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胡來仙君
「那店還開著么?」
「聽說這幾日盤點,夥計們都回老家收新糧去了。那沈記糧行開得年頭不算多,但做生意守規矩講信用,足斤足兩人又厚道,肯定會生意興隆的。」
狐七跟她閑扯了一陣,基本上把事情全摸清了:沈記糧行在興隆街三十九號,東鄰一家綢緞莊,西鄰是家賣茶葉的百年老店;掌柜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身材高瘦,隨身經常帶個大煙袋,講話十分隨和;賬房先生是個上了些年紀的小老頭,不怎麼說話,打得一手好算盤;店裡共有四個夥計,聽口音大概都是山東來的,幹活勤快。
糧行的少東家是個讀書人,和少夫人就住在店面後頭的宅子里,寫得一手好字,平日里街坊四鄰向他討個扇面牌匾什麼,他也都十分爽快地答應。
趙肅是個不想節外生枝的人,也不太懂他們這些跑江湖的跟人搭訕套話的路數,始終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默默演好隨從的角色。
狐七心裡有數,隨便那門吏怎麼盤問,也問不出破綻來了。
就這麼把趙肅往糧行里一丟,狐十四交待的事情就算是辦好了。
雖然不知道她怎麼就能確定趙肅會信任沈嘯天,而且趙肅現在的身份可是個蠻夷流寇,那沈嘯天又為什麼會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呢?
天乩術給出的卦象上可沒有這麼不合常理的事,只是說趙肅若能平安度過頭一道難關,後面有可能峰迴路轉,勝算會提高兩成——可那也才有三成而已啊!趙騰剛開局就握了六成,趙央也佔到三成,趙肅這怎麼看都是個敗局啊。
不過既然跟那丫頭打了賭,便照她說的做吧。
狐七蹲在街對面酒樓的屋頂上,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趙肅被沈家人丟出來,糧行的門照舊關著,裡頭安安靜靜,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不一會兒,順天府的大隊官兵騎著馬在街道上匆匆而過,也不知是有什麼要緊事。
再看城門口,騷亂已經平息,城門關閉,卻多了好多軍卒——難不成,為了抓趙肅的人,要全城封禁?嘖嘖,事關奪嫡,這兩人都挺放得開手腳嘛!連個熱身都沒有,直接放大招,完全不顧後果哇。
——要是此事真能被十四說中,我看她倒真有點能當女皇的本事了,哈哈。
狐七又等了一會兒,見街道上明顯多了不少巡邏的士兵,城樓上也全是加了雙崗,大白天的他若是再像以前那樣在房頂上竄來竄去,被當成趙肅一黨抓起來可就麻煩了。
反正現在事情辦完、已經可以交差了,狐七隨即隱去身形,哪知剛一轉身,肩頭似是被什麼綿軟而有力的東西打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哎呀」一聲就跌了下去,在瓦片上翻滾幾下,落到那酒樓後面的小巷子里。
「誰啊?!」
狐七雙腳落地,心裡一陣惱火,轉過頭怒沖沖道:「誰推的我?!」
這時,卻見一位仙風道骨的白衣道姑輕飄飄落在牆頭上,手按佛塵,冷冷地瞧著她。方才他挨的那下,大概就是這佛塵打的。
「這位仙女,我們認識嗎?我不記得有得罪過你吧?你整我幹嘛?」一見是位清秀的道姑,狐七這火氣便小了一半。
「大膽妖孽,光天化日竟敢在京畿要地猖狂作案,當貧道是瞎子么?」
聲音雖是綿軟,卻與她的樣貌一樣盛氣凌人。
狐七倒不怕她,叉腰仰臉道:「我即沒殺人放火、又沒破壞別人家庭,奉公守法文明經商,你憑什麼抓我?」
燕舒靈冷笑道:「巧言善辯!那我且問你,城門口的騷亂可與你有關?你與趙肅是什麼關係?因何幫他、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
「哇哦。」
狐七顯得有些意外:「你們當神仙的都這麼厲害嗎?剛剛發生的事,就能知道這麼清楚?」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當然不會告訴你我剛才一直蹲在樹上看熱鬧呢。
狐七掏掏耳朵,雙臂抱在胸前:「那你應該很清楚,我一直遵紀守法啊!我憑本事吃飯噠!不偷不搶,光明正大!」
燕舒靈不理會他的話,加重了語氣:「先回答我的問題。」
「趙肅是誰?我不認識啊。」
狐七兩手一攤:「我就看到一夥外地人,很有可能是官府正在抓的漏網流寇,我就去掙了點快錢,僅此而已啊!」
「跟我裝傻?……哼,你最好放老實點!」
燕舒靈眉梢一挑,鳳高劍出鞘,一道寒光指向狐七的頸上,在離他喉間只余兩寸處懸停於半空:
「最好老老實實地給我交待清楚,否則要你小命!」
「喂!」
沒想到狐七見這陣勢,竟是向後一仰、躺倒在地上,大叫道:「來人啊~殺人啦!神仙殺人啦!草菅狐命哇——!沒有天理啊!」
「你——!」
斬妖除魔這種事,燕舒靈當然不是新手,也絕非頭一天行走江湖,但是像今天這種還沒見碰到一丁點就立刻撒潑碰瓷兒的,真真是頭回見。
「……吵死了。」
燕舒靈恨得直咬牙。雖然這是條背街小巷,但他這麼大呼小叫若是招來圍觀,再一通顛倒黑白滿嘴胡謅,豈不麻煩?
