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陸喚查閱完近來京城中發生的幾起搶劫與鬥毆傷人事件之後,便直覺這些案件有些異樣。
若是真按照大理寺已經捉拿歸案的那幾人來看,這些案件應該毫無共同點,只不過幾個亂民在不同時間點不同地方忽然起亂罷了,這誰預料得准下一起又會發生在什麼地方呢,要說有什麼對策,便只能是提醒一下百姓注意安全罷了。
看似毫無聯繫,但其中有一個細節卻有些突兀,引起了陸喚的注意——其中兩起案件犯事之人按照大理寺記錄的卷冊,家中處境貧困潦倒,可犯事的地點卻在內城西市。
京城內有兩大集市,分為東西市。
西市因擁有一條漕運之河,素來與胡商貿易良多,久而久之,西市所售之物幾乎全都是一些奇珍異獸、金銀寶器這類開出天價,只有皇宮內的人以及達官貴人才能買得起的東西。
而東市一條天街貫穿,才是城內百姓採購交易、舉辦燈會、熱鬧聚集的地方。
西邊的土地也是高價,只有朝廷重臣的府邸才能安置於此。先前陸喚在寧王府中,因寧王府沒落,府邸也只是在較為偏僻的東邊。
換句話說,尋常百姓大多都在外城買物美價廉之物,即便手中還算有點銀兩,算是京城中的半個富人,頂多也只是去往東市,採辦一些物資。畢竟西邊來來往往的大多都是貴官子弟,若是不小心衝撞了,沒有命來賠的。
因此,這兩個犯事之人分明家徒四壁,可卻在西市犯了事,便很奇怪了。
犯事那日他們去西市是幹什麼呢。
陸喚讓手底下的兩個人去秘密查了查。查的卻不是案件發生當日,西市周遭酒肆以及煙花之地的老闆們的說辭。這些大理寺應當是已經查過了,才能將犯事之人捉拿歸案的。而這些人也極容易被收買,再問一遍也是白費功夫。他讓人查的是幾起案件發生當日,西市所有進出人員。
西市人流量眾多,管轄並不算嚴格,這一點極為難查,需要戶部的人配合。因而過了兩日陸喚才將卷宗拿到手。他讓部下將幾次案件發生當日,都在西市的人挑選出來。這樣一篩漏,便從來往的幾萬人中挑出了一百九十八人。
這一百九十八人中,有幾個人引起了陸喚的注意。
其中有一個尖帽長袍、神鼻高目的胡商,是兩月之前運送樹木與地毯來到京城的西域商人,來了京城多達數次,近兩月卻沒有任何交易記錄。
陸喚去了兵部尚書府上一趟。西域來的人踏入燕國疆土之時都必須有通關文牒,且要經過由駐守將士進行的評估,若是容易作祟者,輕易不會放入燕國疆域類。因此這胡商的評估兵部尚書應該收到過。
兵部尚書忙不迭帶他去了庫房,讓兩個下屬花了許久的功夫,才從積壓成山的通關文牒中,找出這名胡商的評估記錄。只見北境將士對其的評估是性情暴躁,但雙目如鷹隼,鑒賞能力極強。
……
兵部尚書知道陸喚最近在暗中調查此事,見他合上通關文牒副本,便轉身關上門,問他道:「九殿下,如何?」
「恐怕這事不是大理寺查到的那般簡單。」陸喚道。
這樣一番調查之後,他心底對近來京城中流寇作案一事,幾乎有了完全不同的推測。
他擰了擰眉,對兵部尚書道:「那兩個此前從未去過西市,卻偏偏在西市玷污並殺害兩名女子的商販,應當只是替死鬼。」
兵部尚書聽了,道:「天之腳下犯罪不同於州郡犯罪,辦案的人本就是提著腦袋辦案,更何況前些日子太后被衝撞,皇上勃然大怒,勒令儘快查清此事,捉拿犯人入獄。若是有人膽敢包庇,可就是欺君罔上的罪名了。風口正緊,有誰敢那麼大的膽子?!」
陸喚看了兵部尚書一眼。
兵部尚書這話雖然是個問句,可他心中已然轉過彎來了。
這事兒在京城中鬧得沸沸揚揚,目前是五皇子和大理寺在查。現在大理寺已經將犯案之人全都捉拿歸案,上報給了朝廷,但其實只是抓了個替死鬼來頂罪。皇上那邊還以為事情解決了,暫時龍顏大悅,覺得大理寺辦事十分有效率。
但是若是深查一下,肯定就能發現抓錯了人,那胡商背後有人在包庇。皇上已不惑之年,雖然疏於朝政,但也不是什麼愚笨之人,否則也坐不上這個位置,被他發現只是遲早的事。而即便他過了半月還沒能發現,必定也會有人捅到他面前去,讓他發現。
到時候這件事要麼是大理寺過錯疏漏之下抓錯了人,要麼是大理寺被買通包庇那胡商構陷無辜百姓。
五皇子也難辭其咎。
皇上盛怒之下,應當會革大理寺的職,禁五皇子的足。
但若事情真的那麼簡單,反而就奇怪了。
陸喚道:「我查了下這名胡商,見他近兩月沒有在京城有過任何交易,關係很乾凈,幾乎查不出他是誰的人,只是太子去年生辰時,他剛好路過太子府,便抬著奇珍異寶進去給太子賀了壽。若非得查,便只有他和太子這層關係了。」
