫了一本薄薄的書,但是這本書跟你之前看到的所有歷史類作品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在寫人,我在寫我對歷史的觀察,我對歷史的觀點。
很多學者說,黃仁宇在這本書中充滿了很多斷言,他沒有經過任何論證就告訴你一個結論。但是對普通讀者來講,他希望看到什麼?希望看到的是歷史發展的熊熊烈火背後到底正在發生什麼事情,那個背後就是一個個血肉生動的人。
黃仁宇滿足了人們對歷史和人物的這種好奇心,他把人推到了歷史舞台的最前端,不是告訴你規律,不是告訴你結論,不是告訴你公式,而是告訴你的是人在一個歷史舞台上,他的哭、他的笑、他的掙扎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那種血腥、致命的搏鬥。
所以作為一本歷史學作品,《萬曆十五年》所呈現出來的細膩的寫作手法和表達方式,讓所有的讀者都產生了一種新鮮感和陌生感。
我想,這也是30多年前我在大學圖書館為這本書驚艷和驚訝的根本的原因,它確實打動了我們,打動我們的是歷史內在的那些人的生動表現。
這一節先講到這裡,下一節繼續《萬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