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對三
次日清晨,用完早膳,定淳依照寺中習慣,要打坐做功課。路行雲閑著無聊,便自己走出客棧轉悠。
趙侯弘囑咐那句「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猶在耳邊,他卻滿腦子想的都是即將到來的金徽大會,哪裡還沉得下心來溫習劍術,但想:「大師兄教我的也就那三招兩式,翻來覆去練了十餘年,哪怕睡夢中閉著眼也能使得滾瓜爛熟。再練三日沒啥用處,倒不如趁著這大好時光,四處走走看看,舒緩心情。」隨即腦海中浮現一張冰霜般的臉來,「要是還能遇上靜女宗那三名女弟子就好了。這次我好言相求,未必不能借過那劍看看。」目光順下,右手同時握緊自己的佩劍,「我不會看錯的......對吧,劍兄。」
比起靠近洛水之畔熱鬧的坊南,上林坊坊北冷清得多。日白天明,弄月坊也偃旗息鼓,沒了晚上的動靜,所以順著坊北的主街道從西往東走,一路行人甚少。上林坊往東幾個裡坊,路行雲之前也沒去過,信步遊盪,走走停停,不一會兒居然迷失了方向。
再往東,人更加稀疏,路行雲行至一條街巷,舉目四望,寂寂寥寥不見一人,左右可見的房舍亦是破敗寒酸,遠遜上林坊附近。自覺無趣,正想要折返回客棧看看定淳情況,卻驀然聽到十幾步開外的有間院落傳來爭吵聲。
有爭吵就有人,有人就能問清楚回去的路。
路行雲抱著這個想法健步如飛,很快到了院落前。可是近了細瞧才發覺院門上下枯藤虯結,柴門更是蠹蝕腐朽殘破不堪,及踝長的雜草都蔓生到了腳邊。院中露出頭的一些房檐屋瓦,同樣破損凌亂。看來這院落荒廢很久了。
一隻黑貓從他腳邊受驚般竄過去,路行雲回過神,立刻聽到院落內有男人在吼:「臭小子,有些道理非要用劍說出口,你才能聽懂嗎?」聲音竟是有些熟悉。
雜草叢生的蕪穢院落內有四個人,全都帶劍,一邊三人靠門,另一人孤零零站在牆角。
聽到響動,背對路行雲的三人扭頭顧視,果不其然,他們正是昨日在城外和自己起過齟齬的正光府劍客。一個寬臉大鬍子、一個面白微胖,還有一個細目高顴,估計應該就是那時態度最蠻橫的裹頭漢子了。
正光府三劍客見到突如其來的路行雲,也很驚訝。那細目高顴的劍客語帶挑釁意思道:「足下腳程好快,都從城外走到這裡了。」
路行雲不吭聲,舉目望向牆邊那人,是個陌生少年。那少年估計比自己還小几歲,穿著藍衫,身子窄窄瘦瘦,臉色像雪鹽般慘白。看著弱不禁風模樣,可胸膛卻和手中的長劍一樣傲然堅挺。
「只是順路,無意冒犯。」路行雲對這三個正光府劍客沒好感,本來不打算糾纏,可直覺告訴他,對面的牆邊少年需要他的幫助,「冒昧問一句,三位聚在這裡所為何事呢?」
「你是緇衣堂的嗎?你的烏鴉帽呢?」那細目高顴的劍客冷笑不斷,「我們聚在哪裡,輪得到你管?」
路行雲正色直言:「聚在哪裡我不管,要做什麼路某卻得管管。」說著話,拇指上挑,當即將佩劍頂出一截。
那寬臉大鬍子的劍客掠眼他將欲出鞘的劍,說道:「私人私事,足下要行俠仗義,天下大道萬千,也不用管的這麼寬吧?」清清嗓子,「足下現在走出這個院門,就當咱們沒見過面。」
「自欺欺人的事,路某做不來......」話未盡,鞘間寒光一現,路行雲已橫劍在手,「路某眼中所見,只是三名漢子將圍攻一名瘦弱少年。」
