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退休老神仙
「請講。」
「人行走於世間,凡事皆需思前因,想後果。來求天乩術的人,多半是希望窺得天機,很多人以為僅憑天乩術便能佔得先機、操縱命運,到後來為了逆天改命,甚至不惜行旁門左道之術達到目的——說到底,皆是執念罷了。」
花烈點頭道:「仙君這話,果然通透。」
「其實道理人人都懂,不過是當局者迷。」鳳藻仙君擺擺手,問:「不知神君想問什麼?」
花烈略想了想:「我此來凡間,是為了尋人。我最想知道的,便是能否找到此人?最終的結局又能否圓滿?」
花烈一臉坦誠,不料鳳藻仙君聽了竟是啞然失笑。雖以摺扇掩面,也能看出他笑得雙肩直顫,身上的金鈴響作一團。半晌,他才略略止住,將摺扇收起時,嘴角邊漂亮的梨窩清晰可見,仍是笑意甚濃。
哪怕掩去一半真容,花烈憑經驗也可大概猜出那張臉此時的笑容必定相當妖孽。
這次換花烈一臉懵逼了。
有那麼好笑嗎?!
花烈平時絕對算是個脾氣極好、也開得起玩笑的人,但此時瞧著鳳藻仙君莫名就笑得花枝亂顫,不由有點惱火:
「這要求很可笑嗎?」
「不,不是。」
鳳藻仙君勉強平復下來,但嘴角仍是不可控制地上揚。
——這個男人的笑點,真是好奇怪。
花烈陰沉著臉,不說話。鳳藻仙君大概也是發覺他有點生氣,忙又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像神君這種資歷的上古老神,都活得這麼明白了,怎麼還會專程跑來問我這麼這種問題?」
「此話怎講?」
「其實此事,你心中早有定論。無論占卜結果如何,你都不會改變心意,那麼,又何必非要讓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做呢?」
花烈聽了,不禁一愣。
「如果我說:『人海茫茫,找一個人宛如大海撈針,希望渺茫』,你會放棄這個念頭、然後回天庭去嗎?」
鳳藻仙君看著他的眼睛,又繼續慢悠悠地說道:「你真的相信命運嗎?」
花烈感到十分意外。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有點小看面前這個人了。
鳳藻仙君又接著說道:「人在很多時候,總是只願意相信自己希望發生的事,而忽略掉事情本身。然而你已經歷過、也見過太多的事,你很清楚自己面臨的是什麼。
你知道你正在做的事希望渺茫,於是你更希望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隨便它是什麼,哪怕是你從來都不曾相信過的『命運』?」
花烈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鳳藻仙君說得沒錯,所謂病急亂投醫,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也正是因為,他實在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他曾經嘲笑慕白是個懦夫:愛了便是愛了,明明心裡放不下,卻偏偏躲著不見,還自欺欺人真是好沒意思!
然而他自己呢?被思念逼的發瘋,所以跑來算命?以前他還常說司命府都是些不入流的寫手,就知道亂撒狗血混飯吃,他就最看不起向宿命低頭的人啊!如今這是怎麼了?
當初離開天庭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說他為了個女人頭腦發熱,一時衝動拋棄一切,非要去凡間尋找那份虛無飄渺的所謂真愛,將來一定會後悔。
他不後悔。只是人間的這一千年也太久了,他用雙腳丈量所有的山川河流,走過每一寸土地,想盡一切他所能想到的辦法,只為找到她。
哪怕只是一縷殘魂,哪怕只殘存一點點回憶,也會讓他覺得還有希望,然而鴻消鯉息,音訊皆無。
失望久了,就漸漸變成絕望。他覺得自己心中那份曾經的篤定,已經開始變得漸漸有些鬆動了——難道,這真的就是人們所說的緣份已盡,無可挽回了?
猛然間就想起在武陵觀里的時候,小道士們早課上念到的「證道」二字。那原是句佛語,指修行之人用最極致的方式去實踐自己的信念。
他已用手中的鐵扇向天下人證道,他守住了身為武神的尊嚴和忠誠,守住了太平河山,如今他只想再身為一個男人,去履行自己曾經向一個女人許下的諾言,哪怕是萬水千山,哪怕滄海桑田。
鳳藻台上,一絲風息皆無,萬籟俱寂。
兩個人相對而坐,沉默良久。
滿天星輝之下,青玉桌上的茶已冷了許久,琥珀色的茶湯晶瑩剔透,透過白玉杯就像隔了層薄薄的白紗,畫面朦朧而靜好。
「你說得對。」
花烈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目光瞬間堅定:「我今天是不應該來找你。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認真做到底便是!就算是命中注定又如何?!」
鳳藻仙君微微一笑:「所謂旁觀者清。天乩術,只能給相信命運之人些許指引,而對於您這樣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武神,便是多此一舉了。」
