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朝暮

第568章 朝暮

項鏈是一種環狀的、戴在人脖子上的飾品,所以女人送男人項鏈,往往表達一種「鎖住你」的寓意。

所以這串項鏈真的能鎖住顧銘的心嗎?或者說,要鎖住一個男人的心,真的需要項鏈這種物質層次的東西嗎?

顧銘撿起灰燼里被染得漆黑的金項鏈,微笑道:「很漂亮。」

韓貞道:「我專門去珠寶店挑的。你仔細看一下項鏈下端的吊墜。」

項鏈不一定有吊墜,吊墜也不一定掛項鏈上。但毫無疑問,掛了吊墜的項鏈更具美感。韓貞買的這一串項鏈,就恰好有一個吊墜。

顧銘用手指擦拭吊墜上的紙灰,片刻便看清吊墜的模樣。它由玉石雕琢,是一個形狀非常扭曲的環狀物,像螺旋相接的DNA圖示,又像彎曲了極大弧度的彈簧。

顧銘不認得這個圖形,便問:「這是什麼吊墜?」

韓貞道:「朝暮。」

顧銘愣住,好半晌才費解道:「一個彷彿畸形的環狀物,卻有如此美妙的名字?」

韓貞道:「因為你看這個吊墜的角度不對,不然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顧銘問:「該怎麼看?」

韓貞道:「這是珠寶店的一個很有故事的珠寶工匠用心打磨出來的玉器。你把它斜放四十五度看一下。」

顧銘照做,發現玉器的各個線條遮掩下,居然呈現出一個空心的「朝」字。

顧銘明白過來,立馬切換角度,發現吊墜從斜向一百三十五度看去,便是一個空心的「暮」字。

毫無疑問,這個吊墜是通過精準的幾乎計算才打磨出來的,而且它的做工非常精緻,光滑如妙齡女的肌膚。

這樣一個設計嚴謹、做工美妙的玉石吊墜,價格當然不會便宜。

顧銘忍不住多看了韓貞幾眼,遲疑著問:「你花多少錢買的這串項鏈?」

韓貞道:「項鏈並不貴,太貴的我也買不起。你還沒把整個吊墜看完,你再試著調幾個角度看看。」

顧銘皺著眉旋轉吊墜,很快發現吊墜就豎直放著,平視過去便能看到空心的「與你」二字。

朝暮與你,好美妙的辭彙。

顧銘小心翼翼地把項鏈收進兜里,卻沒戴脖子上。

韓貞問:「你捨不得戴?」

顧銘笑道:「總得把它洗乾淨再戴啊。」

韓貞點頭道:「項鏈的確要洗乾淨了才好看。」

顧銘道:「話說回來,你不是很喜歡河燈嗎?怎麼會想到把項鏈塞河燈里然後燒掉?」

韓貞糾正道:「那叫蓮燈!」

顧銘道:「好吧,蓮燈。你怎麼不寫好心愿然後把蓮燈放河裡呢?」

韓貞隨口道:「河燈節早過了,而且大學城這邊也沒有河。」

顧銘便說:「明年的河燈節,我陪你放河燈。」

韓貞的眉梢一挑,再次糾正:「那叫蓮燈!」

——分明是同樣一個東西,非得給它起一個奇怪的名字,還逼迫別人也叫這個名字。或許只有天生麗質的美少女才有底氣做這種事情。

顧銘啞然失笑。他牽著韓貞往回走。現在才晚上九點過,這個平安夜還沒結束,他們還能多玩會。

韓貞道:「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明年的七月十五,你要陪我放蓮燈。到時候你別耍賴。」

顧銘道:「只要不是到時候你不想放河……放蓮燈,那我們七月十五的夜晚肯定是在河邊。」

韓貞滿意地笑了笑。她走著,忽然又問:「我們回去玩什麼?」

顧銘道:「我們可以買兩個蘋果吃。」——平安夜當然要吃一個蘋果,而且那個蘋果最好是心愛的那個他(她)送的。

韓貞問:「還有呢?」

顧銘道:「我們還可以買兩塊巧克力吃。」——能吃到心愛之人送的巧克力,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韓貞道:「巧克力是情人節才送的。」

