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浮屠

「夢兒，……」

故夢裡，那人依舊是一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模樣。唇角含了笑，眸里染了幾分星辰的璀璨。可他愈行愈遠，終於消失不見。

人群里傳來紛雜的議論聲，爭先恐後的湧入耳中。

「太守府的三公子今日迎親，與那滁州才女鍾氏，當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吶」

「是呀是呀，雖說自從三公子那場大病初癒了後記憶全無，但是依舊如同往日那般風度翩翩」

他騎高頭大馬，她著嫁衣如霞。他唇角含笑，她笑靨如花。

世事無常，人走茶涼。你我終究是有緣無分。

孟庭拍拍我的肩，又蹲下身來執意要背我。

「阿夢，忘了這裡，忘了他。師兄帶你回鳳棲山，好不好？」

豆大的淚珠從面頰上滾落下來，跌落泥土裡，浸濕了一瓣乾澀的海棠。

我趴在孟庭背上，輕輕哼起了小時候師父唱給我們的歌謠。

「鳳兮鳳兮歸故里，遊子不歸在四方……」

師父捻著花白的鬍鬚，笑眯眯瞧著我和孟庭。嚇得我倆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思量莫不是讓他發現我倆在趁他雲遊時，在鳳棲山上搗蛋的事情。誰知他在面上閃過幾分不自然後從袖裡拿出一個花紋精美的木盒遞給了我倆。

「為師上山前，曾有樁婚事未曾了斷，如今春秋二十載過，且不論她尚健在否，總該有個交代給她。」

我和孟庭相互對視一眼后，都有些疑惑不解。

「可為師雲遊在外方歸，身子骨也不如往日了，不如就……」

似是瞧著我倆有些不大願意，他坐惆悵般嘆了口氣，「樹伯昨日來尋我，說是不知哪個混小子糟蹋了他的花兒。」

「咳。」孟庭當機立斷，拉著我就朝師父磕頭。

「徒兒定不負師父所託，今日便下山。」

下山那日，恰好是元宵節。孟庭讓我在那棵老槐樹下等他。

待孟庭走後，我悄悄使了個訣，槐花便朵朵綻開，槐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我含了笑，抬起頭時便瞧見了他。

他一身月白綉錦，持扇翩然朝我走來。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眼裡滿是細碎細碎的光，讓人心生暖意，又清晰的倒影著我的影子。

我歪頭瞧他，有些疑惑。

「你，我不認識你。」

他失笑，清朗的笑聲徐徐入我耳，頓添面上幾分緋色。

元宵那夜，便好似做了一場綺麗的美夢，夢醒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下山的半個月後，我和孟庭路過一家酒肆，老闆娘挽了精緻的髻，上面斜插著一隻銅牡丹，可仔細瞧著總覺著少些什麼。

「夫人，您這簪子是不是少些什麼？」

老闆娘捻了指尖摸摸那朵銅牡丹，目光悠遠有些憂傷。

「蝶戀花。花仍在，蝶卻不知往何方了」

我從袖中拿出那個盒子遞給了她。她先是疑惑爾後顫抖著手打開了盒子，那隻銅蝴蝶赫然在其中。

她眼裡閃了幾分淚意，哽咽著喉嚨詢問我們是師父的什麼人。

「孟庭，孟夢。尊師孟階」

孟階認真又耐心的回答老闆娘的每個問題。他逆著光站著，似是孟庭，我卻覺得又不像他。

我背著孟庭出去玩，望著亮晶晶的糖葫蘆饞了眼。拿著糖葫蘆還沒走便被人攔下，「姑娘，您還沒給小的錢呢」

我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有些尷尬，正欲放回之時，從旁邊伸過一隻手。

「喏，給。」

買糖葫蘆的小廝歡天喜地地收下了銀子，我拿著糖葫蘆彎了眼眸朝他道謝。

「元宵一見，在下還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孟夢。孟夢的孟，孟夢的夢。」

這是孟夢第二次遇見應離，也是應離第二次朝她笑。許多年後的夢回時分，還能憶起那時他笑得開懷。

孟庭獨自回了鳳棲山，去向師父復命。而我，留在了這兒，當然，是和應離一起。

那是個明媚的日子，就像折子戲里演的那樣，應離在那個桃瓣紛飛的地方，求娶我為妻，我笑著答應了他。

我們幻想了很多個以後，有了很多個永遠的誓言。可老天，終究是不肯成人之美。

應離幼時早已定下親事，可他不知。太守聽聞他欲娶一來路不明的女子為妻，一怒之下用了家法。當我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肝腸寸斷。我避開人坐在他榻前，淚珠兒似水流。他蒼白的面上不見血色，急促的呼吸讓人不禁惶恐他隨時都會離去。我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裡，出了血猶不自知。

我離開太守府，靜坐在客棧的窗前，等著孟庭來。

孟庭應是連夜背著師父偷偷趕來的，我撥了撥他亂糟糟的頭髮，硬是扯了一個笑。

他有些嫌棄的看著我，卻仍是擁我入懷。

「你看看你，好不容易下山玩玩，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這讓我和師父怎麼交代」

他放開了我，蹲在我面前，神色認真。

「阿夢，我幫你救他。可是他會忘了你，忘了你們之間的故事，他會娶一個門當戶對很好很好的妻子，可，你得離開他。」

我枯坐了一夜，連孟庭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等到晨光熹微，他踏著日色拿了根糖葫蘆遞給了我。

「好。我答應你，你幫我救他。」

我不知道孟庭到底使了多大氣力又廢了多少口舌才從鬼差手裡要了應離的魂魄，只見他蒼白著面色從應離房裡出來，還衝我笑了笑。

而應離，沒過幾日便能下床了。只是，他忘了很多事，關於我們。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去往太守府，我趴在孟庭背上又望了那人一眼，這一眼，便是後會無期。

後記。

孟庭是只尊貴的鳳凰，這是師父後來告訴我的。他說，孟庭用了幾根鳳凰羽去換的應離魂歸，可他也因此失去了百年的法力。可孟庭告訴我他沒事，他唯一所求不過是，我和師父能一直在鳳棲山上陪他。師父敲了敲他的腦袋，含了意味不明的笑在我倆之間打轉，爾後又去侍弄他的花花草草。

孟夢是只小花妖，沒什麼通天本事。雖然孟庭經常嘲笑她的小法術，可仍會在孟夢送他花時，展了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