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青林舊夢 2
扶風書院的大門咯吱一聲開了,露出了墨疑清秀的臉,他機靈地看著瀟洒得兩手空空臉上表情平靜的慕程,眨眨眼睛問:
「你找誰?」
「我要找梅子嫣,她在嗎?」慕程問。事情的起因全在沈碧儔,她不願接受慕程的安排離去,結果司馬隨生在她拉著慕程哭訴的時候二話不說就帶走了梅子嫣。天山雪驥的腳程又豈是一般駿馬所能企及?她說好了給他十天的時間,可是三天不到就跟著隨生走了,他心裡的酸澀可以腌制出一壇酸蘿蔔來了。
他知道,隨生就是在賭他不敢上青林山要人。誰說他不敢的?大不了就好好哄她,把她哄走;哄不成就騙,騙不成就搶……
搶不成怎麼辦?
那當然是賴死不走!
她是她,司馬繼堯是司馬繼堯,當年的事不是她的錯。
「院士說誰找姑姑都說她不在!」砰地一聲,厚重的門被墨疑無情而爽快地關上,慕程吃了個閉門羹,心裡抵著一道化解不去的氣。
第二天清早,慕程又一次敲開了門,墨疑這回大大方方地擋住門口正中,剛想說什麼,慕程拿出兩根冰糖葫蘆遞給他,說:
「山下貨郎賣的新鮮糖葫蘆,好不容易才搶到兩根,要嗎?」
墨疑眼睛頓時亮了,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慕程心想,小鬼,兩隻手都拿著吃食,這回沒手關門攔著本世子了吧!
書院里傳來琅琅的讀書聲,慕程站直了身子往裡面望去,墨疑笑嘻嘻地說:
「不用看了,姑姑昨日被院士罰下山到了豫南城去義診,今日還未回來。臨走前讓我偷偷地告訴你,讓你在山下等她,她一瞅到機會就去找你。她說你會請我吃東西,真是神機妙算!」
今日大門打開,慕程卻失了進去的興緻。
幸好青昭白鉉在山下等他,不然見到一素風流自許驕傲自負的世子大人連續兩次碰了一鼻子灰,定然連信仰都崩塌了。
他在山下等了三天,還是等不到她。這夜終於忍不住夜探扶風書院,不料甫一進院便風聲四起,月色下四條人影向他攻來,招式沉穩紮實,手中利刃劃出銀色光影,雖非招招直指要害,卻也配合的天衣無縫,一路進逼把他逼到了演武堂的大門前。慕程赤手空拳被四人圍困,心裡連連叫苦,想不到這扶風書院高手輩出,現在一想好像自己是主動落入了圈套。心念一動,踢開一人手中所使木棍正要施展輕功逃離時,身後忽然有勁風襲來,他一驚,閃身避過,一根手臂長的竹子險險擦著他的身側激射而去。
這時演武堂的大門徐徐打開,裡面一片燈火通明。
慕程站定身子,一手扯下臉上黑布,大步走入演武堂內朗聲道:
「在下天都慕程,今夜冒昧叨擾,只為見一人而來,還請尊駕行個方便。」
演武堂是書院弟子習武的地方,面積很大,四周擺放著兵器架,四角掛著明燈,一人月白長衫,黑髮以一銀絲帶鬆鬆綁在腦後,負手背對著慕程望著大堂正中掛著的虎踞青山圖,聞言尚未轉身,只是冷冷道:
「為一人而來?真是可笑,雞鳴狗盜之輩,我為何要與你方便?!」
演武堂內氣溫驟然下降,一種凝重的氣氛在寬敞的大堂中蔓延開去,慕程在梅繼堯強大氣場的鎮壓下還能神色自若地說:
「這不過是句場面話,閣下何以較真如此?我想見子嫣,你允許,我要見;你不允,我也要見。扶風書院四面高牆,可還是遮不住一角天空,我要帶子嫣走,閣下攔得住一次,不知是否攔得住兩次?」
梅繼堯霍然轉身,斜飛入鬢的長眉凝聚著殺氣,一雙狹長鳳目微微眯起盯著面前不知天高地厚驕傲逞強的慕程,一字一句地說:
「我討厭姓慕的。」
慕程冷冷一笑,回道:「彼此彼此,在下也痛恨司馬氏!」
「所以你為了報復我處處算計我女兒?」梅繼堯鳳眸中精光聚斂,「慕程,你如此卑劣還敢親自送上門來?!」
「是,在下過去的想法過於卑鄙有失光明正大,但慕程是個什麼樣的人子嫣知道就行了,別人無庸置評。」
「你喜歡我女兒?」梅繼堯揚揚眉,身形一動踢起一旁地上橫放著的長竹竿握在手中,道:
「那麼我就來告訴你——你痴心妄想!」
那長竹竿挾著風聲就這樣直接往慕程身上招呼過去,慕程反應極快閃身避開,然而竹竿卻像長了眼睛一般緊緊纏住他不放,平平無奇的招式其實暗藏殺機,招招都往他身上的要害而去,他很快便落入竹影的籠罩中。好不容易一手握住竹竿兩個旋身佔了主動,手刀落下硬生生截斷了竹竿,可是梅繼堯像是料到他有此一著,斷了的竹竿順勢往他後背打去。
「啪」的一聲,慕程背上狠狠地受了一下。
「報仇手段欠缺光明磊落,傷她的心,該打!還敢說喜歡我家梅寶,你配么?」
