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慘死
譚文石把她送去別院,美其名曰是讓她去陪杜姨娘,免得杜姨娘日子孤寂。可寧夏青明白,這不過是託辭,譚文石只是不想見到她。
馬車在別院大門前停下,婆子打著車簾,翠玉扶了寧夏青下車。已經好幾年沒來別院這邊了,這裡的景色和往年別無二致,在這樣的隆冬天裡,別院的湖水又已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那冰面映著淡淡的天色,不失為一片好光景。
「這裡的天兒可真冷。」寧夏青一開口,便呵出一口白氣。
「姐姐來了?快進來,別凍著。」杜姨娘已笑著迎了出來。
「你又何必出來迎我?當心自個兒的身子要緊。」寧夏青一邊說,一邊扶著翠玉的手進門,大著肚子的杜姨娘陪在身旁,只見那杜姨娘面色紅潤,言笑晏晏。
「原是爺說你這段日子寢食不安,才讓我來照看你。今日一見,你氣色倒還不錯。」
「我本是寢食不安,所以昨兒去廟裡許願,抽了上上籤,然後便聽聞姐姐要來,我才明白,這簽原來是姐姐帶給我的。我心裡十分歡喜,昨晚便睡得特別安穩。」
寧夏青點了點頭,淡淡地笑著。一身石榴紅的百蝶穿花襖,在一片冬景的別院里十分顯眼,襯得寧夏青膚光勝雪,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似真似幻,宛若神女仙子,明艷不可方物。
像這樣艷麗的紅色,杜姨娘是沒資格穿的。
「給太太請安。」寧夏青進了院子,早就候在那裡的丫鬟婆子便立刻行禮問安。
寧夏青看著其中一個道:「下個月初十就是你閨女的好日子,我特意帶了三匹石青銀鼠褂,給你閨女添箱,也算是她在府里服侍過幾年的情分。」
孫婆婆一怔,隨即行禮感激道:「勞煩太太還記著這等小事,我替我家那閨女謝過太太了。」
寧夏青回身看著另一個說:「你家那個素來好賭,如今可戒了?若是再像上個月那般,在這邊與鄉里鬧出事來,我便不再容情,只得將他送報官府。」
姜婆婆面色惶恐,連頭都不敢抬,唯唯諾諾地回道:「太太放心,他已經不賭了。」
她們一直在別院伺候,沒見過太太幾次,只聽聞太太眼明心亮,行事老道,是個一等一的人物,連老爺的事業都少不得太太的幫襯。如今見寧夏青滿身錦繡,珠光寶氣,風華遠勝杜姨娘,又不過寥寥幾句,便將別院這邊的事料理得明明白白,恩威並施,賞罰分明,不由得心生畏懼,謹言慎行起來。
杜姨娘在一旁賠笑道:「姐姐事事明察秋毫,我是學不來的。我近來神思倦怠,屬於打點瑣事,還要姐姐來操心,原是我的不是。」杜姨娘一邊說著,一邊親熱地挽著寧夏青的手,殷殷道:「姐姐遠道而來,這等小事也不急於一時,不如先進屋去喝杯熱茶,去去路上的寒氣。」
寧夏青笑著點點頭,便由杜姨娘迎進了屋去,見太太走遠了,滿院子的丫鬟婆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太太果真是個人物,且不說行事作風,單看模樣便讓人不由得敬重七分。從前只知道杜姨娘是個美人,卻不料人外有人,太太更是風華絕代,且美艷中不失威嚴。眾人皆知太太和杜姨娘是表姐妹,今日才知,這兩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譚文石迎娶寧杜二美,此事曾一時傳為佳話。表姐為妻表妹為妾,譚文石大享齊人之福。
如今,寧夏青被譚文石送來別院,打算順了丈夫的心意,暫且在此小住幾日,之後再尋個機會,夫妻二人好好談談,將彼此心中的疙瘩解開,想來就能與譚文石和好如初了,畢竟夫妻多年,即便厭了倦了,也總有恩情在。
杜姨娘笑著說:「姐姐,這別院里湖水結冰后的風景甚好,趁著今日天氣晴朗,你我二人去看看風景吧。」杜秋桐從少時便寄住在寧家,表姐妹倆是自小玩到大的。
寧夏青站在湖邊,身旁是已懷胎五月的杜姨娘,兩人把丫鬟都打發走,只是靜靜看風景。結了冰的湖面像是巨大的鏡子,映出如水一樣的天色,若是人心也能永遠如這般純凈,那該多好。
寧夏青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兩人在寧家後院玩耍嬉鬧的樣子,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嫁給譚文石后,本以為夫妻恩愛,卻不料譚文石竟與杜秋桐珠胎暗結,她雖不快,卻還是以正室的身份出面,讓譚文石把杜秋桐迎了進來。
她一直拿杜秋桐當做自己的親妹妹,怎麼都沒料到,杜秋桐竟想要她的命!
原來杜秋桐早就準備好了陷阱,陷她跌入冰冷的湖中!
