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靜觀其變
狐七動作一滯,眨眨眼,也不知他何意,但既然是遇上了,就只得先上前規規矩矩地拱手施了個禮。
武陵神君也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看到狐七也毫不意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瞧那意思:拿來。
狐七擰著眉頭想了想,一臉不情願,但還是磨磨蹭蹭地伸手去摸錢袋。
見他會錯意,武陵神君怒道:「避水珠!」
狐七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並不是打劫,『哦』了一聲,將她剛掛到自己脖子上的東西摘下來,乖乖遞給他。
慕白緩緩吐出口氣,將那物件攥在掌心。但又一細想,就這麼要過來似乎有點以大欺小,便將隨身的一串珠子從腕上退下來,遞給他。
那珠子一看就不是凡俗之物。雖然顏色看起來樸實無華,卻蘊含一股強大而磅礴的靈力,怕是少說也有千把年的造化了,仙家靈物無疑。
「誒?」
狐七猶豫了一下,沒敢接。
方才他將降魔杵討回去,狐七尚能理解,那畢竟是他的東西嘛;可是,現在又換了一串珠子遞給他又是幾個意思啊?拿這個來換嗎?
「這是靈山菩提子,對你修行大有裨益。」
武陵神君見他遲疑,簡單解釋了一句:「你帶著它,世間尋常的降妖之術便不能傷你,燕舒靈亦然。」
最後這句話顯然十分稱他的心意,狐七喜滋滋地接過來套到手腕上:「那就謝咯!」
慕白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然而狐七剛抬腿沒走出幾步,又突然站住:以他的輩分,隨便能拿出手的東西必然是寶貝。狐狸老爹也說過,知恩要圖報,不能白佔人便宜。
想到這,狐七轉回身,探頭探腦地湊到他近前,小聲道:「來都來了,就進去跟她打個招呼唄?」
慕白緊鎖著眉頭沒說話,那表情:我的事,不用你管。
狐七眯起眼睛瞧著他:嘖嘖,傳說中凡間資歷最老的武神,威名遠揚的武陵神君,如今站在人家房頂上偷偷觀望——傳出去像話嘛?
果然,一個『情』字面前,管你是神仙還是妖怪,剛入仙門的菜雞或是高高在上受人供奉的大神,皆是一樣的。
就連聲名顯赫、威風八面的風神花烈,不也是捨棄了天庭的一切光環,在凡間遊走尋覓千年,只為與情人的一個相遇,卻始終求之不得……
狐七剛感慨了一半,忽聽腳下沈離的房間傳來一陣輕響,只見她推開半扇窗欞,兩手托腮坐在窗前,一臉無精打采,怏怏地望向院中。
慕白的視線,立刻落在她的身上,目光變得柔和,嘴角竟是微微上揚。
——這傢伙,專程跑來該不會是就為悄咪咪瞧上她一眼吧?
狐七站在一邊,將慕白表情的微妙變化盡收眼底。心裡一陣暗笑,卻突然就冒出個念頭來:如果我一腳將這老木頭踢下去,兩人見了面,會不會從此重修舊好?這兩人若是好了,那趙肅是不是就不用被逼著當皇帝、燕舒靈也可妥妥地交了差功成身退,豈不兩全其美?
嘖,那我這豈不是神來之腳啊!這得積多大德啊……
正當狐七打定主意躍躍欲試時,不知哪裡飛來一隻蜜蜂,在她眼前一晃,轉了一圈便落在窗前花瓶里插的一朵火紅的玫瑰上。
沈離發覺,迅速起身躲進裡屋,從兩人視線中消失。
佳人突然消失不見,慕白惋惜地嘆了口氣,轉過頭來見狐七竟然還在,不由一皺眉:「你還沒走?」
狐七尷尬地咳了一聲,把剛剛抬起的腿又收了回來,退了半步,僵硬地笑了笑。
憑著慕白對狐狸精這種生物長達一千多年的觀察和了解,這小崽子心裡絕對沒憋什麼好事。
然而還不及發問,又聽腳下傳來『啪』的一聲,兩人循聲再次望去:見花瓶倒在桌上,沈離手中拿著個紙卷,剛才那隻蜜蜂已變成了屍體粘在窗框上——想必是一擊斃命。
沈離將手中的紙卷一丟,鼓起小嘴來一吹,那小東西便滾了滾,落到屋外的地上。
雖然略顯暴力,倒也符合她一貫的作風,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只是,末了她自言自語道:
「哼,慕白!早晚你的下場也是如此!」
「……」
慕白的臉瞬間就青了。
狐七強忍住笑,丟下句「保重」便抽身而走。剛騰雲飛出不遠,慕白便聽到他魔性而放浪的笑聲從雲端深處傳來。
——唉,這煩人的小狐崽子。
——
京城。
小狐狸坐在桌子上,把百寶囊里元寶一股腦全抖了出來,堆得如小山一般。
燕舒靈不由揚揚眉梢:
「本事不小嘛!才這麼會兒工夫,就搞來這麼多銀子。——偷的?」
狐七拔了拔胸脯,很氣憤地大聲說道:「不是!」
燕舒靈點點頭,用指尖撥了撥那些大小不一、成色也不一而同的元寶,將最大的一個拿在手裡掂了掂:
「哪來的?」
「借的!」
九條小尾巴齊搖,頓覺眼花繚亂。
「剛才我卜了一卦,趙肅已經不在京城了。」
燕舒靈眯起眼睛:「聽說,今天上午就只有沈記糧行的馬車出了城。不知道,那個『沈』,跟你這個『沈』,會不會有什麼關係啊?」
她晃了晃手裡的銀兩,只見那元寶底部方方正正地印著一個「沈」字。
「你懷疑我?!」
「你就不想解釋一下嗎?」
燕舒靈的語氣仍是十分和緩,並不像是發難,狐七卻哼了一聲,從桌上跳下來往門口走去。
「哪去啊?」
狐七忿忿地走到門口,站住,往地上一趴,將小腦袋擱在門檻上,不動了。
「?」
燕舒靈不明所以,問道:「這是幾個意思啊?」
「沒意思,我不想活了。……勞駕你過來把門關上,夾死我算了。」
燕舒靈忍俊不禁,卻勉強捂嘴不笑出聲,起身來到他身邊,低頭看他那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猛然覺得那對耷拉下來的小耳朵竟有幾分可愛:
「……脾氣還挺大。」
「哼。」
狐七閉著眼,心想著也不知她是要踢自己出門、還是真的打算關門夾他腦袋?
