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他的妻子雖然已經卧床好些年了,可她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外部的異常,她叫喚了一聲男子的名字,然後詢問道。
「外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男子返回院子里,走到卧房的窗外輕聲回答道:「沒什麼事,你快睡吧。」
「可我聞到了一股煙火氣,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血腥味。」
「我什麼也沒發現。你身子一向不好,這可能是因為你的精神恍惚了吧。」
「真的是這樣嗎?」女子頓了頓,「你把窗子打開來讓我看看。」
男子有些焦急:「開窗做什麼?天寒露重,你身子弱,經不住這大晚上的寒氣。」
「你若不開,那我只能自個兒出來瞧瞧了。」
男子無法,只能稍微掀開了一點窗欞:「你又何必這樣固執?我們早就是世外之人了,又何必再去理會那些世間之事?」
女子微微仰起頭,透過那半開的縫隙注視著自己男人那滄桑的臉龐。她的臉色十分的蒼白,其中還隱隱泛著一層青灰,雖然多年的沉痾早已折磨的她不見了當初的姿容,可她那種與生俱來的嫻靜高雅的氣質,卻並不見半分的衰減。
女子的眼神流露著絲絲的哀怨:「我知道你是嫌我拖累了你。其實當年,你就不應該硬是要帶著我一起走的。如果沒有我的拖累……」
「你怎麼又說這樣喪氣的話!如果當年不是你替我擋下那一掌,那麼我早就已經是個死人了,你也不會落下這樣的傷勢。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會有醫治你的辦法!」
「你又何必這樣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早已油盡燈枯了,病根已入骨髓,即便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根本不可能治好我的病了。這孩子剛才已經把你訓斥他的話告訴我了,你真不應該對他說出那樣的話來。我們的苦難我們經歷就足夠了,何必還要強加在孩子身上?在我死後,你就帶著孩子離開大山吧,這裡畢竟太過狹隘,容不下孩子的一生的。如果你怕孩子犯錯,那你就應該教導他什麼才是正確的,而不是阻攔著什麼也不讓他去做。」
「你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等過些時候你身子輕快些了,我就帶著你和孩子離開這裡出山去。我一定會找到醫治好你的法子。」
說完男子便打算重新關上窗欞,女子叫住了他:「你等等。剛才我聽到你似乎在和什麼人說話,能讓我看看是誰嗎?畢竟我們這裡可從來都不會有外人過來,我也好久沒有見過生人了。」
女子掙扎著坐了起來,不顧男人的勸阻將窗戶完全推了開來。現在已是初冬時節,雖然還並非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可入夜之後也是寒氣逼人。男人身體健壯或許能抵得住這份寒意,可女子是久病之人,稍微一接觸這寒氣就忍不住開始渾身顫抖起來。
可她到底是要強之人,即便此時幾乎就要癱倒在寒氣的侵襲之下,可她的目光還是倔強的往院子里掃視了一圈。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院子里除了男人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人影。
她隨後又看了看院子外面的天空,天空之上泛著陣陣紅暈。
「村子里是不是起火了?」
男人有些詫異地看著妻子,妻子竟然沒有追問他身後那個女子的來歷?
那個女子似乎看出了男人的疑惑,她走到男人身邊解釋道:「除了你以外,這個世界中沒有其他人能夠感知到我的存在。」
男人本能的扭頭看了女子一眼,他的舉動讓妻子誤以為同樣是在看那被火光映紅的天空。
妻子緩緩關上窗戶:「你還是去村裡看看吧,如果能幫上忙那就盡量幫幫他們。畢竟我們也在這裡住了這麼長時間了,他們並沒有真正將我們當外人。」
男人沉默了片刻:「好吧,那我這就去看看。你先睡吧,我一會就回來。」
妻子輕咳了兩聲,屋子裡的燈火暗了下來,整個夜晚瞬間就寂靜了下來。
夜晚其實並不黑暗,因為夜空中的月亮很亮,彷彿能夠照亮所有的陰暗。可月亮的光芒畢竟太過陰柔了,即便能夠照亮男人的臉龐,可看起來總讓人覺得朦朧不清。
那個神秘的女子一直站在男人的身旁,見到男人似乎有動身的打算,她忍不住開口道:「那些事本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為什麼一定要去做呢?」
男人心中又是一陣莫名的煩躁:「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什麼來歷,你最好在我還沒出手之前給我馬上消失!至於我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管!」
女子輕輕嘆息一聲:「你一直都是這樣,即便到了另一個世界,活出了另一種人生,你還是從來都不肯聽別人的勸說。」
男人不願再理會那個女子,縱身一躍,整個人一下就躍出到了院子外面,隨後腳步不停的向著山坡之下的村子飛奔而去。看那模樣,彷彿身後正有著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逐著他。