「我的好姐姐,瞧瞧你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寧夏青從沒見過杜秋桐這般可怕的表情,她面目猙獰道:「好一個譚家說一不二的太太,如今還不是落得這般下場!看著你垂死掙扎的樣子,可真是讓我痛快極了!」
「你為什麼……」她的語氣與其說是出乎意料,不如說是難以置信,然而只吐出幾個字,她所扒著的冰塊就「嘩啦」一聲清脆地裂開,她又陷入了冰冷的水中。
「你問我為什麼?難道你不明白?只要有你在,我就永遠是一個姨娘!謝謝你這十年來把譚家打理得這麼好,謝謝你替爺攢下來的家業,等你死了,我會好好享用你的心血的!」
寧夏青在冰涼的水裡沉浮,浸了水的衣服重得像是石頭,把她往下墜。杜秋桐一直都不甘心居於自己之下,這一點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沒想到,自己的表妹竟真能做到這麼狠這麼絕!她開口想要叫人,卻發現……她發不出聲音了!
一定是那杯熱茶,一定是那杯茶里被下了葯!
「姐姐,你已死到臨頭,就別掙扎了,越掙扎越可笑。哦對了,你是不是想要叫人來救你?我勸你算了吧,且不說你現在喊不出來,就算你能喊出來,你帶來的那些人也早就被我打發到別處了,一時半會都不會過來的。」
杜秋桐收斂那虛偽的笑容,眼神逐漸冰冷殘忍,通著嗜血的瘋狂,一身貂毛斗篷,雙手籠在暖手筒中,高高在上地看著在水中無助掙扎的寧夏青,無情地說:「你我今生姐妹一場,今日我送你最後一程,也算是做妹妹的一點心意。」
「等爺知道了,你怎麼……跟爺交代……」寧夏青不斷地嗆著水,嗓子也啞了。
「爺?哈哈哈……」杜秋桐忍不住笑了,笑得近乎癲狂:「好姐姐啊好姐姐,枉你聰明一世,居然在死到臨頭的時候問出這樣蠢的問題。如果不是爺的意思,難道你以為,我敢這樣明目張胆地除掉你嗎?」
「你說什麼……」寧夏青的四肢早已凍僵,漸漸喪失知覺,可她仍能感覺到心裡宛若崩塌般的痛苦。
「姐姐,你知不知道,沒有男人會喜歡比自己聰明的女人,這些年來,你處處出盡風頭,讓爺的面子往哪放?更何況,你跟了爺這麼多年了,連個后都沒給爺留,要你有何用?」
杜秋桐摸著自己的肚子,語氣十分囂張:「此外,雖然寧家也風光過,但早就落魄了,產業也早就都併入了譚家的名下,如今的寧家幫襯不上爺,還總要爺幫襯寧家,爺自然看不上你了。而我的四叔剛剛升了巡撫,以你這樣的出身,有什麼資格再壓我一頭?」
杜秋桐的一言一語都宛如刀子,將寧夏青的心割得鮮血淋漓。
「既然姐姐要死了,我就讓你死得明白。十年前,姐姐被沈家退親,姐姐的父親突然去世,你們一家子老弱婦孺被寧氏親族排擠欺壓,這些可都是爺的安排呢。」
寧夏青的腦中「轟「的一聲。
杜秋桐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寧夏青啊寧夏青,你真以為自己是個聰明人?其實啊,爺只是利用你罷了,可憐你將爺當做恩人,替爺打點了這麼多年,還將寧家的桑園拱手相送……」
寧夏青的鼻子已經淹沒在水中,她抬著眼,冰冷的湖水淹過她的眼睛,可她卻怎麼都不願意閉眼。
譚文石啊譚文石,原來竟打得這樣一手好算盤!
可憐她這十年的時光,可憐寧家的心血,竟都交給了那樣一個偽君子!
她還以為,譚文石是誤會了她,才會冷落她,才會把她打發來別院,哼,原來譚文石不是誤會了她,譚文石是把她看得太透了!
譚文石知道,以她的細密心思,她早晚會發現當年之事的端倪,所以譚文石才先下手為強!而這些年來,她替譚文石打點了那麼多事,知道譚文石那麼多見不得人的秘密,譚文石就更不可能容得下她!
十年前,譚文石貪戀她的美貌,覬覦她的家產,欣賞她的聰慧,依賴她的魄力。
十年後,譚文石將她的一切通通榨乾,頭也不回就轉向了杜家,而寧夏青的一切都成了譚文石最厭惡的樣子,都變成了不得不除去她的理由!
寧夏青漸漸無法呼吸,帶著那難以磨滅的恨意,徹底喪失了意識……
當晚,天降大雪,直下了七天七夜,直到世界一片雪白。
那是幾十年裡最大的一場天災,直到後世,都被史學家和天象學家研究探討。
沒人知道,那場大雪源自於一個女人衝破天地的強烈不甘,在那場大雪后,她帶著無盡的悲憤和仇恨,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