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出山
「說正事。」
狐七哀怨地「哦」了一聲,只得又繼續說道:
「那些少爺小姐與尋常百姓不同,他們的交際圈子和接觸的人都十分有限,活動範圍和行蹤並沒有那麼難調查。但是三大衙門卻什麼也查不著,這就很蹊蹺了。與人結仇或是遇到歹人行兇是有可能的,但無論是綁票也好、遭人暗算也罷,是死是活總會有個消息!然而這案子奇就奇在一點線索也沒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是不是怪得很?」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奇怪。」
燕舒靈微微皺眉:「既然毫無線索,那我們又要從何查起呢?」
「這倒不急。」
狐七笑眯眯地在她腿上蹭了蹭,討好道:「這些江湖術士領賞心切,必會爭先恐後地在京中四處查訪。咱們不如先玩上幾天,等他們查得差不多了再去截胡,豈不是省事?」
燕舒靈笑道:「就數你機靈。」
「跟錢沾邊兒的事,必須機靈!」
——
這日一早,徐夫人就出門跟糧行的帳房對帳去了。
沈離不好招惹的惡名頭也絕非浪得虛名,她昨晚當真就去把正撒酒瘋的沈嘯林摁在地上痛揍一頓,結果今早酒醒,連床都下不來了。
說起二房這位大少爺,真真是個不學無術、一喝酒就覺得老子天下一第的廢柴。
沈家二老爺沈文正的原配夫人早逝,按長幼順序說這續弦夫人生的沈嘯林行三,由於他同父異母的兩位兄長都過繼給了長房,他便成了二房的老大,自幼倍受寵愛,在家作威作福。
沈家規矩是長房長子繼承家業。當初,長房家主沈文憲對徐昭情有獨鍾,而沈母一直反對,長房的婚事便耽擱了好幾年。依著當地的規矩,長子不成婚,害得底下的弟弟妹妹也不能婚娶乾等著。
徐昭是外鄉人。
聽說出身書香門弟,祖父、父親都是在京中做過大官的,她是家中獨女,許配的人家也是門當戶對的官宦世家。只是她命苦,在成親的當天遇一群山匪洗劫,夫君與匪寇相鬥時喪了命,好好的一家人,就只有她與母親逃了出來,到沈家莊投親落腳。
興許就是緣份,地主家的大少爺沈文憲,不知怎的偏就看中了這個人稱克夫掃把星、又大自己三歲的寡婦,執意要娶回家做正妻,而且非她不娶。
當然,這門親事最終還是成了,但沈家祖上「長子長孫」的規矩卻被二爺破了——大少爺沈文憲和徐昭成親時,二少爺沈文正雖然還沒成親,但私底下跟丫環生的兒子已經三歲、滿地跑著叫爹娘,再也瞞不住了。
沈母最是個講體面的,面對這兩個不省心的兒子,只得讓沈文正先娶了那丫環,然後把孩子過繼給了長房,也勉強算是兩全齊美了。後來,終於得了名分的二夫人也是命薄,生下沈嘯海便撒手人寰。由於長房的徐昭一直沒有生養,沈文正就把這個孩子也送去給了長房,當年便又另娶了位家世大抵相配、膚白貌美的姑娘做媳婦。
如今見心肝寶貝的少爺挨了打,這兩口子一大清早就齊找上門來,把家主沈老爺堵在屋裡一通數落,沈老爺實在糊弄不過,只得把沈離喊來挨罵。
但是今天的沈離十分反常,任那兩口子一唱一喝直罵得口沫橫飛,她不僅不回嘴,從頭到尾竟是一個字也沒有,裝聾作啞、宛如面癱。
吵架罵人這種事,如果始終都只有一方在吵嚷,必然是不能長久。尤其二老爺這種憨憨的農家漢子,心直嘴笨,那二太太也識不得幾個字,罵來罵去橫豎就那幾句,不到半個時辰自己都覺得煩了,於是這場原本氣勢洶洶的興師問罪,很快就在沈老爺無比良好的認錯態度中草草收場。
沈老爺親自把那兩人送走,回來時發現剛才還一副死人相的沈離,這會兒竟是若無其事地歪在太師椅上咬著蘋果,模樣十分囂張,不由怒道:
「你這死丫頭,平時嘴巴不是挺能說的嗎?今天怎麼啞巴了?」
「跟兩個狗屁不通的混人有什麼好說的。」
「你這臭小孩!」
沈老爺瞪起眼睛,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揪了起來:「說這種混賬話,想造反啊你?那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你的教養在哪裡啊?平時那麼多書都白讀了嗎?低頭認個錯有那麼難嗎?」
「可我沒錯啊!」
沈離卻淡淡道:「一個人是否值得尊重,不是看他活了多大歲數、有多少子女,而是應該看德行修養和學識吧?那麼大年紀的兩個人,蠻不講理還說話難聽,我一句都沒回嘴,還不算有教養嗎?」
沈老爺動作一滯,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當時氣勢就矮了半分,但仍是硬著頭皮教訓道:「打人就是不對!你娘說過,做人要講道理,哪能隨便就打人呢?」
「爹,那憨貨喝大了!連人都不認識了您還讓我跟他講理?……孟清意那麼體面、那麼知書達理的一個人,被他打成那樣,當公婆的居然不管、還有臉上咱們屋裡鬧?真是不夠臊的慌!」
「……說的也是哦。」
沈老爺這麼多年來『寵妻狂魔』的名頭果然不是白叫的。而且,他不光寵媳婦,更寵女兒——用他自己的話說,誰叫人家長得好看讀書又多,還總是說話占理呢。
寵歸寵,沈離雖然自小就頑皮,徐夫人管教也是極嚴。只不過教育方式可能有點特別:專橫霸道可以,但是要講理,不能無緣無故就欺負人;跟小盆友打架也可以,但是輸了活該,自己惹的禍自己解決,不許玩賴更不許瞎告狀。
老實說,沈文憲承認徐昭的本事確實很大。無論治家理財管理家丁還是經營田產打理生意,都能面面俱到且樣樣出色;教育孩子方面嘛,嘯天、嘯海、嘯山三兄弟都算是出類拔萃的優秀,個個都是光宗耀祖的典範,全莊上下沒有不誇讚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沈離這,畫風就突然變得有點奇怪。
就比如現在——
沈老爺看著若無其事啃蘋果的沈離,莫名就覺得頭大:講理講不過她,打架也沒人打得過她,重點是,她似乎還覺得自己很有道理?
