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傳話
十來方大小的房間里,房門左側是半開櫃門的衣櫃,窗戶正對房門,帘子呈灰藍色,左邊是梳妝台,台上安靜磕著各種化妝品,右邊是床鋪與床頭櫃,床腳整齊擺放著幾雙鞋,柜子上安靜磕著幾個袖珍布娃娃。
這就是木緣沂的房間,陳設簡單,窗明几淨,一覽無餘,且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橘子香味。
顧銘皺眉道:「緣沂,你幹什麼啊?」
木緣沂道:「你們不是擠不下嗎,我大發善心,留你在這裡睡啊。」
顧銘道:「但是我們想的是,你去客廳委屈一晚,我們三個擠一個房間就好了。」
木緣沂問:「你覺得我可能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三個男人睡嗎?」
顧銘道:「好像不太可能。」
木緣沂指著床,蹙眉道:「這床兩米寬,畫一條中線,你睡右邊,我睡左邊,誰也別打擾誰。」
顧銘搖頭道:「還是算了。我去外面睡。」
木緣沂道:「你確定?」
顧銘道:「我確定。」
木緣沂冷著臉道:「那你出去吧。」
然後顧銘真的就扭開房門出去了。
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不歡而散。
九月的氣候還較熱,客廳的地板不算特別涼,三兄弟並排蜷縮在牆角,反倒是把長椅空了出來。
楊雷和吳瀟聊了挺多,全都是關於曾初雨和石靜的問題。
吳瀟苦笑道:「我被踢出房間這種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我沒想到,她們今天還這麼不給我面子,讓你們看笑話了。」
顧銘道:「我們都不會笑話你。」
吳瀟問:「那你和木緣沂在房間里說了什麼?」
顧銘道:「沒說什麼,就隨便閑聊了幾句。」
楊雷捂著嘴打瞌睡,迷迷糊糊道:「這幾年上班把我的作息時間完全固定了,這會困了,你們慢慢聊。」
他說著,居然兩手環抱膝蓋,接著把腦袋往手臂上一放就睡著了。
顧銘和吳瀟均啞然失笑。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聊的都是些廢話。
快到凌晨時,吳瀟也睡著了,只剩顧銘盯著滿屋子的黑暗發獃。
凌晨一點過,木緣沂出來過一次。
她出來上廁所,看到牆角蹲成一排的三兄弟,非常狐疑地說:「就算長椅睡不下三個人,你們也不用全都蹲在牆角睡覺啊。」
顧銘不說話,楊雷和吳瀟仍在熟睡。
木緣沂道:「顧銘,你怎麼不說話?」
顧銘驚訝道:「這麼黑,你怎麼知道我醒著?」
木緣沂道:「因為我看到你的眼睛了啊。」
顧銘苦笑,沒想到韓貞居然說對了,在黑暗裡,人最明亮的部位果然是眼睛。
木緣沂道:「這樣蹲坐著睡,醒了之後全身酸痛,很不舒服,你還是到我房間睡吧。」
顧銘道:「這樣不好。」
木緣沂問:「為什麼不好?」
顧銘道:「男女授受不親。」
木緣沂問:「那為什麼韓貞就可以?」
顧銘道:「這個我有些說不清楚。」
木緣沂問:「因為韓貞長得漂亮,把你迷住了?」
顧銘道:「是的。」
木緣沂問:「那我不漂亮嗎?」
顧銘輕嘆道:「你們都很漂亮,但你們不一樣。」
木緣沂靜站許久,終於點頭回了房。
次日清晨,顧銘迷迷糊糊中聽到曾初雨和石靜的柔聲細語,還聽到楊雷的憨厚笑聲,睜開眼便發現吳瀟和楊雷都不見了。
顧銘的意識還沒完全蘇醒,濃重的困意再一次襲來,他蹲坐在牆角又睡著了。
坐在又冷又潮的地面睡覺的確非常折磨人,彷彿時時刻刻都在勞累,哪怕是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顧銘聽到了女孩的聲音,手心傳來溫暖又細膩的觸感。
她說:「顧銘,你還是回房間睡覺吧。」
顧銘半睜眼,搖頭道:「不了。」
她說:「曾初雨和石靜已經不鬧了,你和楊雷有房間睡了。」
顧銘點頭道:「好。」
接著迷迷糊糊跟著她走,躺到柔軟的溫床上便又睡了過去。
顧銘再次醒來時,看到的不是藍夢,而是梳妝台。他花了足足十秒鐘回歸現實,猛然發現自己睡在木緣沂的房間里。
他看了手機時間,現在是十一點過,快到正午了。
木緣沂不知所蹤,但邊上的被褥里還殘留少女的體溫。
——我到底在幹些什麼事情啊!
