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遙遠
木緣沂想換台,顧銘連忙道:「你先等等,這句話看著有些意思。」
木緣沂問:「怎麼了?」
顧銘問:「電視上這個直播間是哪個直播平台的?」
木緣沂搖頭道:「我不知道。現在的直播平台很多,但最出名的就那麼寥寥幾個。你好奇這個直播間,可以記下這個房間號,然後用手機多下載幾個直播平台搜索試試。」
顧銘照著木緣沂的話做。他先後嘗試了三個直播平台,終於在手機上找到這個街機主播的直播間。
他翻看主播的動態,發現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情。
這個主播以前的直播標題是「我能進入你的身體,卻不進入你的生活嗎」,這是一句相當無恥的話,但他的動態里很多觀眾都對這句話表示支持。
顧銘看了很多評論,大致弄清楚這句話的意思。這個街機主播對另外一個也玩街機遊戲的女孩抱有期待。兩個人經常合作做各種闖關遊戲的表演視頻,他們的配合默契無間,因而經常被觀眾們挑逗。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奇怪,原本不存在的事情,說的人多了,它就變成了事實。
主播過年之後就真的收拾好行囊去找那個街機女孩了。
顧銘沉吟片刻,又用手機百度搜索「半生與他,斗酒縱馬」。
令顧銘沒想到的是,這句話是歌詞,出自古風歌曲《煨酒忽憶舊關河》。而且它描述的不是少年、少女意氣風發,攜手天涯的逍遙快活,而是師出同門的兩個少年在戰場相互廝殺過後的回憶碎片。
這和顧銘想的完全不一樣。
顧銘靜下心來思考。
木緣沂忽然問:「顧銘,你怎麼了?」
顧銘道:「『半生與他,斗酒縱馬』這句話看上去逍遙洒脫,但好像有種無言的悲傷。」
木緣沂淡淡道:「就像我們這日復一日的陪伴一樣。」
顧銘的雙眼猛地一收。他偏頭看向木緣沂,木緣沂已放下遙控器往房間里走。
顧銘坐在長椅上發獃。
木緣沂快進門時又轉過頭來問道:「你還睡不睡覺?」
顧銘道:「當然要睡。」
又是一晚的纏綿,顧銘的身與心都疲憊到極致。人越疲憊就睡得越香,他知道自己又將睡上一個好覺。
可沒有。他在睡夢中依舊不得安寧。和以往一樣,魘的侵蝕像地獄魔鬼的呼喚,無孔不入的恐懼感滲透他的血肉與骨骼。
他又在夜半無聲時驚醒。
房間里一片漆黑,木緣沂靠在他的懷裡熟睡。
顧銘的神色變得無比悲哀,彷彿漆黑的視野也在扭曲重疊,變成了小丑的譏誚笑臉。
顧銘輕撫木緣沂的頭,她的手劃過他的眼角。
他的身體瞬間僵住,因為她的眼角有淚。
她真的睡著了嗎?熟睡的人真的會流淚嗎?
夏至過後,氣候更是如火灼燙。
顧銘不喜歡空調的氣味,所以木緣沂不開空調。
她很怕熱,經常小臉通紅,汗流浹背。每到日中,陽光如火,大地化作蒸籠,她熱得受不了,乾脆就脫光衣服,光著身子在顧銘面前晃。
她從不害怕在顧銘面前表現出羞恥的一面。
在這一點上,她和韓貞一模一樣。
有的時候,她忽然就抱住顧銘,深情地吻他的唇。她凝視他,但她的目光好像望穿了人體與牆壁,看到了無限遙遠的未知遠方。
她看到的是她所憧憬的未來。
顧銘實在招架不住,多次提議開空調,但都被她駁回。
顧銘永遠不會想到,第一個使他流鼻血的女人會是木緣沂。他在她面前不只一次無端流出鼻血。
兩人彷彿忘卻羞臊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有人突兀出現,強行攪亂他們的生活。
這是一個目測年齡超過五十歲的老人。他的面容醜陋到近乎畸形,因為他曾遇到過火災,被無情的火光燒爛了半邊臉。
他的眼中總是充斥無窮的悲傷,彷彿有人奪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他時常坐在客廳里發獃,呢喃著「小雲」或「雲兒」之類的乳名。
顧銘和木緣沂都不喜歡這個老頭子,希望他早一點搬走。
只不過這個大房子的房東是一個很尖刻的人,每個入住住戶都必須簽三個月以上的合同。換言之,三個月之內,這個老頭子不可能搬走?