大清早就被沈文正兩口子堵在屋裡甩了那麼多難聽話,堂堂沈氏家主的顏面無存不說,要是被沈離這麼簡單輕巧的幾句話就給說服了,豈不是顯得很沒面子?
「打女人,確實是不對的。」
沈老爺低頭琢磨半天,才又開口說道:「可是,打男人也不對啊!你讀書多也不要蒙人!……你就說,今天如果是你娘在場,你還敢這麼囂張嗎?」
沈離哼了一聲:「我娘要在這,你看他們還敢這麼囂張地說話嗎?他們也就是欺負我娘沒在跟前,你又是個不明事理的糊塗蟲,才故意來欺負我罷了!」
「我糊塗?」
沈老爺聽了不由氣結:「你打人,你還有理了?!」
「因為他該打啊!」
父女二人正在屋裡掰扯不清,就聽外頭小丫鬟打起門帘,柔柔地朝屋裡喊了一聲:「二房少奶奶來了!」
才一愣神的工夫,就見孟清意已經抬腿進了屋,飄飄萬福道:「大老爺好,阿離妹妹好。」
今日的她可不像昨天那般狼狽,發色油亮,梳得齊齊整整;一張俏臉略施粉黛,端莊淑雅,落落大方,神采奕奕的模樣真真是判若兩人。
沈離見了,心裡也不由感慨:這麼標緻又滿腹才學的好女子,竟是給了二房沈嘯林那個糊塗酒鬼,也不知是她運氣太差,還是二房運氣太好。
沈老爺見狀卻是一頭霧水:怎麼,二房這是佔了理、還要分兩波分時段輪流來吵架不成?
「我是來道謝的。」
孟清意不等沈老爺發問,笑吟吟地主動開口道:「昨天,多謝妹妹出手相助!這事原是我強人所難,連累妹妹白挨了我公公婆婆的罵,心裡著實過意不去!今兒特意登門來道謝,也請大伯莫再為此事責怪妹妹,皆是因晚輩而起,與妹妹不相干的。」
「啊?」
沈老爺愣了半晌,看看她,又看看沈離,心說老二這一家人真是有意思!前腳來把人臭罵一頓,後腳再讓媳婦送個甜棗來哄哄?
「嫂子客氣了。」
沈離擺擺手,客氣地說道:「昨聽嫂子一番教誨,我才算知道什麼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放心,從今往後,別的事我管不了,嫂子的事就是我的事!那沈嘯林以後要再敢犯渾,就算我治不了他,等我大哥回來也照樣把他治服帖了!」
孟清意微微一笑:「多謝妹妹。他這才挨了頓好打,總算要消停幾日了。」
當著沈老爺,旁的話也不好多說,她只客套幾句,便再次施禮謝過,就退了出去。
沈離望著孟清意離去的背影,不由喃喃道:「沒想到,她還挺講義氣的!怕我白挨頓罵心裡委屈,居然專門跑來替我說話。」
沈老爺卻是一頭霧水:「你們倆,這搞的什麼名堂?」
沈離感慨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爹爹有福氣娶了個才女,全家飛黃騰達,短短十年就讓沈家成了全省首富;那沈嘯林也算是有福氣的,娶了孟清意,她滿腹經綸也算是個知書達禮的奇女子,可那敗家崽怎麼就一點長進也沒有呢?」
沈老爺聽了,不由笑罵道:「死丫頭!你老爹我明明也是很優秀的好嗎?」
「優秀的賢內助嗎?」
「誒,這就好比鴻鵠與燕雀!各有各的長處,不分孰好孰壞。」
沈老爺笑道:「我承認我是個燕雀,如果沒有遇到你娘,一輩子充其量也就是個地主富農的命,不會有什麼更大的出息了;你娘則是志存高遠的鴻鵠,被命運作弄折了雙翼,才被我這燕雀撿了大便宜。」
他話鋒一轉,面帶得意道:「不過呢,雖是鴻鵠,她也必須得靠我這燕雀相助才能重新振翅上天,不然就只能困在雞窩裡,被一群豬狗嘲笑。」
「那你就不怕她傷好了便會飛走了?到時候丟下你這燕雀,去尋鴻鵠同類去?」
「起初還真是有點怕,後來就不怕了。」
沈離白了他一眼,笑道:「那是不是還要感謝我?讓你的鴻鵠從此有了牽絆、再也捨不得飛走,只好安安穩穩留在你這燕雀的窩裡咯?」
沈老爺啐道:「你少臭美了!若要留住一個人的心,並不是要拴住她,而是要對她好——天下第一好那麼好,寵得她再也離開不、也捨不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