顧銘心裡大罵,連忙翻身起床,扭開房門便看到茶几上的豐富菜色。
廚房有響動,是鍋鏟撞擊的聲音,有人在做菜。
顧銘走到客廳坐下,沒一會,吳瀟從廚房裡出來了。
顧銘問:「瀟瀟,你在做菜?」
吳瀟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做幾個好菜吃。」
顧銘點頭道:「那他們人呢?」
吳瀟道:「初雨和石靜一大早就逛街買東西去了,阿雷則被木緣沂叫走了。」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正午十二點左右,所有人都回來了。
六人圍坐在茶几前吃這頓家常菜。
吳瀟的廚藝還不錯,每個菜都能做出家的感覺,但顧銘吃著總歸覺得不如韓貞。
這頓飯吃完,三兄弟也差不多該告別了。
吳瀟要回上海上課,楊雷也要回廣州工作。
顧銘送他們到火車站,再回梔子苑,又到了下午六點。
木緣沂去上班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一個人。
顧銘很小的時候就習慣了孤獨,但現在人長大了,卻變得更加害怕孤獨了。
他想好了,明天就挨著拜訪許成語,萬澗,李文豪。
雖然顧銘幾個月前就刪了通訊錄里的所有電話,但留有備份,他能在必要的時候聯繫到他們。
他給許成語打了電話,結果卻非常遺憾。許成語現在在貴州讀大學,並不在家。
他又給萬澗和李文豪打了電話,結果依舊,他們都不在家裡,並且也抽不出時間。
別人都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只有顧銘無所事事。
顧銘想著,如果要見許成語他們,等國慶就好了。
距離國慶還有兩個星期,這期間他應該找一點事情做。
他翻看著手機,忽然翻到譚紅塵發給他的最後幾條簡訊。譚紅塵希望他能幫忙傳話。
顧銘得見一見王樂樂,周芊,史懷瑜,把譚紅塵的話都轉告給他們。
顧銘想到楊雷說過,王樂樂最近非常古怪,顯然動了許多偏激的念頭。
顧銘心裡輕嘆,決定回一趟學校。
次日清晨,天還沒亮,顧銘就準備走。
但木緣沂叫住了他。
這很奇怪,木緣沂一般是凌晨三點左右才下班,清晨的時段應該是在熟睡,卻不知她怎麼察覺到顧銘要走的。
木緣沂尤為認真地說:「顧銘,你能帶上我嗎?」
顧銘驚愕道:「你知道我要走?」
木緣沂道:「你的朋友們走後,你肯定也會走,這一點毋庸置疑。」
顧銘道:「那你跟著我幹什麼?」
木緣沂道:「我想多認識一下你的世界。」
顧銘道:「我想你對我產生什麼誤會了。」
木緣沂搖頭道:「沒有任何誤會,我只是單純地想離開這個城市一次,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
顧銘遲疑許久,最後點了頭。
他在離開之前去了一趟長江明珠小區,站在風雪家的樓下靜站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給風俊發了一條簡訊,內容是:風叔叔,如果小雪想見我了,拜託你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我。
風俊回:小雪若想見你,她自己會聯繫你。
顧銘沉默,接著踏上歸程。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里,顧銘和木緣沂均緘默不語。
顧銘回到了大學城,站在交職院的小鐵門外。
正值大學新生軍訓的時段,整個大學城彷彿都披上一層綠油油的植被,非常爽朗和睦。
顧銘撥通王樂樂的電話,認真道:「樂樂,我有話想和你說,能出來見個面嗎?」
王樂樂:「我也有話想和你說。前段時間我給你打過好幾次電話,但都沒接通。」
顧銘:「我在交職院鐵門外。」
王樂樂:「等我十分鐘。」
顧銘:「好的。」
十分鐘后,王樂樂果然到了。鐵門關著,她從圍牆裡翻出來的。