只見她抬手將佛塵一揮,狐七周圍十步之內便升起一道無形的仙障來,將兩個人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
燕舒靈進入靈障,看著倒地不起的無賴狐七,冷笑道:「你倒是嚷啊?」
——咦,這台詞,怎麼就像『你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狐七倒在原地沒動,支起上身,抬頭仰望緩步走到跟前來的燕舒靈,眨眨眼:「你……是要殺我,還是要睡我?」
果然,見她目光一凜,鳳高劍迎面攻來,狐七就地一滾閃身躲開,白亮的寒光一閃,就見那劍瞬間刺入地上的石板縫裡。
「真狠哪。」
狐七嘖嘖道:「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心腸這麼狠,就不怕遭報應的嘛?」
燕舒靈原想抓他問話而已,嚇唬一下便罷,不料此人竟是如此難纏。
「別以為我不跟你打、就是打不過你!」
狐七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說道:「我贏了,人家要罵我打女人,臭不要臉;我輸了,人家要笑我連個娘兒們都打不過,更是丟人!打平了呢,頂多就是跟個女人一樣,有什麼意思?」
「油嘴滑舌。」
燕舒靈惱羞成怒,抬手喚回鳳高劍,擎在手中。
「嘁,神仙了不起啊?」
狐七滿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你們這些斬妖除魔的臭道士,從祖師爺武陵神君那輩往下數,一個個全都是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的貨色!不分青紅皂白就要砍人——怎麼,拳頭大了不起啊?你說話就是天條律法啊?你真能永遠正確嗎?」
燕舒靈也是火大:「休要猖狂,不服來戰!」
「呸!」
狐七啐了一口,又道:「看我不順眼,有本事收了我啊?來呀?」
說著,狐七縱身一躍,在那道透明的靈障上留下一道水紋般的漣漪,竟是脫身而去。
「倒是有些本事!」
如此輕易就破了靈障,燕舒靈著實有些意外。沒想到這狐妖有些本事,隨即收了仙術,提劍便追了過去。
狐七畢竟修行千年,自幼受鳳藻仙君指點,無論法術還是修為都算妖類當中的佼佼者。
他輕易地破去靈障后,隨即退去人形化出原身:四爪、耳尖和尾尖黑如染墨,通身則純白如雪,光亮的皮毛在日光下泛著青白的光澤;一雙鬼魅般的墨綠色妖瞳,眼角飛揚,嘴角微翹,臉上彷彿始終帶著嘲諷的冷笑。
狐七奔跑起來疾如閃電,如同一道白光在青灰的屋檐山脊上輾轉飛騰。
燕舒靈也毫不示弱,立即化為一隻紅隼飛入長空,緊盯著那道白色的身影。
然而狐七卻並不是只奔命的兔子,他靈活的身形在高矮不一的房頂上連續跳躍,不僅毫無倉促感,所有動作輕盈流暢不失優雅,活像只歡快的小鹿在林中自如穿梭。哪怕偶爾隱匿於低矮的街道當中,他也會不時地高高躍起,似乎就是故意吸引她的目光,純粹的炫技。
這,擺明了就是挑釁嘛!
燕舒靈本不想與一個妖怪置氣,畢竟他並未做什麼出格的事,只是行為古怪讓人有些捉摸不透,然而這也太氣人了吧!
——我不理你也就算了,你區區一隻狐妖還跟我叫上板了?
燕舒靈心裡發狠,緊緊盯死那小小的白色身影,然而它竟是十分狡猾,每次就在她覺得可以抓住它的時候就會立刻消失,從另一個方向再次出現。由於動作太快,尤其那條帶著一抹墨點的小尾巴晃得人眼花繚亂,甚至感覺到處都是狐狸,就像打不完的地鼠一樣滿城亂竄。
明明就只有一隻狐狸,竟是能跑出個萬狐奔騰的視覺效果來,也是厲害了。
「哼,幻術罷了,雕蟲小技。」
燕舒靈很快就鎮定下來,尋了一處高塔落下,靜靜觀察狐七的動向。它看似沒有規律地一通亂晃,其實只是為了擾亂視線,以掩飾想逃出城去的真實意圖。
最終,就在它躍出視線準備跳上城頭的瞬間,鳳高劍再次飛出,直撲那惱人的狐狸尾巴——鬥氣歸鬥氣,燕舒靈到底不願傷他性命,想著就只想砍掉他半截尾巴,小懲大誡便好。於是,劍鋒便有意壓低了少許,算是劍下留情了。
鳳高劍穿尾而過,直接釘入城牆。燕舒靈心裡卻是一陣疑惑:等等,一條尾巴?剛才似乎看到他是個九尾狐狸啊?
剛一愣神的工夫,眼前那小狐狸的幻象消失,只剩一把孤零零的長劍插在城牆的磚石上。
上當了,那只是個分身而已。
……罷了。
燕舒靈放棄地嘆了口氣,在城頭上現出真身,抬手將劍收回,入鞘。低頭向城下望去,果然又見另外八隻一模一樣的白色小狐狸穿牆而過,撒著歡兒奔向城外的密林去了。那感覺,就跟捅了狐狸窩一樣。
都說九尾狐族最擅幻術,可以假亂真,果然傳聞都是真的。
而且這狐妖看來已成了氣候,怕是不好對付。此時燕舒靈漸漸冷靜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氣,轉念又一想:
此人目前立場不明,若是能規規矩矩做只妖怪,便隨他去吧。說起來,他幫了趙肅一把,掙點辛苦錢倒也不算出格。而自己才剛到京城,很多情況還沒摸清,還是先不要節外生枝吧。
正當燕舒靈剛打定主意先放他一馬的時候,卻見腳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只白色的狐狸,用那條小尾巴一撩她,笑眯眯地坐在她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