山坡之下的整個村子,此時已經徹底淪為了人間地獄,全村三十五口人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全部被屠戮殆盡。鮮血浸染了整片大地,在烈火的炙烤之下,變成了一種灰褐色的深沉。殺人的兇犯已經不見了蹤影,顯然,那些人是在實施完暴行之後才縱火焚燒的整個村落。如果男人在起火的第一時間就趕來,或許還能遇上那伙歹徒,可那個時候他正陷入在猶豫不決之中。
男人實在不忍心去看現場的那種慘烈了,他只能盡量找一些蔽體的物件掩蓋在那幾個少女的屍體之上,以避免她們的屍身再遭受更多的褻瀆。
一種無力感在男人心中蔓延,他自以為已經徹底逃離了江湖,可到頭來才發覺,江湖從來都沒有邊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
那個神秘的女子一直跟在男人身後,看著眼前的滿目瘡痍,她的心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再次勸導男人:「求求你回去吧!不要再繼續下去了!你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意義!如果你不走,或許還有更多你不想看到的事會發生!」
男人絲毫不去理會女子,只是低著頭彎著腰,片刻不停地挖著土坑。他不能讓那些屍體一直暴露在那,他要讓他們全部入土為安。
「如果這就是我必然要面對的命運,那就讓它來吧!我絕不會有任何的畏懼!我也絕不會向它低頭!」男人用一種壓抑的聲音怒吼著。
女子原本不應該對男人進行任何的干預,可她實在不忍心看男人遭受更大的痛苦。
她轉身看了看山坡之上的那座院落:「你該回去了,要不然真的會來不及的。」
男人憤怒的一扔鏟子:「回去回去!我又能回哪裡去!世界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不管我去到何處,我永遠也躲不開這個世界!躲不開這個江湖!」
女子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注視著山坡之上:「既然知道躲不開,你為何還要一直逃避下去?如果你一直逃避下去,只會讓自己錯過更多的東西,唯有緊緊抓住你現在所擁有的,你才不會失去更多。」
男人的神情呆愣了片刻,隨後他本能的順著女子的目光看去。突然,他渾身一顫,彷彿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他再也顧不上其他,撒開腿向著山坡方向沖了過去。
院落里靜悄悄的,似乎和他離開時沒有任何的區別。可男人還是敏銳的察覺到,在這種安靜之下潛伏著的某種壓抑。他沒有顯露出任何的異常,只是在暗中運起了全身的氣勁。
可直到男人緩步穿過整個院子,也並沒有任何的異常發生。男人在內屋的門前站定,隨後伸出手想要去推開屋門,就在這一刻異變陡生。
「咻——咻——」
兩聲極其輕微的破空之聲從男人背後傳來,不過此時的黑夜實在太過安靜了,所以即便那兩道聲音十分低微,男人還是能夠聽得一清二楚。他提氣輕輕往旁邊一躍,很輕易的躲過了來自背後的暗器。
就在他轉身搜索暗器的出處時,屋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了。隨後十幾隻火把在院子的各個角落齊齊亮起,把原本漆黑的院落照得一片亮堂。
「呵呵呵呵———」
一陣冷笑聲從屋內傳來,隨後只見一個和男人年紀不相上下的白袍男子越過眾人來到屋外。
白袍男子臉上帶著極其輕蔑的神色望著身前的男人:「算一算,我們大概有五年沒見了吧。當年我就跟我爹說過,你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可我爹他不信啊!結果呢?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背叛師門!你說你該不該死!」
「此事早在當年就已經了結了!師父他老人家答應過我,只要我受他三掌不死,我和師門之間就再無瓜葛,師門中人也不得再為難我們夫妻。」
「那是我爹他老糊塗了!像你這種忘恩負義的叛徒,唯有死才能徹底清贖你的罪過!」
「如果不是你覬覦我的妻子,並使出那種卑鄙的手段,我也不會……」
「夠了!」白袍男子大袖一揮,「你的廢話實在太多了!你能活到今天已經是最大你的運氣,不過,你的運氣也已經到頭了。以前有我爹護著你,所以才讓你快活了這麼多年,現在我爹不在了,我看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保得了你!」
男人看了看圍困自己的那十幾把明晃晃的刀劍,在那些刀劍的鋒刃之上,還沾染著刺目的血紅。
他不由得渾身顫抖起來:「村子里的人都是你殺的?」
白袍男子扯了扯嘴角:「是又怎麼樣?如今你自身都難保了,竟然還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事?」
男人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我的妻子和兒子呢!!」
「放心吧,你很快就可以和他們去團聚了。」男子低頭撣了撣身上潔凈的白袍,彷彿這片刻間那上面已經沾染了塵土,「原本你還是可以見他們一面的,只可惜,她寧願死也不願從了我。」
說到這裡白袍男子頓了頓,臉上露出了一種詭異的笑容:「她以為一死了之我就得不到她了嗎?就算她死了,我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你這個禽獸!畜牲!!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