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笑客
兩日後,祁國白慶統(祁國地理行政分化單位,以域統制,除開首府,大設八域,各小設十七統,性似中州郡城制。)境內,山野中,怪樹掩映,微露晨光,撥開枝杈,大抵可看見一間草房,濕氣可聞,破敗可見,可就在這林間陋屋中,隱隱現出幾道燭光。
「咳咳咳……啟,不想這毒鏢甚是詭譎,心脈受阻,運氣不通,內力十不存三……咳……就算能醫治……也得到那越人仙谷,現如今,進退兩難……」御差諸葛明如是道,其倚躺在床上,暗嘆一聲,看著弟弟諸葛啟,卻忽然改口道:「不,其實也並無大礙……」
屋內,爐火正旺,葯香四溢,爐子旁邊久坐之人,正是所謂牽魂無常——諸葛啟。他聞言,漸漸起身,上前為其兄蓋好被子,示意其好好躺下,面容憂慮而又憔悴。
「不想所謂四大刺客,也不像傳言那般心狠手辣。為救令尊,奪書復命,明是一己之事,你們卻又不濫殺無辜,如今落得這一身傷病……」窗邊的長者道,「世事可嘆,人心難預……」
「易宣前輩,世人盡知我們二人殺技之精,卻不知我們所殺者之惡,所謂駭人聽聞的傳言,不過是他們喜聞樂見的談資罷了……咳咳……前輩品行超人,洛家更是君子之家,我們雖不為善,但也絕不作惡……」諸葛明咳嗽幾聲,「倒是這次,家父未能救得,還賠了前輩的傳家之寶,甚是慚愧……」
「少俠何須自責?畢竟是祁王狠毒,如今先當養傷,再做商討——祁王所得之卷乃為天論篇(洛書譯本四卷之一,主要講論天間星象變化,進可測風水,算農時等),短期之內,對於為君者起效不大。於中州而言,暫無威脅……」洛易宣道。
言畢,那諸葛啟似是想要說話,卻咿咿呀呀地難以吐清,對著洛易宣,似乎有些著急。
諸葛明見狀,趕忙說道:「阿啟他自小受創,不能言語,還請前輩見諒……家弟剛剛所言,大抵是感謝前輩的話……」
「自是無妨……」洛易宣笑道,「話談如此,不知二人祖籍……」
「中州廣岐諸葛氏……」諸葛明道,「家臨之處,即是蒼夷山……」
「蒼夷山?令弟莫不是……」洛易宣略顯震驚。
「不錯……」諸葛明道,「蒼夷血案的八個遺子……」
聞言,洛易宣仰天而嘆,長哀一聲:「可嘆……可嘆……」
屋內的氣氛似是又沉鬱起來,諸葛啟左顧右盼,拉拉諸葛明的衣襟,似是很不解,又似是很害怕。
諸葛明摸了摸弟弟的頭,嘆道:「或許是受驚過大,阿啟他至今還想不起當初之事,甚至記不得其本來姓氏……於他而言,或許是福非禍……」
突然,一人推門而入,其氣息之隱蔽,步履之輕盈,竟讓所有人都未能察覺。
其頭戴斗笠,身披黑紗,半遮面龐,身後系著黃色的麻袋,似是很沉重,見到諸葛明,解開面罩,笑道:「諸葛閣下,許久不見!「
諸葛明定睛一看,其腰間掛一葯葫蘆,紫紋檀香,只見露出「十刑尊衛」四個字,突然面色巨變,大呵一聲:「十刑衛!」
洛易宣聞言,即刻拔劍直逼其頸,寒光爍爍。諸葛啟也轉身拿刀,護在哥哥身前。
「小生鴆毒——羅幽,拜見洛前輩,見過二位少俠……」那人笑道,其笑容絲毫沒有懼色,於此場面,似是很不協。
「你意欲何為?」洛易宣大呵,劍幾乎要刺進其肉。
「如此迎客?倒也難怪……」羅幽道,半跪而下,解開黃袋,「今日,我奉令尊之遺言,獨自前來歸還遺體與諸葛閣下……」
黃袋一開,正是遺體一具,與其遺首相應,皆無腐敗之像,只是其缺首,也是滲人。
「經令尊之允,以秘法相浸,故能死而不腐……」鴆毒道,「還請速速安葬!」
「緣何信你?無緣之舉,必有蹊蹺!」諸葛明起身道。
