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七色

第562章 七色

韓貞坐在偌大的教室里,背脊撐得筆直,目不轉睛盯著投影幕。老師做的PPT非常好,每個知識點都展現得簡潔又精闢,容易記,容易理解。但她好像失了魂,彷彿跳躍在投影幕上的文字和圖片都變成了顧銘的臉。

她努力集中精神,努力調整思緒,努力投入學習中。但很快的,她被迫放棄了。她的腦子裡不超過十秒鐘,必定出現顧銘的臉。

一堂課下來,她甚至忘了自己在上哪門課。

她抿著嘴,在心裡罵了顧銘幾句,便又忍不住開眉而笑。她想起了高考衝刺的那段時間。那原本是她最應該心無旁騖發奮學習的珍貴時段,她卻把這些時間全用來臆想他了。

那時和這時,情況似乎完全一樣。

韓貞的心裡懊惱起來。她感覺顧銘真的是一個禍害。他跟著她來教室會影響她學習,他不跟著來依舊會影響她學習。彷彿只要這個世界還有他的存在,她就一定沒辦法專心學習。

上午還有兩堂課,韓貞卻已不打算再留在學校里上課。做過學生的人都知道,心不在教室的情況下,人坐在教室也是徒勞。

許多女孩子都懂得精打細算,她們不僅會理財,還會理時間,理感情,理男人。

在這方面,韓貞並不算全能,但她懂得理時間。女孩二十齣頭的年紀,便是最美的芳華,每一刻都務必珍惜。她當然不能把美好的時間白白浪費在課堂里,於是她準備去商場走走,替顧銘買幾套過冬的衣服,另外再去健身房買一張健身卡。

其實要買衣服,大學城的好多街道里都有服裝店,只不過那些店子比較普通,貨物並不全,不容易挑到入眼的衣服。

這當然是對韓貞而言。她本人對穿著並沒有太多講究,只要不是顏色太老土,款式太落後的衣服,她都能穿。但她給顧銘買衣服就不一樣。這是她第一次替她買衣服,各方各面一定要做到最好。