顧銘笑道:「平安夜和情人節有區別嗎?」

韓貞道:「你這麼說好像也沒錯。但除了吃的,你總得想點玩的。」

顧銘道:「我們去算卦吧。」

韓貞驚愕道:「算卦?」

顧銘道:「我記得就在你們學校的側門外,有專門給人算命的術士。」

韓貞搖頭道:「還是不了。那些算命的都是騙子,隨便擺幾張河圖洛書的圖紙,席地一坐就當自己是世外高人。如果他們真的能算命,就不至於每天風雨無阻四處擺地攤了。」

顧銘道:「但我記得你在我們鎮西山的東林寺求過簽。求籤在也算某種程度上的算命。為什麼東林寺住持說的話你都信,其他算命術士的話就不信?」

韓貞輕蔑道:「你懂什麼啊。住持是得道高僧,他深通佛理,所說的話自然存在大道理。佛學精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它和街邊那些算命的完全不是一個性質。」

顧銘道:「但毫無疑問的是,佛學和算命都已算不得科學,它們都是迷信。」

韓貞蹙眉道:「你在諷刺佛教信仰?」

顧銘搖頭道:「我沒有諷刺佛學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

韓貞道:「這世上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上百度查一下就知道世界有多少未解之謎。至少就目前而言,科學並不是全能的。而且科學的極限是什麼,沒人說得清。」

顧銘道:「你是說,科學的極限是迷信?」

韓貞道:「我也沒這麼說。只是你不要把你不能理解的東西都當成騙人的。如果你熟讀基本佛經,就知道佛學本身潛藏莫大智慧。」

顧銘的嘴角猛地抽搐幾下,乾笑道:「好像說要去算命的人是我,說術士都是騙人的是你。怎麼變成我把不能理解的東西都當成騙人的了?」

韓貞咬咬嘴道:「反正術士都是騙人的,只有佛學才是真實存在的。」

顧銘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說:「我不去算命行吧。你說我們接下來幹什麼。」

韓貞道:「逛商場。」

顧銘點頭道:「是的,天這麼冷,我至少該替你買一條圍巾。」

韓貞莞爾道:「我只是隨口說說。若我真要逛商場,絕對不會叫你。」

顧銘問:「為什麼?」

韓貞道:「因為逛商場對你們男人而言是莫大的折磨。我不忍心折磨你。」

顧銘啞然道:「那你可真是善解人意。」

韓貞道:「我們到街上逛逛,買點東西就回去。」

顧銘問:「你跟著我走就知道了。」

兩人走回大學城,沿路買了蘋果和巧克力,兩人都吃得兩嘴油膩。

顧銘被韓貞拉進文具店。他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韓貞要幹什麼。

韓貞走到櫃檯前,對營業員道:「你好,我要一支毛筆,一盒墨水,一疊白宣紙。」

待韓貞買好這些東西,拉著顧銘出店子,顧銘才疑惑道:「你買這些東西幹什麼?」

韓貞道:「我送了你一串掛著『朝暮』吊墜的項鏈,你也給我寫兩句與朝暮有關的詩吧。」

顧銘問:「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韓貞道:「我想的也是這兩句,簡單,好記。」

顧銘不解道:「不是,好端端的,你要我寫什麼詩啊?」

韓貞道:「我聽說你寫的字非常好看。等不了幾天我就要走了,趁著我們還在一起,你就送幾個字給我當做念想唄。」

顧銘道:「我送了你戒指。」

韓貞道:「戒指是一回事,字是另外一回事。」

顧銘道:「戒指可以隨時戴在手指上,字卷卻不能時常帶著。」

韓貞搖頭道:「但是文字本身的魔力更讓人著迷。」

顧銘苦笑道:「我已經很久沒寫過字了,手法早已變得生澀,未必能把字寫好。」

韓貞道:「所以我買了一疊宣紙、一盒墨水,你可以慢慢練字,如果宣紙不夠了,我還可以再去買。」

顧銘只好點頭道:「我儘力吧。」

在中國,平安夜果然稱不上失貞夜。韓貞就睡在邊上,顧銘卻抵著床頭櫃一直練字,連偷看她一眼的時間都少。

三天不練手生。顧銘上次寫字已是大半年前的事情,而且寫的是簽字筆字。毛筆字可比簽字筆字難得多。顧銘花了足足兩個小時,宣紙和墨水用了不少,卻完全寫不出正楷字的工整與蒼勁之感。

所謂「字如其人」,的確是大道理。顧銘以前的字非常工整、絢麗,如同他容光煥發的人。而他現在的字,如同他頹然的模樣,歪曲、畸形。

顧銘忽然有了儘快回學校修學分的想法。但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便被強大的罪惡感壓下。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再見小雪一面。無論是她活著時的樣子,還是她的遺容!

