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有鳳來儀

夜涼如水，暮色四合。極目遠眺，勻散絳紫霧靄迷茫，惟江心秋月一白，掩映清嘉。

閑來倦怠曲水流觴，倒是與那酒友三兩為伴入座醉仙樓。鶯鶯燕燕，花團錦簇迷人眼，自個兒卻持著白瓷酒盞遊刃有餘。

人道是，長安陸家世代從醫，秉持善根救死扶傷無數，門中從不出無用之徒。這陸公子卻是個逆子。空有一身稟賦，卻偏愛些舞文弄墨不著邊際的虛浮。花間獨遊戲江湖，在這長安城中聲名遠揚。可惜陸老爺子福薄，膝下另無他子，只得任由他胡鬧。

聞言今夜的主角兒是個新晉的頭牌，豆蔻年華，粉面含春。周遭已然躁動異常，血脈僨張的鼻息猶如不速之客淌入耳廓。若是說自個兒對這神秘角色絲毫提不上興趣也真折煞了這風流公子的名號兒，只是這氣氛未免也太低俗了些。興緻索然，修指細細摩挲光滑杯緣。鴉睫承接燭火輕晃，靜候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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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蒼茫卻透不過這醉仙樓，近不了這紅塵喧囂，紛紛擾擾吵吵鬧鬧，久而久之也尚且不過爾爾。

一女子輕倚窗邊借著微弱的光亮和身在高處的優勢微微眯著鳳眸打量著黑暗中夾雜的塵囂，女子一襲赤色綺羅裙當真紅的火熱，紅的刺眼，淡色帔帛素錦製成搭在臂上，刺繡的痕迹太過明顯而又刻意的渲上了所謂華麗的意韻。

人略施粉黛，薄唇留下方才抿了赤色胭脂紙不深不淺的印記，愈發靈動而又如櫻勾人。人纖指屈伸把玩著自己未梳成髮髻的青絲，微微眯著的眸子里尋不得些許光亮。

哀，莫大於心死，而人還活著。名門之後，卻也不得不如此苟且於世。

輕扯了扯嘴角，應了那前來催促的丫頭，緩緩斂了心思，輕撫廣袖，又順了順帔帛，蓮步細碎卻不啰嗦，步轉青石板路行至台前望著略微做作的幕布，不由輕嘆，坐於琴前，垂眸收起心思，撫上琴弦。捻撥琴弦訴不盡心中悲慟，勾挑之間又尋不得知音，倏地幕布划落人的模樣全然露在眾人眼前，所幸一層薄紗擋在人前留了兩份猶抱琵琶的朦朧。

淡淡抬眸，驚鴻一瞥，卻全然只剩厭惡。人略有些失望的闔眸，卻突然莞爾，有些莫名，有些釋然。

不過是紅塵紛雜，誰會放了熱鬧不看，去尋得那抹絕望。

纖指如若舞於琴弦之上，裊裊琴音，不絕如縷。

月仍美得不可方休，可夜依然漆黑的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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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策的魂魄曾流浪哪條街，射落的紙鳶曾飛過哪片月。磷燈點滿城闕照徹天不夜，看見什麼灰飛煙滅。

紅鸞紗帳猝然落下抖落輕柔聲響，視線無意抬起適逢那縷目光。其淡薄悲涼輕攏剪水秋瞳，與指間琴弦動靜結合氤氳妙筆丹青畫不如的驚艷。

怕又是個背負著屈辱苟延殘喘的可憐人。

手上動作不知何時戛然，眸中似生出幾分興緻。輕酌慢晃享受天籟之音，行雲流水餘音繞梁亦不過如此。酒中平添馥郁醇香，直漫過心頭。

悲歡離合釀作酒，醉生夢死猶不休。這紅塵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一曲終了，滿座寂然，似尚未脫離桃花之源。手中摺扇一展掀起記脆響，起身。

「人生如夢，萬千愁緒，不如一樽還酹江月。」

喉中酒氣未散催生繾綣喑啞，薄唇輕勾好一副妖孽皮囊。紫衣盡斂月華，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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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的滿目狼藉后不得已而垂眸，手指的靈動倏地有了盡頭，靜默半晌也不去撫平琴弦的餘震，任由其自我生滅，餘音繞梁，卻逃不出人的腦海。微微闔眸感嘆這一曲太過凄涼卻又太過悲壯，無人能意會又何須言傳。台下突如其來的一聲和扇聲響打斷了人如麻思緒，不由蹙眉循著聲響望去，恰有梭風輕動了動眼前的薄紗，人的模樣一時毫無遮掩露於眼前，不由對於人的容顏有了半分欣賞，那幾近輕易便能採花無數的容顏令人深刻，卻終究挑眉對於人的話不置可否。儘管略有些詫異於人對於曲中愁思的洞察，卻也有幾分對於人輕鬆道出欲一樽還酹江月的不屑。倘若如此輕易，誰還嘆人生如夢。即便如此，這於人徒留的半分好奇促使人的唇角輕輕勾起，酥軟的聲音溢出櫻唇唇縫，

