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聖羅王城很長時間沒有下過這樣的暴雨了，還是夜幕時分。

雷電交加，那閃電銳利似猛獸的爪牙，將漆黑的蒼穹劃破，撕碎靜謐的雨夜。

蘇瑜出門的時候除了要面對驟風急雨，還有一眼也望不到邊的陰鬱夜色。

雨水打在斗篷上「啪嗒」作響，風刮臉上的時候也挺疼。

因為是逆著風往前走，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謹慎。

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風給颳走了。

從森林這邊往王城那兒過去，路不算特別遠，也不崎嶇。

只是因為暴雨，草葉被打在地上，濺了好些泥濘。

蘇瑜試探著走了一截兒，而後實在沒有辦法，這才拿著琉璃燈出來。

用火精靈最愛的香油將它們給引了過來。

橘黃色的火點兒從她的指尖跳躍，她避開了大部分的風，用斗篷護著它們。

「抱歉，這麼大的雨夜還麻煩你們過來。」

火精靈通人性，它們聽到蘇瑜的話后輕盈地飄到她面前，想要親近她。

蘇瑜一愣，伸手輕輕彈開了它們。

「還是算了。」

「上次你們熱情得把我頭髮都給燎了，再來一次我實在無福消受。」

它們也不惱她把它們推開。

見沒辦法靠近，便乖巧地順著蘇瑜的庇護有條不紊地鑽進了放著香油的琉璃燈里。

它們都進去了之後，蘇瑜這才連忙將頂上揭開的燈面給蓋上。

火焰跳躍靈動，在琉璃燈內肆意燃燒著。

一時之間將周遭的黑夜給驅散了大半。

有了光亮后蘇瑜心下才有了底，她沿著泥濘不堪的路徑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王城方向過去。

除了一路風雨往身上打，險些摔倒之外，一切都還算順利。

之前從森林那邊過來時候周圍沒有什麼遮蔽風雨的地方。

到了王城內抬眸可見雷雨陰霾，卻沒有最初時候那般狂野了。

蘇瑜身上的斗篷沾了好些雨水，她光是站在一個賣麵包店的屋檐下避雨，那站著的地方便淌了一地的水。

「暴雨夜總是讓人無可奈何呢。」

「不過也有奇遇，讓我能夠遇到像你這般俊美的紳士。你說是吧先生？」

對蘇瑜說話的人是一個流浪漢，頭髮亂蓬蓬的，衣服也沒幾處好的。

而此時他正和蘇瑜一樣在這片屋檐下避雨。

他的聲音喑啞低沉，看來不常說話。

準確來說沒什麼人與他說話。

蘇瑜垂眸淡淡瞥了他一眼，沒什麼太多的情緒波動。

她從衣袖裡拿出了一袋鬆餅，輕輕放在了流浪漢的手上。

「可能被雨水濡濕了些，不介意的話請拿去吧。」

她出門之前塞了兩包鬆餅。

因為卡羅一大早就出去了，她怕對方餓了沒怎麼吃東西。

路上雨下得太大，包著鬆餅的紙袋也被打濕了些。

流浪漢如受到神明的饋贈一般，虔誠地接過蘇瑜遞給她的鬆餅。

「萬分感謝，願光明神賜予你無上榮光，先生。」

「你信奉光明神？」

蘇瑜掀了下眼皮，見對方打開紙袋將狼吞虎咽的吃著鬆餅。

她沒忍住順著這麼問了一句。

「是的先生，光明神是萬物之光，有他存在光明才會普照天地，希望才會不滅長存。」

「那他給與過你希望嗎？」

流浪漢被蘇瑜這猝不及防的話給弄得一怔，他甚至停止了咀嚼，嘴裡的食物塞得腮幫鼓鼓。

「看來還沒呢。」

蘇瑜瞧了一眼已經小了許多的雨勢，抖了抖斗篷上的水珠。

「我就是隨口一問，你不用放在心上。」

「願有朝一日你能得光明神垂憐。」

她說著邁著步子準備往王城更裡面走去。

然而蘇瑜剛走了一步，後面的男人慌忙喚住了她。

「請問先生你呢？可有得過神明垂憐？」

蘇瑜腳步一頓，回頭掀了下眼皮看向了對方。

恰好天上一道落雷劃破天際，刺眼的白光映照在她的眉眼。

隨即，一切又隱沒在漫天的夜色深重。

「不好意思，先生。」

「我不信神明。」

……

蘇瑜出門已經快一個小時了。

蘇珊在家裡一直來回走著，外面雷雨交加的，她心下實在焦慮擔憂。

「怎麼還沒回來呀？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

少女踱著步，走得急了險些把裙擺給踩到。

屋子裡的壁爐燒得很旺，橘黃色的火焰搖曳。

然而裡面越暖和，越發襯得外面寒冷可怖。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蘇珊拿著自己的小斗篷推門準備出去，結果人都沒走幾步便被驟風給逼

進來了。

她棕褐色的長捲髮本就有些蓬，被風這麼一吹立刻成了雞窩。

還有雨水打在臉上，整個人看上去狼狽極了。

「……算了，我還是在屋子裡待著吧。」

蘇珊趴在窗戶，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外面，留意著有沒有人提著燈往這邊回來。

在焦急地等候之中，她看著這一片如墨的夜色，恍惚之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對啊！禱告！雖然我沒辦法出去，可是我可以向尤利塞斯大人禱告！讓他保佑父親和兄長平安歸來！」

