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栽花成劫(四)
南宮鑰心下如流入一股冰水,此種異端不過二月她的擔心便成事實,黃誠提出要納妾,原因是琴安有了身孕。
納妾一事於富貴商戶來說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天下之大,此事正值流行,皇親貴胄就沒有一個不熱衷於納妾的,這本就已是盛行之風,若是不納才會壞了規矩,偶爾還會成為笑柄,所以在這麼冠冕堂皇的道理面前納妾實屬人之常情。
但是咋一聞此事,慕雨儀猶如被雷電劈中,一件新的悲劇將她從舊的悲劇中生生扯了出來,可這是一個惡循環,黃誠的背叛讓她心寒不已。
她將這件事擋了下來,但她心知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過不去的只是自己心裡那一關。
夏風悠悠,拂過池面一塘粉荷,老樹上的知了一聲接過一聲地鳴叫,同樹下跪著的琴安的哭聲一起吵得人心煩氣燥。琴安邊泣邊述:「夫人請你原諒我,夫人,只要您一句話,我肚裡的孩子是無辜的啊……」
慕雨儀握了握手中的團扇,南宮鑰感到她心中閃過黃健的影子。
她到底心善,想到若不是琴安也會是別人,即是如此何苦再做這個惡人。可臉上還是一片冰冷,看琴安的目光中透出陌生與疏離,聲音像從遠方飄來:「你先下去吧,等我問一問黃郎。」
琴安千恩萬謝退了下去,剛退了兩步就有一個老嬤嬤上前來將她扶住。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家中的老夫人和老大人雖不好當著面說些什麼,但到底琴安肚中有的是他黃家的子嗣,各方面還是照顧有加,且自從此事說開琴安便搬了出去獨宿了一處叫夢溪的院子。
依溪入夢,真是個好名字。她眼角微紅,臉上卻含著一絲笑意,問她新來的婢女:「陸兒,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陸兒跪在她身邊:「夫人,此事已成定局,您萬萬看開一些。」
她笑出聲來,將團扇放在膝上,眼角的淚珠滾落下來滴在那團扇一副鴛鴦戲水的畫上,浸潤開一筆濃墨水彩。她偏過頭去,固執地拭去臉上的淚痕。
還未及她差人去傳,黃誠於當晚戍時主動來到慕雨儀房中,他已有二個多月未來見她一面,此時出現慕雨儀自然知道是為哪般。雖然心中酸澀但仍保持儀態,與略顯尷尬的黃誠相比似是若無其事。
四月草木知春,夜風寒涼,孤月當空,慕雨儀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繞著茶杯畫了一個圈。她當初認定他是她命定之人,真心實意地守了她那麼久的可託付之人,可才不過短短四年多的時間便已物似人非。
她面容上波瀾不驚,心中卻翻雲覆雨,淡淡地道:「你今夜找我何事?」
其實他不來找她她也會差人尋他過來,只是不知為何,偏要說些話來讓彼此都不愉快。
黃誠除了尷尬還多了些惱怒,他是聽了琴安說慕雨儀要同他說納妾之事,順帶抱著和好之心前來。哪知道這一趟卻沒有好臉色給他看,想到她之前的拒絕怒氣一衝上頭不好聽的話脫口而出:「我料不到你如此沒有容人的雅量。」
她聞言一愣,心中涼意更深,手指微微有些發抖,臉上卻故意浮出笑來:「容人的雅量,說到這個,我自認為比起你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你今夜來找我就是要同我討論雅量這個詞嗎。」
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那些甜言蜜語還在耳邊,嘴裡說出來的卻已經變成傷人的語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怒意,盡量心平氣和地開口道:「我也不想這樣,可事情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就當看在那孩子的份上。」
