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西湖樓外

第一章西湖樓外

「吁」

一匹烏黑大馬停在樓外樓前,鐵凌霜翻身下馬,扔了塊散碎銀子給門前躬身牽馬的小廝,淡淡瞥了他一眼,抬腳踏進門來,掃了眼空蕩蕩的大堂,眉頭稍皺,旋即舒展開來,徑自走到靠著牆邊的桌子面前,手指輕輕一抹桌面,看著依舊乾淨的手指,坐了下來。

堂內的小廝也頗為機靈,張開笑臉,走了兩步,正要再湊上前去。

「咣」

伸手將鐵槍放在桌子上,鐵凌霜微微側頭,看著那在遠處頓住笑臉,逡巡不前的小廝,伸手一招,問到,

「樓里有什麼菜色不錯?」

聲音似珠落玉盤,清澈激昂,那小廝忙放下心思,整理好笑臉,上前兩步,笑著說到,

「好叫客官知道,咱們這樓外樓里,大江南北頂尖菜色都是齊全的,要說咱們店的招牌,那自然就是悶鹿尾,扒海參和溜蟹黃,還有」

仰著笑臉,正要細細說來,只見鐵凌霜抬手打斷,小廝趕緊咬住嘴巴,閉口不言。

伸手指了指掛在大堂牆上的各色菜名,鐵凌霜張嘴說到,

「第一排,那紅色的,都來上一份。」

小廝轉頭看著牆上那早就爛熟於心的菜式,一十二個招牌菜,好傢夥,這是要宴請貴客啊,咽了口唾沫,小聲問道,

「客官您幾位?」

淡淡的盯著桌面,鐵凌香面色不豫。掌柜走上前來,朝小廝喊了聲,

「趕緊吩咐廚子上菜,哪那麼多廢話!」

只見他大圓臉,油光滿面,與一把山羊鬍子很是不搭,眯著眼睛朝鐵凌霜笑了笑,擺手打發小廝去後堂,躬身行了個禮,也不說話,慢悠悠的轉到後堂去了。

眼見大堂靜了下來,鐵凌霜轉看向窗外,湖水確實碧波蕩漾,荷葉片片,接連不斷,只是稍微有些枯黃斑點,寥寥無幾的荷花都低著頭,幾艘小船也沒精打採的飄來盪去。

再往遠處看去,對面湖邊擺著攤子賣著各色糕點和胭脂水粉的商家還是有的,稀疏的幾個人影垂頭喪氣的路過,想來生意也是慘淡。

搖了搖頭,果然,完全沒有傳聞中西湖歌舞幾時休的奢靡景象,荒涼的不合常理,雙手抱胸,閉著眼睛,仔細思量起來。

后廚,那胖嘟嘟的掌柜的正對著一身汗珠子滿臉橫肉更加胖大的廚子低聲吼道,

「牛大海!你他娘的要是敢往菜里掉一粒汗,老子今天活劈了你。」

「嗤」

那廚子嗤笑一聲,斜眼瞥了下面有懼色地掌柜,不屑地喊道,

「我說老孫頭,還是脫不掉書生膽子,小的跟針窟窿一樣,到底來了什麼神仙人物,把你嚇成這樣,衙門裡官老爺來了咱們不是照樣往鍋里吐嗎?你吐得也沒比我少啊。」

被破鑼嗓門掉了老底,孫掌柜嚇得一縮頭,轉身拔出腦袋往灶門看了一眼,回頭一腳蹬在廚子牛大海大腿上,咬牙切齒地小聲說到,

「收點聲,媽的,皇宮裡出來的,專門拔刀先斬後奏的那種,你小子不想活了?」

正在切墩的牛大海僵住了臉,眼珠子瞪的老大,後背又冒出一排汗,後退一步,抬手擦了下腦門上快要墜下來的冷汗,又罕見的洗了把手,朝掌柜的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難堪的笑臉,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從西域重金買來的駝峰尖切的薄似蟬翼。

