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去北角
第二天早上剛九點整,李威連就給戴希的房間打來電話,他已經在大堂等著了。
李威連面朝里站在大堂的落地玻璃窗前,晨光淡灑在身上,戴希看到,他的臉色晦暗神情疲憊,像是宿醉難醒,又像是徹夜未眠。其實戴希自己也沒睡多久,樣子大概不會比他強得太多。下時惴惴不安的心頓時平靜下來,戴希徑直走到李威連的跟前,與他相視一笑。
昨夜已經過去,他們彼此都不會再提起。剔除了虛偽的隔膜之後,李威連在戴希的眼裡又多了幾分真實,幸好這種真實對她是有所準備。戴希猜不透李威連究竟是怎麼想的,但他神情中流露出的微妙釋然令她心生惻隱。
現在,她更有信心,也更有願望要和他坦誠相處。
「要趕下午三點半的航班,你最好一點半搭上機場快線,所以我們今天的時間並不多。」坐上車,李威連對戴希說:「我們最遠可以去一趟淺水灣,或者先去山頂,中午十二點我在旁邊的半島酒店訂了位,吃飯仍然是最重要的。」
戴希朝車窗外望望,天氣不太好,維多利亞港灣的上空陰雲密布,沿著山勢而上的高大半隱在灰色的霧靄之後,風勢比前幾天都要凜冽,吹起路邊的棕櫚樹葉颯颯作響,開到盡頭的紫荊花瓣紛紛飄落,像粉色的蝴蝶在街道上翻飛起舞。春節長期已經結束,又逢周六早晨,廣東道上突然變得行人寥落,名品店前更是門口羅雀,沒有人氣簇擁的華貴裝飾在風中獨立,透出些許孤高的味道來。
從明媚到凄涼,才不過一夜之間。缺少了人頭簇擁,裸露的市景顯得骯髒。被人所遺棄的事物總是骯髒的,這關乎感覺,而非實質。
「我不想去山頂……也不想去淺水灣。」戴希回答李威連。
他發動汽車,緩緩駛出酒店前的車道:「那你想去哪裡?」
「北角。」
「為什麼?」他似乎並不很詫異。
雖然醞釀了很久,戴希答話的時候還是相當緊張,她聽見自己的嗓音在輕微顫抖:「『粗俗是世界上最大的罪過』,我想了解說這句話的人。我仔細思考過了,我認為你母親的說法很有道理。」
好在李威連沒有再說什麼。拐上梳士巴利道后他就提升了車速,半島酒店、喜來登酒店、九龍萬麗、香格里拉……一座座或摩登或富貴或典雅的宇從車窗外飛快掠過,似錦繁華就這樣過眼而逝、轉瞬無痕。
行駛了很長一段,李威連才說:「理論很簡單,真實卻一點兒也不美好。你肯定想看嗎?」
「肯定。」
李威連點點頭:「還有段路要開,想聽音樂嗎?」
「不,」戴希堅決地說,「我要問你問題。」
他笑了笑:「是嗎?你終於有問題想問我了?」
「是有……很多問題。」
「好,問。」
戴希一下子又緊張起來,當這一刻終於到來時,她仍然無法避免惶恐。與他越是熟識,原先零散殘缺的心靈碎片漸漸匯聚成型,戴希就越是膽怯,她既害怕拼圖完整所揭示出的殘酷真相,又害怕自己的輕率和無知會傷害到已經陷落在無盡悲涼中的心,然而她只能勇敢前行,否則幫助就將永遠是句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