她語氣放緩,卻依然很淡:「你也知道孩子,可我的孩子呢?你已經將他全忘了吧。」
黃誠竭力壓下的怒火從聲音中溢出:「我怎麼會忘,可健兒已走了一年了,如果你能早一點看開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她雙目一滯,聲音中也帶出些顫意:「你的意思是說,所有的錯都在我?」
淚水滑落,她偏頭不去看他。她不說話,因為她覺得黃誠說得對,所有的錯都在她,如果不是她黃健不會死。
他愣了愣,有些手足無措,慌忙上前擁住她,這才感覺到她瘦弱的身軀顫抖得如同秋風中即將飄零的落葉,心中愧疚頓生。他將頭窩在她的肩頸中,聲音軟了下來:「儀兒,是我錯了,是我錯了,由始至終我愛的人都只有你啊。」
這句話讓她心中的酸楚如滾滾浪濤涌了出來,她漸漸哭出聲來,越哭越大聲,將她的委屈和傷心統統釋放了出來。
黃誠緊緊抱住她,如初婚之時般珍重。過了一年多,二人心中的疙瘩卻在這樣一場爭吵中解開了。
不久,黃誠納了琴安入門,可從此以後再沒有踏入過琴安的夢溪院。這件事可能讓琴安寢食難安,厚著臉皮到慕雨儀這處來了好幾趟。可慕雨儀並不想見她,只讓人將她委婉地拒絕在了門口。
倒不是她刻意為難她,只是單純的不想見而以。一看到她慕雨儀就會想到她背著自己同黃誠的那些事,為免彼此難堪最好便是拒絕。
琴安的身孕有六個月時,慕雨儀也傳來了好消息。黃家大喜,黃誠推了好些生意,幾乎日日都陪在慕雨儀身邊。這件喜事傳開不久,琴安挺著六個月的肚子將慕雨儀堵在了花園中,看似不經意間碰到,可她自從肚子大了從不在下午出門,所以此次的偶遇南宮鑰覺得絕非偶然。
慕雨儀與之寒暄了幾句后便要打退堂鼓,琴安緊跟其後提著從前種種讓慕雨儀煩不勝煩。路過一處坡地時慕雨儀加快了步伐想要避開,南宮鑰看到跟在後面的琴安伸手想將慕雨儀推下那濕滑的坡去,那一下嚇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裡不停喊著慕雨儀回頭,卻不料琴安肚子太大腳上不穩竟拽著慕雨儀一起滾了下去。
這一下,琴安肚子里懷了六個月的孩子沒有了,那是一個已成形的男嬰。因為月份大了,這一摔不僅摔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而且聽大夫的意思以後再也不會有孩子了。而慕雨儀因為掉下來時被先著地的琴安擋了一下反而沒有什麼大礙,南宮鑰看到琴安的手指在聽到大夫那句話時緊緊抓住了床上的被子,眼含怨懟地看著慕雨儀。
老夫人輕輕拉住慕雨儀的手,溫聲囑咐:「要小心身子啊。」回頭又溫聲對琴安說道:「琴安這處的平安扣我就先收回去了,這是無名大師雲遊歸來時求得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那位大師。待會我讓廚房給你送些參湯過來,年輕,很快就好了。」
說完溫和地看著琴安,琴安愣了愣,臉上裝出些笑意,伸手從中衣掏出一枚系了紅繩的平安扣解了下來伸手遞給老夫人。見老夫人接了後轉手又交到慕雨儀手中:「那位大師的東西難求,你且好好收著。」
慕雨儀覺得有些不好,眼含歉意地看向琴安。琴安前一刻還恨恨地盯著慕雨儀,見她轉頭看向自己立刻堆出笑來:「姐姐就拿著吧,說來這平安扣只求得一枚,原本姐姐有喜了我就打算給您送過去的。」
此刻也不好說什麼「你有心了,好好養著啊」之類的話,慕雨儀只得勉為其難地收下玉扣,囑咐琴安好好休養后便跟著大家離開了。
臨出門時南宮角借著慕雨儀的眼風瞟過去,看到躺在床上的琴安面色猶如修羅,雙眼只剩嫉妒與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