就是不知,這個彷彿每天都在哭泣的老頭子,為什麼要搬到梔子苑來。
木緣沂果然是善良的女孩。她嘴上不滿這個老頭的出現,每次她做好飯又會主動請他一起吃飯。
不知從何時起,老頭子看顧銘和木緣沂的眼神變得慈祥。
顧銘的心裡也有些奇怪,他總覺得這個老頭子還算完好的半張臉有點眼熟,像是以前在哪裡見過。
顧銘和老頭聊過,大概了解到他的情況。
上世紀八十年代,國家不發達,而且推行計劃生育政策,許多平民養不起二胎。老頭曾遺棄過一個兒子,這是他心頭無法抹去的痛。
他在尋子。從四川尋到重慶,幾乎每個城市都貼滿他的尋子啟示。
他這樣奔波了近十年,至始至終一無所獲,但他依舊沒有放棄。
顧銘感覺這個老頭瘋了。他遺棄的兒子並沒有明顯的身體特徵,又過去這麼多年,人海茫茫,他怎麼可能找得到?
老頭現在住在梔子苑,但他每天白天都會四處奔走,廣發啟示。有時他一走就是好幾天,實在累得動不了才回租房休息。
這個老頭很有錢,他尋子開的都是奧迪車。這對他來說是最諷刺的事情。以前他一貧如洗,窮到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他現在有錢了,衣食無憂,卻再難找回曾經的骨肉。
顧銘敬佩這個老頭子,由衷期待他能順利尋到遺失的兒子。
六月月底的一晚。顧銘如往常一樣,拉著木緣沂一起洗澡。
她一直很乖巧。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今晚卻有些不一樣。
兩人洗完澡出來,顧銘並沒有忙著「辦事」,而是凝聲說道:「緣沂,快三個月了,我們該好好考慮一下結婚的事情了。」
木緣沂道:「沒什麼好考慮的。」
顧銘問:「什麼意思?」
木緣沂淡淡道:「我本就沒打算嫁給你。」
顧銘怔住。
木緣沂道:「原因我就不說了,你自己知道。」
顧銘點頭道:「是的,我們都知道。但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消除我們心中的魔障,為什麼你這麼輕易就放棄了?」
木緣沂道:「因為這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顧銘問:「沒試過,你就知道不可能成功?」
木緣沂道:「這三個月來,我們一直都在努力嘗試啊。雖然結果不太好,但我還是發自內心感謝你。」
顧銘問:「你謝我什麼?謝我像一個禽獸將你吃干抹凈最後還能拍手不認賬?」
木緣沂搖頭。她的目光又變得幽深遙遠。她輕嘆道:「我感謝你,是你讓我知道,有時候得到比失去更讓人恐懼。」
顧銘沉默。
木緣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以為只要我們能結婚,風雪也好,韓貞也好,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將變得無關緊要,我們一定能長相廝守,白天到老。但那都是騙人的。你在騙我,也在騙你自己。你捫心自問,你愛的人真的是我嗎?」
顧銘沉聲道:「我一定能愛上你。」
木緣沂搖頭道:「不可能的。我們現在這樣生活在一起,你都不愛我。等到我們結婚之後,你就更不可能愛我了。」
顧銘問:「為什麼?」
木緣沂道:「我們現在是在談戀愛,只要我不懷上你的孩子,戀愛本身就沒有責任。但結婚不一樣,婚姻本就是枷鎖。我相信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因為你懂得什麼是責任。但我需要的不是這種出自責任的陪伴。」
顧銘道:「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
木緣沂問:「什麼可能?」
顧銘道:「責任或許本就建立在愛的基礎之上。」
木緣沂問:「怎麼證明?」
顧銘道:「我們結過婚就知道了。」
木緣沂問:「萬一證明失敗呢?」
顧銘道:「我們還可以離婚啊。」
木緣沂似笑非笑道:「結過婚之後才知道愛不愛?你的證明辦法可真有趣。如果我是一個蠢女人就真的著了你的道。對不起,我覺得這種不存在懸念的事情本就無需證明,而且我也不想當一個二婚女人。」