「今日，奴家便尋了這位公子。」

水眸含笑，柳眉微挑，不理會那霎時便熱鬧起的人聲鼎沸，便徑直起身攏了衣裙，斂了目光蓮步微轉下了這台。確是不知眾目睽睽如何能滿足一些人的一己私慾，於自己卻是千般萬般的不自在。

自在逍遙想來不是為了自己的辭彙。一襲紅裙不改，回了那閨房便半倚在木榻之上，皓腕微轉撐著頭，青絲披散於榻上，幾分慵懶卻嫵媚的自然。藕臂露出不少，如玉肌膚且讓人有兩分垂憐之心。記得這是這兒的媽媽強行教自己的所謂「待客」之道。不過如此。

便還是如此等著那驚鴻之姿的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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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之間二人再無所隔。雖看遍繁華拈遍繁花卻難免在這四目相對的瞬間心存悸動。人玲瓏身段僅由輕透薄紗草草包裹，頗有一番敷衍的意味。三千青絲未束曳空，飄飄有凌雲氣，游天地之間意。

好一個禍國殃民的妖精。

唇畔浮起極好看的笑意靜看那人宣布今夜之主，與那鶯燕如出一轍的軟糯嗓音還摻有些許未脫的稚氣。心下思忖這姑娘光鮮外表下究竟曾遭受怎樣的艱難苦恨，禁錮於這醉仙樓不應本願。

輕佻漸變為憐惜，人眸中一閃而過的不屑盡收眼底。這無數繁華笙歌中，存著獨立思想的有趣靈魂確是不多了。抱著如此心態隨人步上二樓閨房，偏目掃視室中景緻，多以淺色為調。想必其主人也是個恬淡的姑娘，今日又何必故作嫵媚之態，逆了本心。

也不急著逼近那溫香軟玉，徑直步至几案前斟了三杯兩盞淡酒。僅留她一個背影，意在令她放緩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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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闔眸間聽到聲響，十分沉穩卻不似尋常聽到的那般輕佻與迫切，反而有幾分刻意的遲緩，抬眸鳳目微眯，不知所云。燈紅酒綠中，那一抹不辜負良宵而刻意擺在桌上的竹葉青被人斟了滿杯，眉眼逐漸渲上一抹有趣，不知這人究竟是欲擒故縱還是當真如此有心，斂了眸子里的幾抹刻意的華麗，縴手緩緩撫上衣領，蔥指撥弄著領子上的繁瑣，竟如此在人身後褪去了赤色羅裙，恍然間便披上榻上方才安放的水綠色長裙，人腰枝細軟不盈一握，倒是另一番美感。不知那撫著酒杯的人兒是如何看待這般窸窸窣窣褪去衣衫的聲響。人蓮步微邁至人身後，撫了撫衣袖，漏出如玉皓腕縴手，執起那縹色酒壺，為人酒杯再次斟滿，眸中少了幾分刻意的嫵媚卻仍不乏防備，帶著兩三分好奇和七八分疏離，好聽的聲音懶懶響起，

「公子這可是在辜負苦短良宵……」

抬手纖指微微使力執起酒杯，另一隻手攏住寬袖，微微前送，輕碰了人的酒杯便以袖掩面，幹了這杯瓊釀

「公子，奴家方才無禮了，先干為敬。」

柳眉輕挑，打破沉靜多了兩份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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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瓊釀縹碧千丈見底，偶有漣漪微動激了滿懷。烈酒固然灼喉，一解千愁，卻遠不及這玉露憑心五味陳雜。

咫尺身後女子輕解羅衫的窸窣撩撥耳蝸，薄唇微勾明了半分其中試探意味。明想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卻不得不屈身降節慾拒還迎，當真是造化弄人。閱女無數臨著如此挑釁倒也能心靜神寧，修指捏拿杯身引得瓊漿趔趄。馥郁濃香入口淌過喉結，久久躑躅彳亍不散。