他能查出這一層,皇上也能查出來。
兵部尚書道:「您的意思,莫非是太子連同這胡商一道構陷於五皇子?可太子沒那麼多心眼,這種事情,若非丞相那邊所為,反倒更像是五皇子使的一出苦肉計,將自己設計進去以此來扳倒太子。」
「你的猜測沒有錯,但目前證據缺乏,誰也不能確定這胡商是誰的人,給誰辦事,說是皇宮裡的另外幾人也未嘗不可。」
兵部尚書道:「二皇子一向低調,不大與人往來,三皇子雖然聲色犬馬,卻也同樣叫人看不穿心思,說是這兩位,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如今——」
兵部尚書倒是被提醒了,陡然一個激靈,如今樹大招風的不正是陸喚嗎?!若是到時候按照他二人的推測,皇上開始調查起此事,這胡商突然一口咬定是陸喚所為,那麼事情便大了!這實在是很有可能。太子雖然是唯一與胡商有直接關係的,但朝廷皇子們中,卻只有陸喚一個人在皇宮外還有著一層富賈身份,說是這胡商在北境之地與陸喚有什麼聯繫,也能生搬硬造出來一些。
到時候,無論查出來這胡商是誰的人——或者說這胡商一口咬定,他是誰的人,那麼那位皇子都會變成借刀殺人,構陷太子、推鍋五皇子之人。
到時候就不知道皇上會信誰了。
兵部尚書如此一想,冷汗涔涔,說道:「我竟還沒想到區區一件京城流寇作案,竟能引出這麼多。如今也沒有太多的證據,也查不出來是誰設下此計。」
仔細想去,竟然感覺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這幾位都有可能。而若不是他與鎮遠將軍了解陸喚的秉性,恐怕會覺得陸喚嫌疑最大,畢竟,一石二鳥地將太子和五皇子拖下水,剩下的他便是京城名望最大之人,這樣看來,他會是受益最大者。
他會這麼想,只怕到時候皇上也這麼想。
雖沒有證據表明這件事是沖著陸喚來的,但是陸喚算了算,他回京已經四月有餘了。除了太子與皇后那邊想借選妃給他身邊安插人沒成之外,另外幾位皇子恐怕也曾試圖安排眼線進他府中,只是他府中駐守的都是一道從北境歸來的羽林軍,眼線根本擠不進來。四個月過去,藏在暗中的人一開始不敢輕舉妄動,但到現在,怎麼著也該開始按捺不住動手了。
陸喚對這些爭來斗去倒盡了胃口,深覺無趣,但既然兵來,將自然要擋。
他對兵部尚書道:「暫且先不去管是誰設下此計,只管破局便可。」
他讓兵部尚書翌日上朝時,在金鑾殿上提出幾項舉措——將東西市劃分更清晰的區域方便管理,並試行宵禁,待到太陽落山之後,由大理寺牽頭,六部每部派出人手,在京城內巡邏。若是在宵禁之時,抓到可疑犯案之人,輕則打板,重則殺頭。
除去先前流寇作案一事,京城內偶發犯罪也著實不少,此舉可以一定程度降低犯案率。
若是此舉在京城內試行后發現可行,還可推行至各州。
金鑾殿上兵部尚書提出此舉之後,有官員贊同,覺得此舉可極大程度維護治安,也有官員大力呵斥,認為宵禁影響民生,暫時還沒辯論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暫時不管,陸喚翌日拜託雲太尉,讓其帶幾個官員去西市談事——或者說,裝出談事的樣子。
雲太尉與丞相是政敵。雲太尉一旦前往,丞相那邊必定會想方設法打聽他與那幾個官員在密謀何事。
這破局的重任,便落在了太子政黨中,唯一頭腦還算清醒的丞相身上。
……
陸喚安排了一些事之後,靜待事情發展。
除了此事之外,先前的任務十六,推進輕徭薄賦的法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事的事情,還需要一個契機。陸喚想早些達到三百點,於是在政務上越發的宵衣旰食。
不過宿溪這邊正在放暑假,等過一陣子她高三了去上學了,兩人約會的機會可就不多了。
於是陸喚每日快速地處理完政務之後,都會直接穿到宿溪這邊來。
夏末,漫長的暑假快要過去了,最後幾天格外炎熱,知了在宿溪的小區、在陸喚的府邸,都是同一個音調的聒噪地叫著。霍涇川央求了宿溪好長一段時間,宿溪沒抗住他的軟磨硬泡,把陸喚叫來和他們打籃球了。
籃球場在學校,放假之後,教學樓沒法進去,但是學校還是可以進的。
霍涇川見到陸喚就眼睛一亮,過去打招呼:「陸兄,我可想死你啦!」
他們球隊前段時間有個隊員腳崴了,一直缺人,導致班上幾個男生半個多月都打不成籃球。老早就想叫別的球隊的人來,但是相互之間不熟悉,容易發生衝突。
