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轉變總是一點點來的

二十八 轉變總是一點點來的

「哈哈哈,我年少無知,這方面的事之前倒是沒怎麼關注過。」穆恩笑了笑,「請父親派長期駐軍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閣下,這還真沒誇張。帝國法規,各領主必須按時,足額上繳規定的黑耀果,我們這些小領主,本身就沒有什麼家當,軍備也跟不上,自然也沒辦法招攬高端人才,遇到之前那種突然情況幾乎手術無策,還不能違法!那就只有…」

「嗯,懂了。議會沒針對你們的情況,減少你們的上繳數額么?」

「閣下,議會有沒有我是不清楚的,分管我們這一片的奧爾芬多沒有,我是知道的。」

「夢境領主分管你們這?那為什麼遇到問題他不派人協助你們呢?」

「……」那法蘭低著頭,沒有回答。

「嗯…我大概明白了。」穆恩想了想,大概知道了問題所在。夢境領主只管黑耀果的統收,確保上繳到帝國的數額,並不用為這些小領主的責任負責,那自然沒必要為了其他人的事出動自己的人。

「閣下,像公爵大人這種大貴族,其實並不常見的。」

「是啊,我也慢慢開始明白了,都並不常見啊。」穆恩環視了一下其他桌,看著那些明顯比自己這桌低幾個檔次的配餐,頓時感覺索然無味,說著另有所指的話語。

「對了,那法蘭閣下。」穆恩又想到了一些事情,開口問道。

「閣下請說。」

「別怪我問的比較直接,為什麼我看閣下的部隊,平民比較多,雖然戰鬥力有些…但是依然敢於面對虛空獸呢?」

「哎。」讓穆恩沒想到的是,那法蘭重重的嘆了口氣。「穆恩,閣下。在你眼中,未覺醒者是什麼樣的一群人呢?」那法蘭這個問題,讓穆恩愣了許久。

「不瞞閣下,之前我對未覺醒者的認識,可能比較片面,就僅僅是未覺醒者。總以為他們滿了一百歲之後,就相當於不存在了。」以前穆恩確實這麼認為,雖然他會四處收集未覺醒者,那基本都是還沒被放逐,或者送去參加化蝶的。直到在怒焰裂谷,他見到了那些賣身為奴也要活下去的暗精靈,那時候穆恩才明白,他們並不是數字,消耗品,而是切實存在的生命,渺小,卑微,掙扎求生卻渴望活著。

「嗯…我的部隊,其實恰好就是靠著未覺醒者維持的。」那法蘭猶豫了一下,隨後說道。

「嗯?」

「閣下,你說什麼樣的家庭之中,更容易出未覺醒者。」

「平民吧。」穆恩並不需要考慮。

「對,平民家庭。那閣下覺得,身為平民,為人父母的,又有多少甘願骨肉被拿去『處理』掉呢?如果閣下身為父母,是否會將子女送去處理掉呢,即使他們是未覺醒者。」

「……」有些事情,並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並不是不懂。就是很單純的,沒人提的話就不會往那方面去想。那法蘭的問題其實很容易回答,穆恩自己就是未覺醒者,斯多姆是怎麼對待他的?

「那法蘭子爵,你……沒有如實上報未覺醒者數量?並且包庇隱藏他們?」穆恩疑惑的看向那法蘭。

「閣下不需要這麼看著我,我既然說了,就不會怕閣下告發我,我覺得在這方面,我沒做錯。」那法蘭停了停,繼續說道:「如果我不留下那些未覺醒者,無牽無掛的士兵為什麼要冒死幫我抵禦虛空獸?為了情懷嗎?為了大義嗎?還是為了黑耀?帝國法規明文規定了對未覺醒者的處置,如果換做是我,我是不會拿起武器對抗虛空獸的。原因就是不服,憤恨!那是他們的家人!至親!骨肉!」

「而我們這些大貴族,卻可以利用特權,讓同樣廢物的未覺醒者生存下去,是么?」穆恩笑著替那法蘭說了之後的話。

「剛才我看到有個士兵領了一包東西,是給未覺醒者準備的食物?」

「對。閣下觀察力果然強悍。」

「原來如此。」穆恩懂了,利用普通士兵對家人的記掛和惦念組織防禦時不時出現的虛空獸,以保證黑耀果的產量縮水沒那麼厲害。得不到帝都援軍的情況下,還要保證上繳數額的充足,也只有這種辦法了吧。

「你不怕議會追究責任?」

「怕自然是怕的,但是能怎麼辦?夢境領主不管,帝都不管,還得足額上繳黑耀果,數額不足一樣要被追責。我還能怎麼辦?」

「……確實。」穆恩點了點頭,他覺得有些抑鬱,最近黑耀天氣不錯,好久都沒有出現大型飛天蜘蛛網,也沒有令人壓抑的水雲了,但他就是覺得抑鬱。

「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嘗試聯繫一下我父親,看一下他那邊的意思。」

「閣下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是不用了,帝國法規,嚴禁公爵大人那樣的大領主插手其他統領區域領主的事物。像公爵大人那種傳統且正直的貴族,決不能再少了,否則帝國…」