現在正是黑夜，是薔薇君王清醒的時間。

他一定能夠聽到她的心聲。

蘇珊興奮地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白皙小巧的腳踩在鬆軟的地毯上。

裙擺也隨著她的動作而在空中劃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讓我找找，我記得就放在這個書架後面的啊。」

她搬著椅子踩上上面找著平日藏起來的那本《暗夜頌》，這是帶有黑魔法性質的禱告書。

卡羅很不贊成蘇珊信奉血族親王尤利塞斯，覺得是異端是邪教。

不僅是他，大多數的人都對這種不屬於正統的信仰敬而遠之。

它能存在，卻不怎麼被世人接受。

所以蘇珊一直把這些東西藏著，只有在卡羅不在的時候才敢拿出來。

蘇瑜對蘇珊信仰的是神明還是邪教一點兒也不在乎，因為她比少女更極端。

——她是個無信仰者。

「不會是父親發現了給我拿去燒了吧，我明明用聖書擋住了，應該不會看到吧。」

蘇珊翻找了好一會兒，最後這才從牆角地方找到了《暗夜頌》。

原來是她塞得太裡面了，結果給掉到地上去了。

她彎腰把書撿起來，用手將黑色書皮上的灰塵給拍去。

書面並不是純黑，還有一些看不懂的類似魔法陣的繁瑣花紋，金色的，很是清晰分明。

蘇珊去洗凈了手，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書頁給打開。

這不是她第一次翻看這本書，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緊張。

可能是因為正值黑夜，也可能是此時只有她一人。

蘇珊強迫自己平復下莫名激動的情緒，在心跳趨於平和之後。

這才將翻開的書頁放在桌上，姿態虔誠地開始禱告。

「無盡黑夜中的永生之王，密隱於虛無之中的避世者——尤利塞斯。」

「請允許我在此呼喚您的尊名，請原諒我在此驚擾您的寧靜。」

「您的僕人願意為您獻上靈肉與血液，願意成為您杯中卑微的血，祈求您的垂憐與降臨……」

在最後一個字從唇齒之間跳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蘇珊的錯覺。

她感到原本被壁爐烘得溫暖屋子驟然冷凝，似數九寒冬，連呼吸都被凍結。

外面的雷雨聲響像是被隔絕了一般。

蘇珊試著仔細聽了下，發現一切都靜得不可思議。

好似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到。

最初的興奮和狂熱漸漸因著詭譎的氛圍給淡了下去。

蘇珊咽了咽口水，手緊握著放在胸口位置攥著。

緊張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尤利塞斯大人？」

她低聲喚了一下，放輕腳步來回踱步在屋子裡走著。

「您在嗎尤利塞斯大人？您要是在您就吱個聲，您不說話我好害怕呀……」

蘇珊膽子不大，現在又是一個人在家裡，周圍黑漆漆的，她很容易想到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在。」

「小薔薇。」

一片陰影從蘇珊頭頂籠罩，那身後傳來的聲音喑啞蠱惑。

在夜色之中似葡萄酒液般，撩人心弦。

「尤利塞斯大人？！」

蘇珊聽到男人的聲音后心下一動，她眼睛亮的出奇，下意識想要回頭看過去。

然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柔地覆蓋在了她的眉眼。

「還不行。」

「我只是應你心愿而來。在你還沒有完全為我獻上一切的覺悟之前，是不能直視我的。」

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他的聲音卻像是一隻無形的手一直撩撥著她。

那氣息噴洒在她耳邊，明明是冰涼一片，可蘇珊的耳朵連帶著面頰都是滾燙緋紅的。

「好，好的，我不回頭看。」

蘇珊長長的睫毛顫了下，輕掃在了尤利塞斯的掌心。

「尤利塞斯大人，既然您應了我的心愿而來，那您能幫我實現我的願望嗎？」

「我兄長和父親至今沒回來，外面雷雨交加我實在擔心，您能保佑他們平安歸來嗎？」

尤利塞斯沒有立刻回應蘇珊，他用他修長的指尖輕輕搭在她白皙的脖頸處。

指腹曖昧地摩挲著那片細膩的肌膚。

「好孩子，你知道和血族許願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嗎？」

「知，知道。」

「是要用我的血交換對嗎？」

蘇珊信奉了尤利塞斯三年，自然知道禱告回應會被付出些代價。

「尤利塞斯大人，代價輕重由願望難易決定。我這個願望應該不算多重吧？」

少女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正撫摸著自己脖子的男人。

尤利塞斯已經很久沒有品嘗過少女的鮮血，他對血液很挑剔。

如果蘇珊的血不夠甜美他也不會回應她的禱告。

蘇珊的眼睛被遮住了，聽覺驟然被放大了好幾倍。

她感覺到尤利塞斯的氣息在她脖頸處噴洒，冰霜一般。

「當然，我並非貪得無厭之人。」

他低頭，殷紅的雙眸有晦暗的光亮閃爍。

「少女的芬芳一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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