而陸喚簡直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他個高,能夠震懾住對面球隊的人,但是打籃球他又是新手,不會蓋過自己的風頭——
霍涇川這麼暗搓搓地想著,還一邊朝操場周圍逐漸聚集起來的女生們看了眼,心中小算盤打得叮噹響。
陸喚大帥哥長著一張俊臉,可以吸引來好多漂亮女生,但待會兒開始打籃球了,那些女生就會發現,這人雖然長得帥,但是打籃球完全就是個菜鳥,還不如長得僅次於他,但是打籃球技術比他漂亮多了的高二十六班的霍涇川——本人。
這樣一來,那些女孩子的目光定然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霍涇川這麼得意洋洋地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裡,看向陸喚的眼神也就更加熱絡。
陸喚將烏黑長發扎了起來,戴著頂鴨舌帽,穿著宿溪給他挑的蠟筆小新短袖,圖案是野原廣志,露出線條優美、白皙結實的胳膊。
雖然穿得有點幼稚,但臉上的表情又冷又酷,一下子就吸引了操場附近很多回學校拿東西的女生們。
很多人圍到籃球場邊上,還發簡訊給自己朋友尖叫。
霍涇川雖然和陸喚同齡,但霍涇川溫室長大,哪裡比得過陸喚這種在政斗中長大的小狐狸。
陸喚大致能猜到霍涇川的心思,心中覺得有些好笑。不過霍涇川對宿溪平時諸多照拂,陸喚在確定了他並非能威脅到自己的人之後,便對他也有幾分善意。
他對霍涇川點了點頭,道:「霍兄,給我講解規則罷,麻煩了。」
霍涇川已經習慣了他文縐縐的說話方式,給他講解起來三分球、投籃、犯規等。而另外幾個隊員都用看新大陸的眼神看著他。
宿溪穿著短袖短裙,抱著外套擋在身前,守著一箱礦泉水站在操場旁邊。顧沁就站在她身邊。
宿溪有點兒緊張,上次見到商場里有人穿情侶衛衣之後,陸喚就讓她刷他的卡,買兩件。
軟磨硬泡了好久,宿溪就買了兩件蠟筆小新的,自己身上是美伢。
陸喚雖然不認識這兩個卡通人物,但是眼眸很亮,顯然高興得不得了,宿溪見他這麼開心,也就隨他去了,跟著他一塊兒穿了情侶衫出來。
但是萬萬沒想到今天操場這麼多人,宿溪做賊心虛,臉頰發燙,用外套將身前的圖案擋著。
那些女孩子盯著陸喚眼睛發亮,議論紛紛,但顧沁已經見過陸喚好幾面了,免疫力提升了上去,就沒那麼移不開視線了。
她在和宿溪小聲說放假之前的八卦:「聽說校草給你遞過電影票的第二天,就故技重施約隔壁學校的女生看電影了。」
「是嗎?」宿溪一邊因為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緊張,一邊盯著球場,怕陸喚第一次打籃球,磕到碰到,就沒怎麼聽進去顧沁的話。
顧沁比他義憤填膺,翻著學校里的八卦,說:「現在的男生怎麼都這樣,我看那根本不是喜歡,只是消遣吧,幸好溪溪你當天沒和他去看電影,要不然得成笑柄了。」
說著說著,顧沁的視線忽然落到操場邊上的一個穿針織衫長裙的女生身上,突然揪住了宿溪的胳膊:「卧槽宿溪你快看,那個女生好漂亮。」
比起剛才的話題,宿溪顯然對這個更感興趣,她緊張的注意力稍稍被轉移,眼睛頓時「唰」地就亮了,反手握住顧沁的手,問:「哪裡哪裡?」
「那邊。」顧沁伸手指了下,道:「不知道她裙子哪裡買的,顯得身材好好,我估計是穿不出來,溪溪你倒是可以嘗試下這種風格,不要整天休閑風了。」
宿溪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姑娘,讚歎道:「確實漂亮,黑長直可真好看啊,以前怎麼沒在咱們學校見過啊,是不是隔壁學校的……你去打聽一下……」
她這話還沒說完,不知怎麼感到身上一股涼颼颼的冷氣。
她下意識從製冷來源看去,就見籃球場上還未開始,其他人都在熱身,陸喚一邊熱身,轉動胳膊,一邊幽幽地看著自己。
宿溪:……
她突然想起來陸喚行軍打仗,耳力目力都極好,就這麼十來米的距離,他都能聽見。
宿溪話到嘴邊,陡然變成瘋狂的彩虹屁:「不對!身材是好,但沒有陸喚好!長得是很好看,但我覺著還沒有陸喚好看!」
顧沁:……?
陸喚表情舒展開來,但接下來的熱身,一直有意無意擋著宿溪看向那小姐姐的視線。
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