於是她繞了很長的路,專門打車去了一趟市中心的大商場。

她在商場里走動了一個多小時,接連看中好幾套看上去不錯的衣服。但最後被她買走的只有一套。

黑色的純棉襯衫,黑色的羽絨服,黑色的休閑褲,黑色的運動鞋,還外加一條黑色的真皮皮帶。

沒錯,她全部都買的黑色。她覺得,以顧銘現在這種深沉的氣質,黑色更能彰顯她的穩重與深遠。

她已篤定,顧銘穿上這套衣服一定好看,絕對比電視劇里黑衣蒙面那些俠客更像賊。

所以卡里直接少了接近兩千塊,她卻一點也不覺肉痛。

她提著好幾個大袋子又打車回大學城,去科技學院側面的街道里的健身房辦理健身卡。

一般來說,健身房的收費不低,有的一月上千。大學城這邊卻相對好很多,這家設備非常齊全的健身房只需要四百一月。

韓貞回到租房時,已是中午一點過。

顧銘還像死豬一樣躺在床上養膘。

韓貞把手裡的袋子全都放下,湊過去問:「你的腿好些了嗎?」

顧銘道:「比昨天好一些,血印子都消了,也不那麼腫了,勉強能下地,但走一小會仍會感到酸痛無力。」

韓貞點頭道:「那你記得擦藥,估計明天就完全恢復了。」

顧銘面無表情道:「這還需要我記?不都是你在幫我擦藥嗎?」

韓貞蹙眉道:「你在生氣?」

顧銘問:「我生氣了?」

韓貞道:「你的臉板得這麼緊,不是生氣是什麼?」

顧銘道:「我這叫心平氣和,心如止水。」

韓貞心裡一陣笑。她知道顧銘在為昨晚的事情鬧脾氣。其實她打他也並沒有太用力,而且那還是她半夢半醒時的條件反射,很值得原諒。

顧銘道:「回來了就快去做飯,我餓著的。」

韓貞問:「我應該給你做飯嗎?」

顧銘道:「莫非你還等著我給你做飯?」

韓貞問:「莫非你不能給我做飯?」

顧銘道:「那是你們重慶的『耙耳朵』做的事,我不做。」

韓貞道:「那你就等著喝西北風。」

她說著,轉身就往門外走。

顧銘問:「你去哪裡?」

韓貞道:「我出去吃飯啊。」

顧銘皺眉道:「我今天看了一部名叫《自殺現場直播》的電影。」

韓貞不以為意道:「你現在這個病懨懨的殘疾人模樣,除了每天除了和風雪對句詩,剩下的樂趣就只有看電影了。」

顧銘道:「這部電影是印度的。印度是一個女權相當薄弱的國家,但電影里的妻子挺強勢的。」

韓貞問:「你想說什麼?」

顧銘道:「我想說的是,不管哪個年代,哪個國家,都一定少不了悍婦的存在。」

韓貞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說我是悍婦?」

顧銘偏過頭去,漫不經心道:「我只是簡述電影里的故事,並沒有說你。」

韓貞道:「所以你只講了『悍婦』兩個字。」

顧銘道:「算了,我的腿不方便,你出去買菜,我來做飯,這樣行了吧?」

韓貞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起床,好好洗個澡,把衣服換了。如果你還覺得閑,就把被套和床單都剝出來洗了。我去買菜,回來就做飯,你餓了就先忍一會。」

顧銘道:「我沒有換穿的衣服。」

韓貞道:「地上這幾袋子就是你的衣服。」

顧銘驚訝道:「你給我買衣服了?」

韓貞道:「不然我還每天和一頭髒得要命的豬睡啊?」

韓貞買好菜回來就看到顧銘換上了這一身新衣服。她暗自滿意,覺得這身衣服非常適合顧銘。但顧銘好像並不滿意,眉頭皺得像快脫落的樹皮。

韓貞什麼都沒說,嘴裡輕哼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去廚房裡做飯。

她做完飯回來,驚訝發現顧銘真的把睡髒了的被套和床單都脫了下來,和著他剛換下的臟衣服,全都丟大廳的公用洗衣機里了。

——他怎麼變得這麼聽話了?

韓貞遲疑片刻,問:「你不生氣了?」

顧銘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韓貞道:「我昨晚打了你。」

顧銘道:「你打我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我至於這麼小氣嗎?」

韓貞想到她曾抽顧銘的椅子,害他摔個「底朝天」,還落井下石抬腿踩他。

那次的確要比輕飄飄的一巴掌痛得多。

韓貞抿嘴笑道:「先吃飯吧。」

顧銘道:「你喂我,我就吃。」

韓貞懶得理他,自己盛飯,自顧自吃起來。

顧銘靜坐了一會,忽然道:「韓貞。」

韓貞問:「怎麼?」

顧銘道:「昨晚我不是故意的。」

韓貞道:「我知道。」

顧銘問:「你知道?」

韓貞道:「每個獸性大發的男人在完事之後都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我沒有諷刺你,相反,我完全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精蟲上腦罷了。」

顧銘黑著臉道:「你說的真對。」

韓貞道:「所以你該謝我。」

顧銘道:「是的。你的一巴掌宛如劃破天宇的晨光,把我從黑暗的深淵拉了回來。你對我的恩情如同再造,我這輩子當牛做馬都償還不起。」

韓貞差點沒被噎著。她使勁把嘴裡的飯菜咽進去,睜大眼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顧銘道:「反正這個話題聊到最後一定會出現我說的這類話。我只是提前認輸了而已。」

韓貞笑了起來。她發現顧銘的確很有自知之明。

男人要和女人講道理,很多時候如同秀才遇上兵。簡單的例子是——

男:「你整天買這麼多化妝品,梳妝台都堆不下了,還嫌錢多買不夠?」

女:「我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還不是為了給你撐面子?」

男:「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個月才幾千塊,有時還不夠你買這些東的西的!你要真給我撐面子,就給我留點錢買幾包好煙!」

