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酒罈
「你只是庶女。」
「你只是個妾。」
成王敗寇,誰管黑白清濁。
「我讓給你的東西,你兩隻手都拿不穩。」
「即使拼上所有的棋子,您也不能輸。」
「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一個媵妾的女兒,敢命令本宮?」
「錯了,我的好姐姐,我現在是皇上的貴妃。」
風中似有酒香飄過,她偏頭不願醒,哪曉得是情醉已入骨。
青山孤冢若是結局,那還有什麼值得期待。
我知者尚寥寥,知我者又幾何。
生亦何歡死亦何哀,我本生不如死,早就與歡哀無關。
沒了我這顆子兒,你這位置還能不能坐的安穩,你可想仔細了?
「妾不知何錯之有。」
「同本宮搶封號,便是錯。」
「淑妃當真是給本宮來請安的?」
「妾所禮的是您身上的鳳冠罷了。」
「只要你想要,這鳳冠我予你就是。」
「搶來的自然是更有樂趣,不是嗎?」
我的情你任意糟蹋便是了,今生我只認你一人。
「寵愛?在這後宮之中我只要寵不要愛!」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開。苦至深處而無淚,任那雙目布滿紅絲渾身發顫,長甲狠箍腥泥不自知。
不過一夜,卻是天翻地覆。
我恨不得千刀萬剮,剖他眼睜睜的看著鮮血流逝,再啖他肉咽其骨,息我怨憤。可皇紙一書,殺令已下,這一切啊,也終是妄想一場。
我奉若心間神明的男人啊,何故你我失了孩兒?何故你我相疏甚遠?何故?何故!
獨孤不死則不休啊,這所謂的真情真理,也全化我手中刃吧。玉瓦金磚琉璃塔,珍饈美饌不勝收。
我自詡半生貪極富貴榮華,便是那九天的金鳳也遜色兩分。歡愉盡致,神佛賜麟兒,又恍升雲巔,徹日徹夜這玉湘承的是人人誇羨,裡外奉承。
一朝失策,跌落深淵。
那積如潮水的血埋沒住我的耳鼻致使我無法呼吸,朦朧間天昏地暗一片嘩然,登時眾人團簇的我仿是孤立無援。
我想這麼渾噩著、混亂著死去。可那個可憎的嘴臉!反覆跳躍我的腦海,
「抓住他——」
今朝有酒今朝醉,杯酒來灌愁,借我一醉方休,世俗不理。鶯燕迷眼,我想知道——快活是什麼。
蓬山擁半壁清輝,我攬清霜入眸,邀寒月入懷,喉滾嗤笑,噙一杯苦酒散去我一顆玲瓏痴子心,千載寒秋不起。
「知道嗎,今天是我同他相遇的日子。」
玉指攏夜光,眉峰敘來一鎏風月台,燈火攀上高閣,轉回頭牽一灣月牙,我笑。
「可惜——回不到當初了。」
燕衿
瞧著皎月攜星卷滿天。隨意擎著盞宮燈,肩頭披著厚外衣。
腳步聲陣陣,盞中燈芯搖晃不已。
前日便聞疏影也入宮,跟自個住在一個宮。金閨蜜友,怎會不知她此時心情。
快步上了高閣,把宮燈放在一旁,便瞥見疏影欲醉的樣子,趕緊上前把她拉住,牽至欄邊坐住。
「疏影,我知道。」
「那時啊,疏影特別開心。」
她玉指攏夜光,一手拿起苦酒,杯酒灌愁。我看她這般模樣,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她。
賀疏影
一念溫存,灰飛煙滅。
風月用千百光陰磨成我一顆頑石,再用數載光陰懂得情愛造一顆玲瓏心,卻在那一日,玲瓏心化成灰燼,終不過是——子虛烏有。
我不如意,也再難如意。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扯開的笑珠半掉不落,圈在桃靨,一杯酒下腹。
「我天性愚鈍,原以為風花雪月是一枕黃粱。」
「直到遇見他,我才知道,那是——」
「一世不醒之夢。」
烏瞳里慣著的是兒時的夢中英雄,眼下的痴心所系,交織到最後所留下的不過是一人。
我敗在時光之下,也未曾敗過。
「可如今他捨棄了我,獨我一人在夢間,不再醒來。」
她笑珠圈在桃靨里,一杯酒又下腹。
憐惜地伸出手撫摸她的臉,喃喃道。
「他也真狠心,贈你一場空歡喜。」
站在這高閣之上看那層陵盡上,住著誰人枯朽成灰的夢。
看那皎月下站著誰人孤獨的身影,背影看去是那樣的悲涼。
那熱酒燙喉沒了茶香淳厚,她想陷在他的溫柔鄉里不出來,在深宮裡守著一顆痴心。
儘管對君王無情愛,若讓他人知道,麻煩不少。
倏而看著眼前的人,透過她的眼眸,看見敗給時光的她。
我想讓她啊——
敢愛敢恨瀟瀟洒灑走一回。
賀疏影
風聲滾浪紅塵,灌下一口春秋過往,留得五味雜陳滿腔,蒼天無情,妒我平生快意,到最後,什麼都沒有。
反手再斟一盞陳釀過開瓊雪,蔥指推盞,攢眉現秋水戚戚。
「阿衿,你知道嗎?」
「我的生命,為他而燃燒。而今,這一團火,滅了,也再也起不來了。」
我在風雲里見他,是他眉目猖獗,再是我淪為這臣中最臣,失了所有。
起身欲行,忽得踉蹌一步,直直跌到雪地里,金玉華美的外表被揭開,露出裡面的敗絮。那一份傲骨我再難強撐。
「好痛……好痛。」
「阿衿,我我的心好痛,好痛。」
燕衿
她跌在雪地上,一身的傲骨難撐。
我快步跑過去,把她從雪堆里拉起來,抬腕拭巾擦乾淨她芙蓉面上的雪粒,強迫她挺起自己的脊背,撐起錚錚傲骨。
然後再緊緊抱著她,讓她靠在肩頭,手顫地撫摸她的青絲,一遍又一遍道。
「阿疏,不怕。」
「阿疏,不怕。」
不免心疼漫上心頭「你何必糟蹋自己呢?你還有我呢。」
攏緊蹁躚翻飛的錦衣,遠邊無涯的鐘鼓聲響起。
「你是顧家的女兒,咱們有自己的驕傲。」
「你若不挺過來,怎麼面對這深宮,人心難測。」
明月清風,夜靜人稀。
箜篌聲聲入耳,似時斷時續。
「挺起你的驕傲,要做自己的王者。」
「阿衿,我只有你了。」
「他們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未入相思門,難明相思苦。我認。我本雲端一散仙,擷月摘星,酒品世俗冷暖,卻難會意,而今,不過是紅塵里的一顆痴情種。
「什麼傲骨,什麼王者,我不在乎。」
眉目盪開風月無垠,剜來九天上的星子入眸,笑開瓊霜。
「我就是那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當我失去那副嗓子,那身靚麗的羽毛,就會被拋下。」
「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掙扎著起身,踉踉蹌蹌地奪來酒罈,邀朔風下酒,仰頭再飲,春醪滾喉一遭,只留清冷。
「我累了,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情深未悔,青山依舊在。道道鍾音是宮門無路。
「阿衿,不要和他一樣拋下我,好嗎?」
星眸迷離,音山末路。
「我真的,就只有你了……」
一聲脆響,是酒罈滑落,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