她還和往常一樣,氣質迷人,身段迷人,認真的眸子也一如既往的迷人。她站著,像蒙著面紗的妖嬈舞女,足可令萬千少年淪陷。
王樂樂看了一眼木緣沂,又看向顧銘,蹙眉道:「看你們風塵僕僕的樣子,要不要先找個餐廳吃點東西?」
顧銘道:「飯肯定要吃,但在這之前,我們先把該聊的事情聊一下。」
王樂樂點頭,抬手指向交職院鐵門斜對面的茶樓,說:「去那邊坐著聊。」
三個人在茶樓包間里坐下,顧銘一針見血道:「樂樂,譚紅塵叫我傳話給你。」
王樂樂的睫毛猛地一顫,忙問:「紅塵現在在哪裡?他要你傳什麼話?」
顧銘摸出手機,把譚紅塵發來的簡訊給王樂樂看。
「替我轉告樂樂,我愛她,我相信她願意為我而死,但請她務必好好活著。」
這是譚紅塵希望顧銘傳達給王樂樂的信息,現在她全都收到了。
可是王樂樂要的明顯不是這樣一段冰冷的文字信息,她的臉頰變得冰冷,彷彿有無數情緒爆發,但她強忍著,問:「你找我就是為了給我看這句話?」
顧銘道:「是的。」
王樂樂問:「那紅塵現在在哪裡?」
顧銘搖頭道:「我不知道。」
王樂樂面無表情翻看顧銘的手機,她把譚紅塵發來的簡訊全都看了。她越看,眸子里越震驚,到後面都變成了揮之不去的悲哀。
她輕聲道:「我想我知道紅塵現在在哪裡了。」
顧銘道:「或許你可以去龍泉的那座無名山上看看。」
王樂樂搖頭道:「我不想去看藍晨雨的死相。」
顧銘道:「那裡或許有能找到譚紅塵的線索。」
王樂樂道:「我知道該怎麼找,不勞你費心。」
顧銘點頭道:「那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王樂樂道:「我想把風雪得病的事情告訴你,現在看來沒這必要了。」
顧銘道:「的確沒必要。」
王樂樂道:「那你能解釋一下你身邊這位女同學是怎麼回事嗎?」
顧銘道:「緣沂是我的朋友。」
王樂樂問:「僅僅是朋友?」
顧銘點頭道:「是的。」
王樂樂道:「希望你沒有說謊。」
顧銘問:「你和小雪的友誼很深?」
王樂樂道:「友誼這種東西,很難用言語描繪清楚。總之,只要風雪還活著,你就不能做傷她心的事情,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顧銘道:「我知道了。」
一陣沉默。
顧銘問:「要叫周芊來一趟嗎?」
王樂樂道:「不必了,紅塵要告訴芊芊的話,我會轉告。」
顧銘問:「那還有其他事情嗎?」
王樂樂道:「我這裡已經沒事了。」
顧銘道:「沒事的話,我就告辭了。」
王樂樂道:「你不用告辭。」
顧銘問:「什麼意思?」
王樂樂道:「從現在開始,我要跟著你,直到見到風雪為止。」
顧銘苦笑。
王樂樂問:「你不樂意?」
顧銘道:「我沒有不樂意,但你實在沒必要跟著我。」
王樂樂不解道:「我不跟著你怎麼找得到風雪?」
顧銘道:「你跟著我反而見不到小雪。我可以告訴你小雪的住址,你自己去找她吧。」
王樂樂點頭道:「這樣也行。」
王樂樂走後,顧銘又給史懷瑜打了電話。
作為朋友,顧銘的確不希望史懷瑜為譚紅塵的事情背負太多,但事實是,譚紅塵的事情的確與史懷瑜脫不了關係。
於是顧銘把譚紅塵發來的簡訊給史懷瑜看了。
「我恨史懷瑜,為什麼替我扣上這頂綠帽的人偏偏是他?如果換一個人,這一切都還有迴旋餘地。」
史懷瑜看著這段信息,神色變得沉重而悲傷。
他苦澀道:「顧銘,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件事。的確是我對不起紅塵,不然他不會走到這一步。」
顧銘道:「路都是人選的,或許你有不對,但譚紅塵不該如此偏激。」
史懷瑜道:「這個世界就是這麼諷刺。罄竹難書之人,因為忽然良心發現,懸崖勒馬,反而成了好人;生來就淳樸忠厚的人,反而替別人的罪惡背了鍋,變成了殺人犯。莫非這不可笑?」
顧銘道:「這的確是一個非常諷刺的世界。但最諷刺的不是你和譚紅塵的糾葛,而是生來就不在一個世界的你們,居然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