女:「好啊!你居然敢吼我!這日子到底還過不過了!?」

男:「……」

簡而言之,只要男人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極有可能演變成「離婚大戰」。

韓貞吃飽了,洗好餐具準備午睡。

顧銘晾好衣服,走到她近前推她,「你買的這些衣服我都沒剪牌子,明天我陪你去退掉吧。」

韓貞蹙眉道:「你腦子有毛病吧。你這一身可都是叫得出名字的牌子貨,是在大商場買的,如果衣服本身沒有質量問題,退不了的。」

顧銘道:「但是好難看。」

韓貞問:「哪裡難看。」

顧銘道:「太黑了。」

韓貞問:「莫非你很白?」

顧銘道:「我不白,但也不黑,不適合這套黑色行裝。」

韓貞道:「不管適不適合,買回來了就退不了了,你只能穿著。而且我聽你的語氣,好像有點心虛。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顧銘道:「我如實說吧。你買的衣服,我很喜歡,但我知道這身衣服不便宜,你剛辭了工作,手上的余錢不多,全都用來給我買衣服了,那你怎麼辦?」

韓貞道:「你養我啊。」

顧銘苦笑。

韓貞蹙眉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顧銘道:「這是於心有愧的表情。這麼多年裡,我沒送過你任何有價值的禮物,你還對我這麼好。」

韓貞心裡一暖,甜笑道:「那等你腿好了就好好給我準備一份禮物吧。」

顧銘問:「你喜歡什麼禮物?」

韓貞道:「七色堇。」

顧銘疑惑道:「七色堇是什麼?花嗎?」

韓貞道:「你可以百度查一下。」

顧銘真的摸出手機查百度。半晌后,他凝著眉道:「百度上寫得清清楚楚,世上並沒有七色堇,它只存在於古書典籍中。」

韓貞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顧銘不解道:「什麼意思?」

韓貞道:「字面上的意思。」

顧銘道:「所以有心人就可以把世上不存在的東西創造出來嗎?」

韓貞道:「你創造不出來也沒關係,你就去想一個我可能會喜歡的禮物然後買來送給我吧。」

顧銘站著不動。

韓貞道:「你一直站在這裡,影響我睡覺。」

顧銘凝聲道:「我忽然想起來了。你不只一次在玻璃窗上畫七葉花。」

韓貞道:「畫著好玩。」

顧銘道:「小飛哥曾說過,你心裡有一個七色的故事。當時我以為是彩虹,但你否認了。現在想來,應該就是七色堇吧。」

韓貞的心「撲通」一跳。她的臉紅了,頗為惱羞地別過頭,兇巴巴說道:「你管那是什麼故事,反正我不講給你聽。」

顧銘問:「為什麼?」

韓貞道:「那天在學校的醫務室,我本想講給你聽,你自己岔開話題了。我想講的時候,你不想聽。現在你想聽,我還不想講呢。」

顧銘道:「這樣不好。萬一等到下次你想講了,我又不想聽了,這事就變得沒完沒了了。」

韓貞板著臉道:「我們之間沒完沒了的事情多了去了。」

顧銘道:「就像你願意的時候我不願意,我願意的時候你卻不願意了。」

韓貞問:「什麼願意不願意的?」

顧銘道:「上床啊。」

韓貞臉一黑,非常不開心地說道:「那你現在願意嗎?」

顧銘無所謂地攤攤手,隨口道:「這個問題沒意思。反正我說願意,你會說不願意,我說不願意,你又會說願意。」

韓貞道:「你不說,怎就知道我們的態度完全相反呢?」

顧銘道:「我願意。」

韓貞道:「我不願意。」

顧銘道:「我不願意。」

韓貞道:「我不願意。」

顧銘的臉色僵住,好久之後才苦笑道:「你說的沒錯。我們的態度的確不是完全相反。」

韓貞道:「我並不知道七色堇有什麼故事,你也別去妄加猜測了。如果你實在想知道,就打電話給顧恩哥,叫他把我以前送給你的護符拆開,裡面有一張小紙條,紙條上有你想知道的故事。」

顧銘澀笑道:「我還不打算給家裡人打電話。」

韓貞道:「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顧銘道:「好的。我不問七色的故事,你說一下,除了七色堇,你還想要什麼禮物,我好準備。」

韓貞道:「你送的東西我都要,你隨便買吧。」

她說完,翻過身閉上眼睡覺。但她的心緒很不平靜,她又一次想到了遙遠的孩童時代的美好憧憬——七色的故事是:小花瓣兒飛喲飛,飛到西來飛到東,飛到北來飛到南,繞一個圈兒轉回來,讓我的男孩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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