「在這閨房裡，客套話兒就省了罷。」

不冷不淡的聲線頗為悅耳，似全然無所動容。如畫眉眼不失禮貌地染上几絲笑意，白描俊逸。

「失了魚水之歡，贏得美人知音。如此看來，在下倒不虧。」

回身對上來人視線，持盞二指紋絲未動。衣袂輕舞弄清風，扇上率性而為四字不偏不倚托出。

秦箏起雁仙歌繞樑，依約飛瓊端的在旁

銀蟾素娥長溝流月，素手接樽她驚鴻色

仙露瓊漿榴花滿盞，借月華色襯她嬌顏

小髻飄發裙起漣漪，歲月蹉跎宮娥白髮

醉里浮生夢裡莊周，殘紅遍地酒映花影

「金枝玉露一相逢，便勝世間無數，與姐姐恰是如此」

眸底氤氳泛，字字謾消魂

「雲中誰寄錦書來」

佟馥華

三啟

只煮風雪入了梅子酒，品著重重疊疊的戲幕。我的小城裡，悠然一境人外，都不許塵侵。

我端著山嬌水軟的姿態瞧她，離她近，望她時卻遠。別時容易見時難，月滿西樓時，曾共題詩。

「花里曾寄思情。」

她也盼著半生繁華都消磨在枝影橫斜間，浪子又何妨。人間無數金碧，未許著空明。

「誰識臥遊心？」

許悅容

風月疊肩小焙茶煙，雲涯枕清風做冠帶

以秬草騰芳於郊園，再景星垂暉於清漢

怨月愁煙自此殢酒，討得樽酒與啼紅和

「知姐兒心計，苦酒入腸，偏生學她人

醉浮生」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它日青娥鬢髮白，若為自由身，自當同歸去，濁酒渡餘生」

佟馥華

四啟

碎金點浮了九重風光，繡鞋踏開了世俗翻湧，燒透枝椏搖曳出了猙獰的影，半幕陰黑渡得面色晦暗不明。

天地微茫，幽幽明滅。

馥華暫且...還想歇著。

「不，你錯了。」

「今能如此作想，他日卻未必。」

風花流，秋月鉤。如鶴歸松立樹峭，如鱘還川冰上走。

「如有此日，願同歸去。」

馥華也倦了，承著溫潤風情。

喚婢扶至儲秀宮。

又是一幕戲。

許悅容

是鬢雲欲度香腮雪，手如柔荑顏如舜華

生有榮瘁玉走金飛，昨日之事春夢秋雲

乞與知己我生何幸，怨月愁煙阿誰心緒

生憎此地縛我之身，經年累月音容渺茫

蘭心蕙性總得消磨，喃喃自語攜奴歸去

「生而有命，生而赴死，死而望生，明知需為而不為則矯，不得善終」

「姦邪者，亦，不得好死。天若垂憐，有他日共飲，與你執手同歸，疏狂圖醉」

舊年嘆著南風寡合，翩躚翠萍窗外婆娑。秉香燭泣淚膩綉枕，裁紈絹賦滿紙斷腸意，姑贈予鮮衣怒馬長安郎。何曾踏登閬苑瑤台叩謝娘，是否殘雪晚晴悼香殞，蟬鬢染霜纏綿，分明是彩箋新題述故時。

「從不知相思，安知相思死，」吟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辭，「戲伶一折風月唱罷，悲歡離合，乘誰華年空寄？」

朔寒堆雪，蟬鬟披霜，猶似白首不相離。

顛覆青雲那街角通明，斑駁支離風塵苦伶仃，泠泠一搖長安走，山高水長先生之風。

湘兒執蛟綃揉碎恣意，瀟瀟暮雨遙看川水，孤身搖曳，垂眸是銷金斷玉聽人道。

『阿姊解得西施么。』歌盡桃花扇底風的妖姬巧笑倩兮顧盼在青簡，歷歷鐫刻瀟洒段段殘破不堪。

舟蕭.

秋辰霞月九華青山.歌一曲嘆相思

油燈紙傘兩相望.青山綠水永安然

淅淅瀝瀝雨.游過西湖湖畔.共乘一葉扁舟.賞風華美景.

高山流水遇知音.水潺潺.琴音三疊.

沐浴春風.瀟湘夜雨.

「西施何人解得」

舞盡天下一世繁華.青石橋頭.屋檐之下.

茅屋所棲.一生安好

舟湘水。

小軒閣朝陽赤練風雅，裊裊輕浮屠直插，矢志不渝卿卿終負，潸然了昔日光華。『是啊解不得――』

明月清風幾度韶華惜取，那西子湖畔畫煙畫雨『可我羨她――』朱殷她不見，若說那烽煙挑動牽強十分，紫禁紅牆戲謔者多數罷。

『吳越之間的一衣帶水――』

舟蕭.

十里長煙.

長長不過春風舊識幾重樓.

浮生半日里.桃花繾綣.

看夜間的月落.疏影.枯荷.

一平春夏來去.總是要落到古人的恣意汪洋的情愫中.鳶音四起.

「羨她容顏傾城，或羨與范蠡同游西子，或羨她誘吳王而滅吳國，而來的越國之勝......」

明月無心道明月.

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北斗.南風.西域.東升.

舟湘水。

鸞鳶鳴和九霄戾望穿漣漪踏枝，一道道秦川幾束笑看蕭索東風嬌娥。『非。』

『我羨她有人知。』歡歌笑語一片笙鼓她繁華獨守亦如故可黯然的青簡還有燃情的字句『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輪迴冥冥有鳳來儀，『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