花烈聽了,竟是規規矩矩地向他抱拳道:「多謝鳳藻君提點!」
「也願你能早日達成心愿。」
兩人相互道了別,花烈大步離了鳳藻台。
才剛送走風神花烈不多時,只聽身後傳來個年輕的聲音:「你這老狐狸,這麼敷衍人家,良心就不會痛的嗎?」
鳳藻仙君稍稍側過臉來,冷笑道:「你這小狐狸,別凈瞎說。」
狐七也不示弱,跳上台來,哼了一聲,說道:「你不想給他算直說便是,幹嘛這麼一大通廢話打發人家?」
「你懂什麼。」
鳳藻仙君來到高台邊緣向下眺望,見花烈早已走遠,這才低聲說道:
「風神花烈乃是九重天上正神、天帝跟前的紅人,如今是動了凡心才捨去仙籍下了界。今日這事,若是算得准了天帝惱我,若算得不准他要惱我——我又不傻,何必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
再者,上次十四讓我卜算帝王命數時,我便發覺他那命定之人也在京城的亂局之中。若是當面演了星盤,以他的聰明,定是想瞞也瞞不住的。他若果真瞧出其中玄機,必是要去攪.弄一番風雲,到時候徒增變數,十四也要怪我了。」
狐七聽了,酸道:「嘖嘖嘖,十四十四,你就只想著她!」
鳳藻仙君笑道:「倒是你,我叫你去看著她,怎麼好端端地又跑回家來?」
「山那麼高,路又那麼遠,你當我回來一趟很容易啊!」狐七沒好氣地抱怨一句,轉身朝台下走去:「屍油用完啦!我特意回來取的。」
鳳藻仙君聽了微微皺眉,跟著他下了鳳藻台,囑咐道:「那東西陰氣極重,你可好妥善保管。」
狐七頭也沒回,不耐煩道:「知道。」
「對凡人來說,屍油劇毒,你可千萬別給十四沾了……」
狐七進了丹房,從葯柜上拿了小瓶塞進百寶囊中,一臉哀怨道:「十四、十四!合著只有十四才是您親生的吧?」
「又胡說。她如今是個凡人,你用這些東西時,理應忌諱些。」
狐七實在聽不下去,大聲抗議道:「她使喚我跟使喚下人一樣!今天您兒子受她指使去京城辦事,被一個好凶的道姑拿著刀追砍了一路哎!」
鳳藻仙君眨眨眼:「反正你皮糙肉厚,跑得又快,哪個神仙能追得上你啊……」
「喂!您要這麼說話,會失去我的哦!」
「好吧,要不我這件金絲軟甲你拿去穿上?」
「您總算想起我也是您親生的嗎?」
剛感動一半,卻聽他又不緊不慢道:「這樣以後她若是遇險,你還能替她擋擋刀,甚好。」
狐七氣憤地叉腰道:「平時在沈家莊作威作福就算啦,怎麼到哪都有人向著她說話!我這日子還能不能過啦?」
鳳藻仙君忙安慰道:「好啦,你也莫生氣!我這裡還有幾樣仙家寶貝,就先給你帶去用吧。」
「真的?」
一聽說有寶貝,狐七立刻兩眼放光,方才那話便再不提了。
今日沈青惠帶著夫婿風風光光地回娘家,到了晚上,四太太大擺宴席不說,還特意從縣城請來個戲班子要好好熱鬧一回。
四太太向來爭強好勝、好講排場,前幾天才被長房沈二少爺回鄉打土匪的事搶了風頭,心裡正有不甘,這回可算能扳回點面子。
畢竟沈青惠是四房正出的大小姐,全沈家莊最賢惠端莊的姑娘,又嫁進了省城的書香望族,如今夫妻和睦了回家省親,必然是要讓全庄人都來看看。
天剛擦黑的時候,四房就開始大擺宴席,又搭戲台又唱戲的,哪怕是隔了那麼多道院牆,竟也能飄到沈離的屋裡。
「隱墨!隱墨!」
沈離連喚了幾聲,門外那小丫頭才應了一聲,慌忙挑簾進屋來。
「就算是想去看熱鬧,也得先把活幹完吧?」沈離不滿道:「剛才撤下碗筷的時候就囑咐你上茶,這都喊了多少遍了,茶呢?」
隱墨吐吐舌頭:「……忘了。」
「那還不快去!」
隱墨轉身一溜煙跑了。
沈離向來是個好湊熱鬧的,但今天這熱鬧卻不好湊。四房辦宴,按規矩肯定會請長房老爺夫人過去的,但現在莊上各大糧行都在盤帳,徐夫人忙了好幾天,哪有工夫跟她們閑扯嘮家常?
再說沈嘯山,他雖是四房出來的,四太太也最稀罕他,他卻跟四房的人全都不對付,見面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翻臉——今天這宴席他是鐵定不會去的。
沈老爹是個老好人,平時不管事自然很閑,想來肯定會去,只是依著沈家莊當地的規矩:男人跟男人在正堂屋裡坐桌,女人跟女人在內室裡間坐桌,彼此連面都碰不上,結果還是跟沈離自己去的效果差不多,真真沒意思得很。
雖然她跟沈青惠要好,但一想起四房那些太太小姐們死氣沉沉又勢力眼的鬼樣子,還是算了吧。
一個人悶悶地在屋裡吃了晚飯,四房那邊隱隱傳來鑼鼓點開戲的動靜,院里的小丫頭們個個心猿意馬都有點坐不住了。
「小姐,茶來啦。」
不一會兒,隱墨奉了茶上來,一臉笑眯眯地討好相。
沈離擺擺手:「行了行了,你帶著底下的小丫頭們過去看戲吧!我這兒也沒什麼要使喚你了。」
「謝謝小姐!」
隱墨高高興興地答應一聲,跟院里的小丫頭們嘰嘰嚓嚓一陣,歡喜得像群麻雀一樣往四房院里看戲去了。
沈離突然就有些後悔,剛「喂」了一聲,追到門口一瞧,院里早已走得乾乾淨淨一個人影也不見了。
「啊,這群沒良心的小蹄子!」沈離恨恨地罵了一句。雖然這院里靜悄悄的,可四房的戲檯子方向卻是人聲鼎沸,燈火通明,染得整個夜空都亮起了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