第二下打在他的肩頭,他頓時單膝跪地,額上冷汗滲出。
「敢對我出言不遜,無半點尊重,你欲置她於何地?!她喜歡你,你配么?!」
眼看著第三下就要落下,這時演武堂外梅子嫣大步飛奔進來,撲到慕程身上仰起臉埋怨地看著自己的老爹,責備道:
「爹,你想要把人打死是不是?!」
梅繼堯氣結,「他欺負你,還對你爹我出言不遜,教訓他難道還要另擇吉時?!」
兩父女互瞪著眼,誰也不讓誰。
最終還是夏晴深匆匆趕來,給梅子嫣猛打眼色,又是哄又是怨地拉走了怒氣正盛的梅繼堯。
梅子嫣這才鬆了口氣,正想對慕程說句什麼,忽然一股大力傳來,她整個人被他拉到懷裡緊緊抱著,他咬牙切齒地想要聲討她的不告而別,可一見著她粉嫩嫣紅的臉色,盈盈如秋水的眼波,當下柔腸百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顧低聲道:
「我想你了。」是,他想她了,夜不成寐,一見面,像個青澀少年一樣心肝兒撲通亂跳。他慕*是越活越回去了……
「嗯。」她低低的應了一聲,聲音輕柔婉轉,不知怎的就轉入了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一瞬間空洞的心房頓時滿滿的都是甜膩的感覺,濃得化不開。
她帶他回廂房安頓下來,拉開他的衣服一看,頓時驚得臉上失了血色。本來他的背上便留著碧龍藤的斑駁鞭痕,如今好了,肩上和背上紅腫了一大片,甚至有幾處滲出血來,她咬著唇用手指輕輕按了一下,看著他隱忍的表情,不由得心下一痛,道:
「是不是很痛?我給你塗點葯,過兩天就好。我爹下手有些重,你別怪他,他平素不是這樣的……」
慕程不吭聲,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梅子嫣清麗絕倫的面容,嘆了一聲,道:
「子嫣,你教我如何是好?」
他該如何自處?他不能逼她在自己的父親與他之間選一個,然而他要怎樣去面對一個讓自己的父親枉送了性命讓自己母親鬱鬱而終的人?
梅子嫣一邊給他塗藥一邊說:「你明天先下山,等我十天;如果十天後不見我來,你先行回屹羅天都。快則半月,遲則三月,我會來天都見你。」
第二天清早,梅子嫣到廂房見慕程才發現房間空空如也,慕程不知所蹤。她以為慕程自己下山了,半個時辰后墨疑氣喘吁吁地到風荷院找她,告訴她原來慕程一大早便到了經義堂等梅繼堯。兩人關上了經義堂的大門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到現在還未出來。梅子嫣當下心如火燒,趕到經義堂前慕程正走出門口走下台階。
「柿子,」她急忙拉過他,想要看看他身上有沒有添了什麼新傷。隨後走出來的梅繼堯一挑眉,冷似雪的目光掃過來:
「墨疑?」
「院士叫我?」墨疑應聲道。
「書院不是還缺一名雜役?」梅繼堯問。
「是的,院士,已經讓人到山下去找了。」墨疑伶俐地答道。
「不用了。有人想要賴死不走,本院士成全他,墨疑,把他帶到後院,該雜役乾的活,一件不少!」
「爹——」梅子嫣急得跺腳,梅繼堯望著她惱怒的神情不動聲色地說道:
「你跟我來,破了七玄老人的靈瓏棋局——墨疑,書院倒夜香的阿超聽說這兩日腳疼?」
正想點頭的墨疑被梅子嫣狠狠地剜了一眼,她一手挽住自己老爹的手臂,討好地說:
「梅老頭,不許為難他!棋局我去破便是了。」
梅繼堯終於開懷一笑,那笑容有如梅花破冰而盛開,慕程忽然有些明白梅子嫣笑起來像誰那樣耀眼燦爛了,那眉眼妖嬈得魅惑眾生。梅子嫣拉著自己的老爹向棋藝館走去,還不忘回過頭來對慕程眨眨眼睛,慕程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笑了笑,少了昨夜的沉重,多了幾分磊落和輕鬆,轉身跟著墨疑去了後院。
挑水、劈柴、燒火……慕程從小到大何曾做過這等事情?沒半天,挑水就挑的他的肩辣辣地痛,本就有傷在身,後院那水缸又實在是大得離譜;劈柴也是,縱然自己刀法如神,但是那柄柴刀鈍的連割脈或是自刎即使費上好幾個時辰也不一定成功;燒火不難,可是起火就花了半個時辰,他不曉得用竹筒吹火,就這麼直接一吹,灰老實不客氣地撲了他一臉,灰頭土臉的模樣讓墨疑忍不住大笑……一天下來,月亮還未爬上中天,他已經累得兩腳發軟,倒下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