伸著腦袋仔細聽著大堂,沒有什麼動靜,掌柜的鬆了口氣,搖頭嘆息。

老孫頭,孫耀祖,一出生就背上了讀書做官的偉大使命,奈何與之乎者也緣分忒淺,考了四次連孫山是什麼樣都快畫出來了。眼瞅著自己兒子都抱著經史子集上了學堂,咬了咬牙,狠了下心,收拾收拾祖產,盤算了大半年,開了這家酒店,背靠連綿青山,對面西湖美景,甚是好地方。

到底是讀過幾年書的人,重要之處難免弔書袋子,酒館叫什麼名字呢?腦中閃過一排排大字,或賢或聖,或王或霸,豪放的?婉約的?浪漫的?唉,給兒子取名也沒這麼難。

腳旁胖兒子抱著一本厚厚大書,搖晃著腦袋背道,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一拍大腿,抱起好似眉清目秀的兒子,狠狠的親了兩口,也不管兒子嫌棄的抹著臉蛋,仰天長嘆,就叫樓外樓吧。

杭州城,西湖邊,樓外樓酒館,老掌柜頗有天分,苦心經營,幾經周折,終於做成了聲聞百里的大酒店。

廚子手藝很是要得,眼看小廝流水價的端上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品,鐵凌香點了點頭,頗為讚賞。

不敢怠慢貴客,招牌菜上完,小廝退到櫃檯邊,偷眼瞅著那桌,掌柜的搖了搖頭,站在櫃檯后伸手給他腦後一巴掌,又回頭拎起一壺上等好酒,自己端著,走了上去。

「客官,這是本店珍藏的上等好酒,紹興女兒紅,本店贈送給客官品嘗,不收銀錢。」

看著一桌美食,食慾大開,正舉筷要夾起一片油黃酥脆的煎駝峰,聽見掌柜說話,鐵凌香轉頭瞥了眼那「女兒紅」三個大字,眼神微眯,半晌,老掌柜的笑的臉都快抽筋了,才搖了搖頭,

「不用,泡壺清茶就行了。」

也不理會那孫耀祖,夾起一塊駝峰,仔細品味起來,果然不錯,表皮酥脆,內里香軟,鮮嫩潤口,肥而不膩,搭配上樓外樓的特色醬汁,真是極品珍饈,不愧為美食八珍之一的煎駝峰。

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的孫掌柜沒有灰心,不理會小廝的偷笑,放回女兒紅,又拎出一小盒極品龍井茶,自己打了壺開水,翻出一套青瓷茶具,就在柜上,泡起茶來。

偷眼看向那大快朵頤的鐵凌霜,一身蜀地錦繡,紅底黑紋,裁剪的極為合身,更顯得她高挑幹練,外面罩著一層避塵黑紗衣,前胸後背隱隱閃過鱗光,好似蛟龍翻滾。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錯不了,自己還是有眼光的,錦衣衛,飛魚服,雖然顏色和以前見過的有點區別,但感覺更威嚴些,想來是個權力大的。

抬手抹了抹頭上的汗,就著櫃檯上的抹布擦掉,伸手摸摸了茶壺溫度,還差點火候,又瞄了過去。

烏黑長發,隨意的挽了個髮髻,清爽利落。麥色皮膚,細膩如象牙,額頭圓潤光滑,一雙羽眉如玉,凌空斜飛,細長瑞鳳眼眸,開合間似月落秋水,讓人莫敢仰視,孫掌柜看的心肝發顫,就憑這半張臉面,要是掌了權勢,哪還有妖魔鬼怪的活路呀。

抹了把自己的老臉,聽多了低眉順目,賊眉鼠眼,陡然看見一根眉毛絲都蓋過自己的人,不禁心喪若死。

斜起死魚眼,再偷看過去,只見鼻若懸膽,珠圓玉潤,鼻樑直貫天庭。不敢再瞧,這氣勢逼的人緊,等會總不能爬著過去送茶吧?

