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如果人都像機器一樣,身上有一個關機按鈕,能毫無痛苦的死去,有多少人願意按下。

我想起小的時候,小時候的河是真正的河,是不帶一絲污穢的河,它們乾乾淨淨的在世界上默默流淌了億萬年,最終在短短的幾十年中被人類摧殘的晚節不保。大夏天的鄉下是永遠都回不去的記憶,因為不再有隨處可見在河裡游泳的人了。我跟比我大十幾歲的表哥以及一群調皮的孩子組成了那些年夏天最歡樂的風景,那是再不可能複製的風景。

可是我並不會游泳,生在江南還是沒學會游泳說來著實慚愧,我是一個很怕死的人,每當爸爸教我游水我總是死死的抓住他的手不放,我常常調侃自己說「要是生在革命抗戰年代,被鬼子抓到了稍微打一下估計就全招了」。雖然是玩笑話,但我的膽子確實不大,我怕蟲,非常怕,尤其是有堅硬的外殼還散發著特有臭氣的蟲,如果還會飛那真是要人半條命。所以每當看到南方特有的油亮亮的大蟑螂,簡直是魂都會嚇飛,可入畫卻可以用腳一踩徒手抓起來向我炫耀,當真是各有各的剋星。我也不是所有的蟲都怕,我不怕蠶寶寶和蚯蚓,也不怕螳螂和螞蚱,他們沒有殼也不會飛,這樣的蟲都是善良的蟲,不一驚一乍的蟲。

所有人都會游泳,只單我是拿著一個又黑又大的汽車輪胎當游泳圈瞎撲騰的,但瞎撲騰我也喜歡,看著別人撲騰的厲害我也是高興的,我向他們潑潑水就很高興了。

我們時常在表哥家門前的河裡游,河邊有一條水泥做的船,約七米長兩米寬,早已沒人用了。大孩子們都從船上往河裡扎猛子,然後從不知哪裡突然冒出來,水性一個比一個好。只有我是死死抱著輪胎慢悠悠的從河邊滑溜溜的台階淌進河裡的,可一進了河我就也快活了,也死命的撲騰死命的划水,河上有座石橋,就在我們頭頂,小橋流水人家,真真是江南風光。

橋下的河水很急,因為橋洞比河窄很多,我划著划著就累了,一動不動的休息,輪胎也順著水向橋洞另一側漂去。眼看著離大家越來越遠,只得又鼓足力氣死命游過去,可是橋洞的水怎麼樣也不讓我過去,我越是用力越是過不去,巨大的輪胎不僅浮力很大,阻力也很大,我瘦小的身軀駕馭起來很是吃力。於是身體慢慢前傾,腿也伸的直直的,身後的半個輪胎微微翹起,以一種衝刺的姿態再一次努力。

突然一個場景切換,我大吐一口,順勢也用手拭去滿頭滿臉的水,表哥已經在河中央抱著我了。是的,我落入了河裡,剛從河裡探出頭,是表哥潛到水底抓住我的腳把我拉上來的。可是我完全都不知道自己曾翻入河下,我什麼也不記得,直到我出水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掉下去了。我只記得上一個場景在拚命的划水,而下一個場景已經是被表哥救出水的瞬間,水面下的記憶是被河神吞噬了嗎?

如果當時表哥沒有注意到我,也許此刻的我記憶仍然是停留在橋洞下拚命划水的時刻,在億萬萬人中這麼渺小的一個我的經歷就此在時間的長河中定格,我也就此跟這個有幸遊歷一番的世界告別,我沒有任何的痛苦,也沒有任何的知覺,我沒有一絲的恐懼,死亡是如此突然又正常的秩序。

隨著年月漸長,由此僥倖生還的經歷,我越發覺得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附加的幸運,本來在那年少的橋洞下,我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體驗者了,而我現在卻依然還活著。可是活著原來是能夠讓人如此痛苦的經歷,如果我當初就這麼離開人世,那樣不帶一絲痛苦和知覺的離開人世,我也不必經歷這麼多痛徹心扉的日日夜夜。也許我本來就不該苟活在世,我的生命在那一刻終結是最好的,那一刻的我只是一個少年,我並不知道真正的痛苦是什麼,所有的記憶都是無憂無慮的,我不曾見過真正的絕望,也不曾見過真正的悲傷。我如果在那時就粲然的告別,也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突然的無意識的死亡是不帶一絲痛苦的,對於如此膽小怕死的我,這個認知是親身經驗確定無疑的。現在的我已經對這個世界沒有了任何的留戀,沒有一個人值得愛我或被我所愛,我唯一捨不得的只有少不更事的小滿,可是誰不是孤獨的來到這個世界又孤獨的離開的呢?我其實什麼也幫不了他,一切都必須靠他自己,不要奢求任何人的慰藉,不要期盼一切憧憬的美好,這是爸爸唯一的忠告。

我想我可以布置一個類似的場景,選一條類似的有橋的河,在橋和河岸間支起一個狹窄的吊床,然後找一條小船。夜深人靜的時候,喝上很多很多可以使我倒頭便不省人事的酒,在酒勁還未發作前乘著小船爬上吊床,然後一切都交給夢境,交給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夢境,我只需要一個普通的翻身,就能在不知不覺間解除一切的痛苦。我不會再記得任何人任何事,以前的不記得,以後的也不會再記得,我不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也不再記得來過這個世界,我的生命就此在時間長河裡定格,在這條不知蜿蜒向何方的平靜的小河裡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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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蒼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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