那細目高顴的劍客觀察到路行雲劍刃上繚繞的白霧,笑笑道:「年紀不大,氣技合一,不簡單吶。」表情一凝,「不過就憑這想打抱不平,未免太不將我師徒三人放眼裡了!」隨即顧視左右,「師父、阿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身為正光府弟子,難道還有退卻的道理嗎?」
「自是沒有。」那面白微胖的劍客回話道,與那細目高顴的劍客同時將劍刃一轉。登時間,醇厚的白氣破了堤也似不斷從劍身四泄出來。
那寬臉大鬍子的劍客還想做最後的勸告,對路行雲道:「在城外時,我師徒三人實在是給了足下面子,現在也請足下給我師徒三人個面子,不要再管閑事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真想分個高下、決個勝負,會場上見便是了。」
他還道路行雲終歸對城外衝突耿耿於懷,想借這僻靜地面出口怨氣。即便他根本不把路行雲放在眼裡,可身為正光府弟子畢竟一舉一動都關係重大,所以也不願多生枝節。
路行雲微微搖頭:「路某不為私怨,只為道義。幾位說了,要決勝負會場上見。那邊的小兄弟看樣子也將參加金徽大會,幾位何必在此時此地急於動手呢?」
「身手不知如何,口齒倒很伶俐。」那面白微胖的劍客假笑著道,「師父,少和他費口舌。就加他一個,也掙不脫我師徒三人的手掌心!」
那細目高顴的劍客附和稱是,寬臉大鬍子的劍客卻沒有贊同,反而皺皺眉,分別看了看藍衫少年與路行云:「多打少,你們覺得我正光府仗勢欺人。好,我正光府名門正派天下聞名,縱然報仇解怨,同樣正大光明,不願給人指摘......」言及此處,劍鋒一動,「不如這樣,咱們一個對一個,三局兩勝如何?」
「一個對一個?」他的兩名夥伴同時怔住,「師父,你這是......」
那寬臉大鬍子的劍客對他們的驚疑置之不理,繼續道:「足下二人對我師徒三人,一個對一個。我師徒三人每人只比一場,足下二人辛苦,得出一個人比兩場。」語氣鄭重,看來是出自真心,「這是最大讓步了。我等若勝,足下不可再插手此事。我等若敗,即刻便離開此地。足下覺得如何?」若一對一比兩場,怕一勝一敗難分輸贏,可比三場,又缺了個人。這個主意倒可以說是折中之舉。
雖然自己或者那藍衫少年中有人將打兩場,明面上仍然吃虧,但路行雲看得出,寬臉大鬍子的劍客實力必然在另兩名劍客之上,卻承諾只打一場,亦可算暗中讓步了。聽到這裡,朝那藍衫少年點了點頭,那藍衫少年雙唇緊抿,默然無語。
「江夏郡路行雲。」幾人湊近,路行雲深吸口氣,抱拳說道。
「會稽郡正光府師範孟老方。」那寬臉大鬍子的劍客同樣抱拳。
路行雲聞聽「師範」,心下大震,眼角餘光瞭到那寬臉大鬍子的劍客的手中劍此時已隱隱泛出金光,實力少說飛瀑階以上,心想:「那小兄弟到底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禍,竟然惹到了正光府的師範。」抬眼看向那一臉冷漠的藍衫少年,很是疑惑。
「會稽郡正光府正選裴鯨。」那面白微胖的劍客接著自我介紹。
那細目高顴的劍客滿臉不情願,終究拗不過兩名兄弟,別著臉敷衍地拱拱手:「會稽郡正光府正選殷弘會。」
四人輪番說完,目光齊刷刷聚到那藍衫少年臉上。那藍衫少年始終未發一語,看不出他對孟老方定下的比試是否贊成。