燕舒靈倚在門邊,笑笑地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彎腰拎起他的脖子、將他提到半空:「有什麼關係嘛?就算你是趙肅一夥的,又能怎麼樣呢?」
「誒?」
四爪離地的狐七睜開眼,疑惑地看著她。
燕舒靈又道:「他此時離開京城是件好事!你想啊,他這一走,既能逃過一劫保住性命,又可暫時免去趙央或是趙騰的殺心,少添些殺業,豈不兩全其美?」
「嗯……」
狐七看她笑得坦然,不像在說反話。
燕舒靈極為自然地將他抱在懷裡,順手將門關好,又回到屋裡主位坐下。
受寵若驚的狐七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然而他剛高興了一半,忽覺眼前光線一暗,似是有什麼東西降下落入院中。狐七警覺地豎起耳朵,剛想提醒燕舒靈防備,便覺她的手在自己腦袋上輕輕按了一下,似乎是在示意他不要作聲。
片刻,就見一團黑霧般的影子在門前一晃,整間屋子立刻就黑了下來。
燕舒靈的門外是設有仙障的,那東西似乎並不受阻擋,竟是穿門而入,裹挾著一股勁風在屋裡打了個轉,震得門窗一陣亂響,最終於正中站定。
看上去,來頭不小。
狐七被她護在懷裡,忍不住伸長脖子嗅了嗅,卻是什麼也沒嗅到。
正在疑惑,只見那團黑霧漸漸散去,竟是現出一個佝僂老太太的身形來:看上去年過七旬,披著身黑袍,拄了個比她個頭還高的黑木拐杖;灰白摻半的頭髮盤在頭頂上挽了個碗口大的髻,發間摻雜無數彩色的布條和珠子裝飾;後腦則戴了個巨大而精巧的月牙狀銀飾,分別從耳側垂下長長的兩串,皆是掛滿了布條、珠子、銀片、獸牙等物。
這扮相太過怪異,一看就知不是中原人,八成是善用邪術的蠻夷神婆。那張半隱於黑暗中的臉孔上滿是皺紋,始終掛著陰惻惻的笑容,讓人看一眼便覺發怵。
「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燕舒靈仍是穩如泰山,不動聲色地問道。
「老朽乃是江西大瑤山,九真封天。」
那人的聲音跟相貌倒是很搭,尖銳而陰仄,詭異又飄忽,彷彿來自地獄一般。
無論是地名還是人名狐七都沒聽過,燕舒靈卻是有所耳聞。
十萬大山中瑤寨眾多,據說山寨里巫醫所用之術與中土大相徑庭,南疆之地十分盛行蠱術,常被中原修仙正道稱為邪術——邪不邪的嘛,沒親眼見過就不好妄下定論,十分弔詭倒是真的。況且,中原人口中所謂正道,在人家那裡說不定也被稱為邪術呢。
武陵神君教育弟子時,常說做人應當虛懷若谷、廣納百川,人家信的神仙你可以不信,但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狐七此時已被她這幻術給唬住了,嚇得不敢作聲;而燕舒靈表情沒什麼變化,微微頷首:「幸會。不知尊駕有何指教?」
九真封天又是一陣陰笑,那笑聲聽得人脊樑發麻。
「都說武陵觀是中原道家的驅魔祖師,如今一見,不過如此。」
狐七抬頭看看她,——不是吧,這都能忍?
燕舒靈沒有接話,九真封天冷笑一陣,便又說道:「世子重金請你來做國師,你就真拿自己當成尊菩薩、高高供起來了?趙肅如今已混出城去了,這麼大事你竟是毫無覺察?」
燕舒靈始終淡淡地看著她,纖細的指尖在狐七雪白光滑的皮毛間輕輕摩挲。
「知道又怎樣?」
燕舒靈勾勾唇角,試探道:「若依著您意思呢?」
這句話似乎是激怒了她,九真封天突然以拐觸地,黑木的拐杖重重擊打在青石磚面,發出沉悶的聲響,當時便將巴掌厚的青磚砸碎數塊。同時,圍繞在她身邊的黑霧漸濃,旋風般在她周身盤旋,夾雜著雷鳴電閃,場面十分駭人。
狐七行走江湖多年,卻也未見過這種邪門的法術,頓時如臨大敵般直起身子,緊張地連腦後和背上的鬣毛都豎了起來,對那神婆怒目相向,像是隨時就要撲上去一般。
燕舒靈*的手看似不經意在他身上拍了拍,低聲道:「是幻術。」
狐七聞眼一愣,眨眨眼,頓時恍然大悟:對哦!燕舒靈法力高強,她設下的仙障如銅牆鐵壁一般,豈是那麼容易破去的?怪不得從那神婆進門開始就覺察不出一絲妖氣,甚至連活人的生氣也是一絲皆無,原來只是嚇唬人的幻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