「蹊蹺?若是想殺三位,何須佯攻?」羅幽道,「今日只有我一人,且非祁王所命,只是歸還令尊所囑,若談原因,不過我為醫者,行有醫德罷了……」
話雖如此,這局勢卻仍是沒有好轉,那羅幽只得嗟嘆一聲:「嘖!口說無憑,是我大言不慚了,怪不得你們……」
「行吧。就此別過,剩得各位起疑心,若是信不過我,大可換地歇腳,找這地方我可是費了些功夫……」羅幽道,正欲離開,又忽然站住,道:「並非我偏袒,令尊確是在獄中自殺,以斷二位把柄,只是祁王封鎖了消息罷了……」
羅幽步出大門,又聽得那諸葛明喝到一聲「且慢」,繼而轉身,神情肅穆,一反前態。
「為何?」諸葛明問道。
「令尊自知無力回天,反會拖累二位,使二位身不由己,便向我尋毒酒自盡,以斷祁王後手。奈何令尊死後,祁王竭力尋找致死之人,我於那些時日無法脫身,未能及時告知……」羅幽道,「祁王精於算計,以令尊為要挾,便可驅使兩大殺器,如此好處,自然不可能過早就殺!諸葛閣下若是不信,我也無可奈何……」
「那祁王為何這時便與我反目?」諸葛明問道。
「閣下為祁王並未盡心,於祁王而言自然不可再用。若是欺騙,又念在內有叛徒,若是繼續驅役二位更難預測何時會反戈一擊。自然應當殺伐果斷,以絕後患!」
「你又為何將這些說與我聽?你為臣子,豈能不忠?」
「西祁十刑衛,五人內屬,其餘皆是江湖散人,雖為祁王效力,但我之所行,定不能違心,這是家師的教誨!若非祁王需要,我早已成疆外枯骨,我與祁王,不過是互有相求,並無君臣之說。」羅幽道。
一瓣黃花乘風而入,捲走屋內溫氣,帶來些許寒意,諸葛明不禁猛咳幾聲。
「閣下似是中了寒毒,若是信得過,就取我這葫蘆里的葯來服用。」羅幽說著解下葫蘆,扔給諸葛啟,「分為兩副,每日三服,不出三天即見效!」
諸葛明就此謝過,正欲追問,那羅幽卻更先開口:「你可知為何祁王偏偏選擇追捕令尊,甚至不惜以重傷四大內屬為代價?」
「一者,以我爹為要挾,能以我們二人的名號行動,掩人耳目;二者,十刑衛雖是更信得過,也更容易成功,但太過招搖,容易泄露。先易后難,逐一擊破,自然更為合適……」
「不盡然,據我所知,祁王選擇令尊,更是為了諸葛家家傳絕技,所謂御物術,看為簡單,但我於此后翻閱史料,卻也找到了相關記載。」羅幽道,停頓一下,「《公輸全書》三卷之一,御物百行。閣下手段,似是和這十分相似……」
「僅存於元氏世家與你諸葛家。元氏為刺客世家,勢力龐大又遠在胥國,相比之下,諸葛家簡直唾手可得……」羅幽繼續道,「為了家傳絕技不被泄露,想必這也是令尊自盡的原因吧?」
諸葛明聞言,似是十分驚訝,就如從未聽說過般,繼而又回想起什麼,眼角抽搐,繼而淚流滿面,埋頭自語,口中喃喃道:「原是這樣!原是這樣……」
「今日就此打住,三位可在立冬之時由那玉擾統(祁國地理行政單位,位於祁國東北部,中州西部)踏冰跨江而過,那時,警備鬆懈,為逃離的最佳時刻。」羅幽道,「情況變更時,我若是可以抽身,便會在此地留下告示,話已至此,全憑諸位。」
羅幽踏出屋門,似是想起了什麼,索性不回頭,道:「最後說一聲,傷我可以,殺我也罷,但你們若是傷了阿朴姐,我……」
羅幽故作停頓,似是在醞釀,似是在強調,忽然,只見其側露凶光,眉宇之間的那股殺氣,噬魂滅魄,站立許久,回首隻道:「不死不休!」
雨色空濛,野間新韻,清風和雨,似飄似散,半入青煙,半入思緒。風濕了梔子花,落在羅幽肩上,隨著那一聲聲踏腳聲,消失在朦朧的雨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