顧銘沉聲道:「我不會讓你變成二婚女人。」
木緣沂嘲笑道:「我們又說回了原點。」
顧銘道:「緣沂,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思考過一個很常見、也很折磨人的問題。」
木緣沂問:「什麼問題?」
顧銘道:「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選誰最好?」
木緣沂搖頭道:「我不會做這種選擇題,因為兩個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
顧銘問:「你只會選彼此都恩愛無間的人?」
木緣沂道:「是的。」
顧銘道:「但我選擇了愛我的人。」
木緣沂怔住。
顧銘道:「你愛我,所以我選你。我相信我們心裡的隔閡一定會在時間的沉澱下完全磨合。」
木緣沂道:「但你有更好的選擇,你和韓貞之間並不存在這種隔閡。」
顧銘道:「這種題只能選一次,哪怕有更好的選擇也不能再選,不然就成了衣冠禽獸。」
木緣沂道:「你選對了,但我選錯了,所以我們都有了第二個選擇。」
顧銘道:「昔日你竭盡全力來愛我,現在又想方設法和我劃清關係,你不覺得這很滑稽?」
木緣沂搖頭道:「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在醫院裡說的那些話,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我也幻想過我們的未來,我像個小女孩一樣做著美夢。直到我們第一次上床,我的夢醒了。」
顧銘忍著心裡的悸動,努力保持平靜。
木緣沂道:「你記不記得,你親口說過,你和韓貞同居一個月,卻沒發生關係。」
顧銘點頭道:「記得。」
木緣沂道:「因為你愛她,在你們的感情沒有完全成熟之前,你不敢碰她。」
顧銘道:「是的。」
木緣沂問:「那你為什麼敢碰我?」
顧銘道:「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你結婚。」
木緣沂搖頭道:「不是的。因為你碰我不會有親手毀掉自己的夢中女孩的罪惡感。」
木緣沂的話字字誅心,顧銘被抨擊得啞口無言。
木緣沂的兩眼又變得濕潤。她埋下頭,細長髮絲遮掩她的淚臉。她抽泣道:「你壓在我身上時,目光卻看著更遠的地方。那時我就發現,我們的距離好遙遠。你看到的是遠在天邊的韓貞,而我看到的是我們不可能存在的遙遠未來。這種遙遠的距離讓我絕望,我得到你的人卻永遠不可能得到你的心,所以有時得到比失去更讓人恐懼。」
顧銘問:「那你為什麼不推開我?」
木緣沂問:「推開你又能怎樣?」
顧銘道:「至少能留住你的處子之身。」
木緣沂問:「留住又能怎樣?」
顧銘說不出話。
木緣沂忽然問:「喜歡我的身子嗎?」
顧銘點頭道:「喜歡。漂亮的女人的身子都讓人喜歡。」
木緣沂躺到床上,淡淡問道:「喜歡怎麼還不上來?」
顧銘問:「我現在還能上你的床?」
木緣沂道:「是你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
顧銘問:「萬一我沒控制住,擦槍走火,不小心讓你懷上了怎麼辦?」
木緣沂道:「你做得到的話,可以儘力試試看。反正我一旦察覺到不對,一定會吃藥。」
顧銘道:「如果你懷上我的孩子,就當我老婆。」
木緣沂蹙眉道:「你還沒放棄?」
顧銘道:「你是我的女人,我為什麼要放棄?」
木緣沂沉默。
顧銘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改變決定。我一定要娶你當老婆!」
木緣沂道:「我也一定不會嫁給你!」
顧銘道:「所以我們各退一步,聽天由命一回。」
木緣沂問:「要不我們換個條件?」
顧銘問:「什麼條件?」
木緣沂道:「如果我懷上了你的孩子,你就要像愛風雪或韓貞一樣愛我。」
顧銘不說話。
木緣沂問:「做不到?」
顧銘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道:「我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