堅持了半晌,還是擋不住琢磨半輩子的以面相人之法,孫掌柜微微側頭,偷瞄過去,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陰狠刻毒的纖薄嘴唇,也不是浮誇放浪的寬厚大嘴。嫩菱角一般,水潤透紅,似是吃的高興,嘴角微微上仰,嗯,不錯,仰月唇,最是心善,還好與眉眼威勢格格不入,不然自己真的要爬過去了。

察覺一絲目光徘徊在自己身上,鐵凌霜停下筷子,拉下嘴角,孫掌柜只覺一絲寒意從腳底板衝到頭髮梢,身上都快起霜了,趕緊順勢端起茶盞,躬著腰,笑臉對著地板,小跑著走上前去,

「客觀,這是店裡珍藏的西湖龍井,咱浙江省的名茶,都是要上貢朝廷給京里的達官顯貴的,您來嘗嘗。」

說著自己動手給面前貴客倒了一杯,雙手奉上。

望著面前的杯盤狼藉,鐵凌霜滿意的點了點頭,接過胖掌柜手中的龍井茶,一股清香撲面,沁人心脾,茶色微黃泛青,清澈透亮,抿下一口,入口微苦,含之如玉,回味悠長,不愧是浙江名茶。

「店老闆,貴店廚子手藝很是地道,這桌,多少兩銀子?」

嘴中發苦,喉嚨酸澀,似含了一嘴的殘次龍井渣子,孫掌柜心思急轉,想了想面前的仰月唇,心中稍寬,帶著期待,低聲說到,

「七十」

「嗯。」

「三十」

「嗯?」

「三,三兩銀子。」

心底嘆氣,這群狗官,什麼面相的掌了權,都成一堆喝血吃肉的畜生,娘的三兩銀子還不夠牛大海這牲口今天的伙食呢,算了,誰讓人家是錦衣衛呢。

搖了搖頭,輕笑一聲,鐵凌霜取出百兩銀票,放在桌子上,說到,

「七十六兩。」

啊?店老闆心裡一驚,抬起頭來,看著那冷清鳳目帶著一絲笑意看著自己,忽然內心安定,擠出笑臉,抬手擦了擦汗,呵呵笑道,

「讓客觀您見笑了。」

說罷,雙手捧起銀票,喊來小廝過去結賬,自己也要拱手退下,卻聽到那人問道,

「杭州城平常也是如此冷清嗎?」

聽到貴客問起,店老闆頓住腳步,不禁稍稍直起腰,也不敢抬頭,苦笑著說,

「最近是冷清了些,一整個月不見一丁點雨水,本就旱的厲害,城裡又出了幾宗命案,人少了很多。」

微微頷首,鐵凌霜皺著眉頭,

「那也不至於這麼半天,一個人都沒有光顧吧?」

嘆了口氣,店老闆說到,

「今兒是咱們杭州城裡一群富商,請了個遊方的老道士,據說是青城山下來的,要在錢塘江邊做法請龍王,求雨還是斬妖咱也不知道,十里八鄉的都跑到六合寺那邊圍著看,咱們西湖這邊才冷清下來。」

「嗯」淡淡的點了點頭,鐵凌霜伸手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一口。

「城裡的命案是怎麼回事?」

這可撓著孫掌柜的癢了,只見他清了清嗓子,稍微放開了聲,

「哎吆,貴客,好教您知道,咱們這杭州城,是招了妖了,城裡三起命案,總共死了整整十口,都是被妖怪吸干腦髓啊,那個慘啊,還有位是咱們樓外樓的常客呢,出手也大方,唉,真是造了孽了。」

點了點頭,輕輕抿了口茶,閉目片刻,睜開眼睛,眼見小廝走上來,捧著幾張銀票和幾塊碎銀子,鐵凌霜伸手接過銀票,也不管那碎銀子,算是打賞茶錢了,站起身來,拎起桌邊橫放的三尺鐵槍,徑直出了門。

牽過門口小廝手中遞上來的馬繩,翻身上馬,抬頭看了眼高懸的烈日,雙腿一夾馬腹,

「駕」

一騎紅塵,直奔錢塘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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