「嗯。」穆恩沒有再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麼。那法蘭也沒有再說太多,晚餐就在沉默中進行著。

匆匆用完餐之後,穆恩就帶著羅霞離開了。之後也沒有通知桑迪恩等人,就在羅霞的陪伴下,離開了城堡,在城中閑逛。

沒有了光源之根作為光源的地下,只能靠火光或者魔法燈照明,而這城裡魔法燈實在是少的很,除了城堡門前那兩盞之外,照明全都靠火把。

憑藉著記憶,穆恩找到了印象中的哨所,然後帶著羅霞向岔路盡頭走去。寂靜的街道上鮮有行人,火把燃燒的噼啪聲顯得清晰刺耳,一個看起來有些破舊的房舍在道路盡頭孤單豎立。

羅霞上前兩步,敲了敲房門,屋子裡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還有比較明顯的,某些東西被扣上的聲音。

「你們找誰?」來開門的正是之前見過的士兵,眼中滿是戒備。

「藏在哪?」穆恩面無表情的問他,帝國法規,私藏未覺醒者,同其待遇處以放逐。嗯,穆恩這種,沒被發現自然不同。

「什麼藏在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士兵臉上有一絲惱怒和驚慌,說著就要將門關上。

羅霞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穆恩要嚇對方,仍是一腳飛起,將門連帶人一起踹進了屋子。

「你!你們!」士兵捂著腹部,痛苦呻吟著,劇痛讓他喘氣都有些難受。

屋子中的布置相當簡陋,只有基本的桌椅,床,灶台。穆恩將目光轉向一個帶蓋子的地窖入口,走了過去。

「你!別動!」士兵強忍劇痛,像蛇一樣匍匐在地上,向地窖方向蠕動。

穆恩拉開了地窖的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雙充滿驚恐不安的眼睛,紫色的眼睛。說實話,這種眼神穆恩以前看過許多,卻完全沒有感覺,沒有今天這種彷彿被刺了一下的感覺。

「混蛋,滾開!」士兵掙扎著爬起來,用身體撞向穆恩。只是可惜,還在空中的時候就被羅霞抓住,甩到了一旁。

「不要,不要打我哥哥了,我,我跟你們走就是了。」地窖中的女人帶著哭腔沖了出來,外面發生了什麼不用看,只用聽都能知道。她衝出來之後,死死的護在士兵身前。

「值得嗎?」穆恩看向兩個人,不知道問的是誰。士兵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瞪著穆恩,而那女人,則不停地點頭,淚如雨下。

「為什麼不反抗?」

「哼,拿什麼?拿弓射死你們這些會魔法的?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士兵痛苦的表情中滿是不屑。

「將來有機會,可以到繼往城找我。」穆恩丟下了幾枚晶幣-黑耀通用貨幣,之後就帶著羅霞離開了。只留下在屋子內發愣的兩人,直到確定穆恩走遠之後,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穆恩沒有回城堡,而是找了片相對低矮的城牆爬了上去,坐在那裡看著遠處的漆黑。

「少爺?」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麼了。」穆恩的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哀傷。

「總覺得,那些未覺醒者,那些平民,跟我印象中的都不一樣了。」

「哪裡呢?」

「我也說不上來…」穆恩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再度開口,「根本上還是我太天真了。」穆恩轉過頭,看向羅霞,繼續說道:「沒想到帝國內,暴風領竟然算是一個很好的地方了,資源也好,黑耀產量也好。我以為在帝國宣傳的生存壓力下,人們大多會很理性,去接受註定的事情和法規。但是,剛才那不就是例外?」

「我反而把嘗嘗處於不理性的自己給忘了。是啊,有點人性的人,誰又能冷靜的面對自己的至親被…」

「他們不是不想反抗,只是沒有能力。帝國的高端力量,魔法力量等等全部掌握在大領主和議會手中。即使反抗也是沒用的。還不如苟且下來,想點辦法養活親人。」

「議會和地方大領主,大領主和轄區內小領主,議會和小領主,事實上已經有了衝突和矛盾,地方上和議會的割裂太強了。」

「那這樣的話,議會制定的政策,所依據的東西是不是也不完全準確呢?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突然就覺得,這種強行將至親分開,讓其中一部分自生自滅的事情,實在是…」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偽善?聖母?」

「不算吧,穆恩。」羅霞想了想,「一直以來你接受的信息和教育都是這樣,沒有深想過他們的遭遇也比較正常。你要是一下子就覺得這事情不對!要改變!那才是怪事呢,你在這個環境中,本就不可能一下子產生改變的想法。另一個則是,因為你的身份,你未覺醒者的身份,正因為你們有相同點,但是生活卻完全不同,你才會在一定程度上覺得不合理,才會想要改變。」