顧銘如此堅定地想著。他發現自己真的離開梔子苑太久了。如果某一刻,風雪提著最後一口氣想見他,他卻無法及時到場,會是怎樣的遺憾?

顧銘睡覺時,臉上還沾著幾縷黑墨。他真的很用心練字,他急著回梔子苑繼續等待的同時,也必須把這份送給韓貞的送別禮物做好。

往後的幾天,顧銘大部分時間都在鍛煉和練字,偶有閑暇,便盯著韓貞發獃。

廚房已被韓貞掌權,縱然顧銘真的想做一頓飯,她也絕對不答應。

她給顧銘做的菜仍是那些養腎的食物。

顧銘吃下去,卻沒有絲毫得到陽氣補充的感覺。或者說,一個本就陽氣十足的少年郎,再怎麼吃補腎的菜,也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

這就像中學的生物課本上,其中一段文字清清楚楚寫著「精滿則溢」。

顧銘在元旦節的前一天練好了字,但他沒有急著交差。他繼續練,想在韓貞走之前,寫出更好的字。

元旦過後,韓貞終於要走了。

這一天,顧銘把寫好詩句的宣紙卷好遞到她的手中。

韓貞卻沒打開看,似乎她並不在意字好字壞。

她要的應該是那兩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汽車站的候車廳里,韓貞端莊地坐著。她好像有話要說,又好像在等顧銘說什麼。

顧銘溫和笑道:「韓貞,你去實習,一定記得照顧好自己。冷了就多穿衣服,熱了就躲空調屋裡。如果哪個不長眼的同事想追你,你也可以酌情考慮一下。」

韓貞黑著臉問:「考慮要不要接受他?」

顧銘笑道:「考慮是罵死他還是打死他。」

這算是一句相當有水平的玩笑話,韓貞也被逗笑了。她張開雙手,大幅度伸懶腰,爾後來回捏動手指頭,稍顯含蓄道:「顧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顧銘問:「知道什麼?」

韓貞紅著臉道:「知道我並沒有吸毒。」

顧銘搖頭道:「我最開始並不知道。直到那一天,你忽然出了很多汗,而且整個身子發熱,像極了發高燒的癥狀。但我知道你沒有發高燒,發高燒的人必然萎靡不振,你卻很精神。」

韓貞蹙眉道:「我記得我裝病裝得很像,你怎麼看出我很精神的?」

顧銘道:「我抱過你,感覺你全身肌肉都非常緊密與自然,而發高燒的患者因為發力,肌肉會相對鬆弛很多。」

韓貞驚訝道:「僅憑這個你就猜到我在裝病了?」

顧銘搖頭道:「我當時並沒有完全確定,仍是堅持送你去醫院。直到你說你胸悶起,我就猜到你在演戲了。」

韓貞問:「胸悶怎麼了?」

顧銘道:「我查過很多關於麻古的資料,沒有任何一個資料上寫到麻古的戒斷反應里有胸悶這一項。」

韓貞吐吐舌頭,懊惱道:「你那時就知道我在演戲了,但你還一直裝作不知道。所以那之後,你幾乎沒提過任何與麻古或戒毒有關的事情。」

顧銘笑道:「我還是提過的。」

韓貞的臉一黑,似笑非笑道:「你的確提過。就在我要強佔你那天,你叫我先戒掉麻古再說。」

顧銘尷尬地笑了笑,接著疑惑道:「你怕我走,假裝吸毒者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說出來。我們都裝作不知道,演一場我陪你順利戒掉毒癮的戲,不是更好、更圓滿嗎?」

韓貞道:「我起初不說,的確是害怕你負氣離去。但我現在已經不怕了,所以就說了。」

顧銘問:「你知道我不會生氣?」

韓貞道:「我並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但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再一次不要我。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憋著這個秘密讓自己獨自難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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