等了一會兒,那藍衫少年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清悅,細冷如刀——
「弘農郡無雙快宗見習燕吟。」
無雙快宗在十七年前才位列八宗,屬於八宗中的後輩。即便資歷較其他門派為淺,無雙快宗的實力卻不容小覷。其流派劍術一如「無雙快」字面意思,以速度見長,箇中高手甚至傳說身法騰挪間能超過飛鳥,與風息化為一體。
無雙快宗名頭雖大,只是眼前這燕吟年少瘦弱,宗門身份更是只有入門即可得的「見習」。路行雲本指望他身負絕技配得上接受正光府三人圍攻,這時不由大失所望,暗自叫苦:「乖乖,如此看來,我路某人今日免不了與正光府劍客一番惡戰。」
「二位誰先與在下過招?」報了名號定了戰,孟老方首先道,他的劍早為純正金氣輕覆,似乎做好了打頭陣的準備。
「我來吧。」路行雲挺身而出。光看劍氣,正金色的孟老方就比裴鯨、殷弘會兩人強上一級不止,或許已經進入的飛瀑階的後段。在這個階段,經過靜池階的沉澱,修練者已經能夠將收穫的元氣有效控制。故而再次進行走脈時的力度與速度都遠非凝氣期三階段可比。練氣者將在走脈過程中感受到酣暢淋漓的快感,大肆攫取周身元氣。實力迅速與凝氣期拉開差距。
路行雲雖也不看好燕吟對陣裴、殷中任何一個的勝算,卻想能先抵掉正光府三人中的最強者自是好的。
燕吟沒說話,安靜地與裴鯨、殷弘會退到了一邊,為路、孟比試騰出空間。
路行雲長吁一氣,立足交錯的亂草叢中,將劍橫在胸前。技法分攻勢、守勢與架勢,通常無論攻守,都必須在架勢的基礎上展開。他這架勢練了十餘年,一經成型,瞬時間周身脈絡搏動如流,不斷從丹田氣海中提氣灌注,大部分自手臂湧上劍身,在劍鋒、劍刃等處纏上明顯的白氣。
「足下的氣色純正,雖無門無派,走的路子倒沒岔了。」
觀劍氣、知深淺,孟老方縱橫江湖數十載,自然曉得路行雲這等修為遠非一朝一夕可得,是下過苦功、受過正當指點的。明晰了此節,他對比試的態度更加重視,於是一運氣,端端正正立了個正光府正統「金玉劍」一系「金風玉露」的架勢。
「得罪了!」路行雲身姿豹變,當胸遞出一劍,直取孟老方軀幹正中。
孟老方笑道:「可以!」沒有如路行雲預料那樣由架勢出守勢,而是腳下一撤,以身法避開此招,接一招「劍流光」的攻勢。
「劍流光」乃正光府「正光劍」一系六絕中最稱迅捷的劍術攻勢,孟老方連出三劍,皆似靈蛇出洞,壓得路行雲有守無攻,立時間便奪回了主動。路行雲急於挽回劣勢,右手持劍招架,身子搶住機會往左前一側,左手暴長、化掌為雙指,在劍的配合下徑直點向孟老方的金氣長劍。
孟老方驀地一怔,暗道:「這是......『奪鋒手』?」無暇多思,陡然大喝著仰身往後倒去。路行雲見勢,雙足一點,間不容髮縱身欺了上去。
「哈哈,這小子還是嫩了。」破瓦寒檐下,裴鯨與殷弘會相視而笑。
面無表情的燕吟則在這時候微微蹙眉。
孟老方見心急的路行雲入彀,氣海雲涌,整個人在空中瞬間就好似那陀螺般飛旋數圈,手中劍被帶著猶如輪舞,退中帶攻。
他這招正是「正光劍系」六絕之一「劍孔雀」,本來是完完全全的守勢,可他精熟此道,揮散自如,是以能隨機應變,憑才智因時制宜,將守勢活用為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