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秘密

此時此刻，張之琛真想離開清華園，到一個沒有煩惱與憂愁的世外桃源遁世獨居。然而，不管他多麼絕望，多麼生氣，他殘存的那點理智依舊在指引他做最正確的事。因此，略微平復了一下心緒后，他又對趙悅馨這樣說道：

「這就是你要和我談的事？如果這就是，那麼現在已經談完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必須先走一步了。」

「你有什麼當緊的事情要做？」趙悅馨粗聲粗氣地問，「你為什麼要怎麼著急地離開我？我剛剛離開你，馬上就開始想念你，而你似乎從未思念過我。」

張之琛沒有作聲。

「之琛，你愛我嗎？」見張之琛無動於衷，趙悅馨的心不由得顫抖了一下，脫口而出這個問題。

趙悅馨本來不想談論他們倆人的感情問題，而想直奔主題。但是自從見到張之琛后，她就感覺到他不對勁，他的心緒顯得頗不平靜，她隱約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原因使張之琛擺脫不開，或者不願擺脫掉，他糾纏在其中非常痛苦。這一點她從他的情態里一眼便看到了。因此，她又開始懷疑一切，懷疑他是否真心愛她。

雖然在王微安的影響下（她曾諄諄教誨趙悅馨，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持個性的獨立和情感的自主。），趙悅馨一再地告誡自己要獨立、自尊、自愛，不要把男人看得那麼重要，不要把感情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但是一開口，她卻不由自主地像所有對她深愛的男人沒有把握的女人一樣問了這個老生常談的愚蠢問題。殊不知，正是這個問題顯示出她的不自信，表明她和那些把愛情看得重於一切的可憐女人毫無二致：因為愛情失去了自我。

這一刻，趙悅馨根本不明白，其實當她丟失自我的時候，同時也失去了張之琛對她的愛與尊重。

張之琛盯著趙悅馨的那張由於他不能理解的失望而略感蒼白的臉，為她的美艷動人感到驚訝，卻一點也感覺不到自己對她的愛戀之情。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心裡卻在想：

「真是夠煩人的！為什麼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問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男人愛不愛她難道她感覺不到嗎？她們最應該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覺，而不是男人口是心非的話。她們明明知道這個道理，但就是樂意自欺欺人。」

雖然張之琛非常厭惡男人的虛偽，但在當前這種情況下，他卻不知不覺像所有虛偽的男人一樣說了言不由衷的話。

「能不愛嗎？」他說，語氣非常冷淡，「不愛你，我會和你坐在這裡嗎？」

趙悅馨聽到這句虛偽的話，內心裡並不十分相信，因為女人的第六感提醒她這句話不能當真，還有就是張之琛說話的語氣暴露了他的真心，正因為這句話，趙悅馨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但不知為何，她的臉上卻勉強裝出一種喜悅的神色，她緩緩地站起身，走到張之琛跟前，把臉放在他的左肩上，纖細的雙臂環住他的腰，身體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張之琛被趙悅馨的這個動作感動了，他先是呆若木雞一般一動不動地愣怔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抬起手摟住她，面帶羞愧之色的臉頰在她的頭髮上蹭了蹭，左手撫摸著她的背，右手輕輕地拍著。

「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輕聲說。

「你對我已經沒有秘密了，」他應道，「我知道你昨天是第一次。」

「我說的不是這個。」

張之琛立刻推開趙悅馨，茫然地盯著她的臉。

「那你想告訴我什麼？」他平靜地問，「你和別的男生接過吻？你知道的，我不介意。」

「也不是這個。」

「究竟是什麼？」張之琛臉上露出慍怒的神色，不耐煩地問。

「我想告訴你，但是又怕你看不起我。」趙悅馨突然垂下眼睛說。

張之琛感到非常納悶。既然說的不是身體上的秘密，那麼還有什麼秘密會讓趙悅馨如此難以啟齒呢？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他說，「我絕對不會看不起你。」為了鼓勵她，他又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口是心非的話，因為他實在是等的不耐煩了。「你知道我是如此愛你，怎麼會看不起你呢？」

「那篇論文不是我寫的。」趙悅馨終於鼓起勇氣說。同時抬起眼睛，盯著張之琛的臉，想看清楚他聽到這一事實后的反應。

張之琛一時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什麼論文？」他漫不經心地問。

「《荷馬與弗洛伊德的思想之碰撞及性學三論的闡釋與批判》」

張之琛不由自主地把雙手從趙悅馨的肩膀上放下來。他現在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說這篇論文不是你寫的？」他努力剋制自己的震驚情緒，盡量平心靜氣、小心翼翼地問。

「是的。」

「誰寫的？」

「微安。」

「王微安？」張之琛不是說出這個名字，而是喊出這個名字。他的這種過激反應讓趙悅馨大吃一驚。

「你怎麼啦？」趙悅馨忍不住這樣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張之琛語無倫次地說，他略微平靜了一下心緒，又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你剛剛說這篇論文不是你寫的，是王微安幫你寫的？」

趙悅馨肯定地點點頭。

「你為什麼不自己寫？」

趙悅馨默不作聲。

「這種事怎麼能讓別人代勞呢？」

趙悅馨依舊三緘其口。

「你難道不為自己找個至少能說得過去的理由嗎？」張之琛又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呢？你既然不願回答，不告訴我我不就不問了。既然決定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得徹底一點呢？」

「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趙悅馨終於說話了，「我之所以決定告訴你，是因為其一我不想在你面前保留秘密；其二讓你完全了解並不完美的我；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葉子說你開始關注我並和我表白，是因為我寫了那篇論文的緣故。所以，我想告訴你那篇論文不是我寫的，我並沒有那種人人稱道的才華，我不想用這種假象誤導你。如果你認為你被欺騙了，你可以斷然離開我，我絕不死纏爛打。」

趙悅馨之所以說出這個真相是為了向張之琛表明她究竟有多愛他，多麼在乎她對他的忠誠程度，但是自從她開始和張之琛交談，張之琛說話的語氣和對待事情的態度不知不覺影響了她的初衷，使她由開始的忠誠變成質疑，直到現在的破釜沉舟，她感覺到張之琛對她的愛存在太多不確定因素，這些因素是那麼明顯，明顯到她已經不能假裝看不到。她感到痛苦，因此做了一件與她的意願背道而馳的事：快刀斬亂麻。假如他不愛她，為什麼不忍痛揭開這種假象，而要自欺欺人呢？

張之琛凝望著趙悅馨，半天沒有說話。沉默橫亘在他們中間，令趙悅馨感到害怕，令張之琛感到窒息。他從來沒想到趙悅馨如此敏感，而且如此果斷。她前一秒鐘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后一秒鐘就把離合的樞紐拋給了他。他感到驚詫，一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