「……」穆恩迷茫的看向羅霞,「怎麼感覺,你比我還了解我?」

「嗯?因為我一直在你身邊啊,所謂旁觀者清?」

「那…我該?」

「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的哦,穆恩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即使中途有所修改,那不還是你想做的?」

「嗯…是。」穆恩點了點頭,看向黢黑似深淵的遠方,喃喃自語:「我想讓所有未覺醒者,有朝一日能挺起胸膛,為他們自己,為我們的國家感到驕傲。我想讓我們一族,不再有覺醒與否的區分。我想,有朝一日,能帶著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地上,回到那原本屬於我們的世界,去看一看真實的星空,去看一看真實的,月。」

羅霞微笑著,看著有些呆的穆恩,隨口說道:「會很難哦。很難很難哦。」

「嗯,確實有點空,有點大,有些痴心妄想。」

「你會放棄么?」

「很難哦,很難很難的。」

「與我何干?」穆恩甩了甩腦袋,擺脫迷茫,一時紫發飛揚。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告別了那法蘭子爵,穆恩一行便啟程上路了,坐在車上的穆恩還不斷想著昨晚,那士兵的表情和話語。

「少爺,還在想昨天的事?」

「嗯。」穆恩將車窗關上,繼續說道:「你說,帝國看似一切正常,會不會各階層之間其實已經有很深的怨恨了?尤其是平民和貴族之間。」

「會的吧,以我們魔人族來說的話,肯定是會的。而且肯定會發展成反抗,暴亂之類的。只不過你們精靈的構成比較特殊。」

「你是說,力量對比?」

「是的啊,數量眾多的平民並不擁有足夠顛覆貴族統治的手段和力量。這也是為什麼矛盾雖然尖銳,卻爆發不出來的原因吧。也許爆發了,就只冒了個泡之後就被撲滅了。沒有任何意義,並且有點可笑。」

穆恩此時已經是眉頭緊皺,他想到了他的蘭草,月能,以及月能近衛。某種意義上,這東西好像真的能對帝國的勢力構成,甚至政局起到作用?父親是已經知道了的,為什麼他沒阻止自己?或者全盤接手?難道父親存了改變帝國現狀的心思?

「感覺,這種事情還是要解決的吧。」穆恩將疑惑放下,繼續說道:「想當年我們在地上的時候,也從沒覺得傳送法陣會失效,人類會突然反抗我們啊,而且他們還成功了!」

「嗯,這倒是,還沒達到爆發點吧。」

「……額。」受到了羅霞的啟發,穆恩越來越覺得,這麼下去,遲早要出問題,偏偏他又什麼都做不了。延續了一千多年的制度和政策,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廢掉呢,那麼多的矛盾和對抗,怎麼可能輕易就消除。

「你說,那法藍那裡,會有多少被藏起來的未覺醒者?」

「這就不知道了,總之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

「你這不是廢話嗎?」穆恩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我看他當時組織的防禦部隊,人也不算太少,少說有四五百,少說點,有的可能沒有,有的可能兩個甚至更多,那背後的未覺醒者基本上也是四五百。之所以說不會太多,因為我們同樣提了收購未覺醒者的事情,那法蘭子爵還是很痛快和慷慨的,整理了不少未覺醒者等著繼往城派人來帶走,數量並不算多。」

「你說這一路的領主,為啥賣起來都那麼痛快?」

「少爺?你是不是傻了?至今也沒幾個未覺醒者熬到一百歲熬出了天賦的,他們養著他們,養到一百歲,也只是因為帝國法規的規定而已。能早日擺脫負擔自然求之不得。」

「不是還可以用來做些農活么?」

「各地黑耀果的產量下降了不少,哪裡還有活計讓他們干哦,再說了,為了保證上繳數額和自身用度,用領地內的平民去做豈不是更好?何必讓註定沒希望的人去做,萬一私底下搞些小動作報復社會呢?」

「好吧,怪不得一路看到的,都沒有多少勞動的未覺醒者了。」穆恩自嘲的笑了,「看來帝國法規也不是完全都是壞的,至少保證了他們能活到一百歲?」

「少爺,對與錯,好與壞,你之前怎麼告訴我的來著?」

「嗯,是了,這種事情還是要看立場和著眼點的啊。」

穆恩原本對未覺醒者只是同情,他自己雖然也是,但是沒有切身體會過那種掙扎求生的環境,實在難以產生共鳴,再加上之前收購來的未覺醒者都是已經差不多100歲的了,穆恩也很難看到他們之前的生活狀態。

他之前所掙扎的,更多的是在心境上。那種自卑,自怨自艾,對無能的憤恨,對自己的不解,正是這些促使他去搞研究,搞探索,只不過成果對他自己來說沒啥效果。

現在則是有些不同,算是另一種的感同身受吧。一方面對力量,對能力的認知超越了單純的武力或者魔力,另一方面也算增長了見識,明白了許多不易。就是這些經歷過的小事情讓他對未覺醒者的態度有了徹底的轉變,真正將其看成同胞,尤其他手裡掌握著能讓他們改變的東西,整體來說,這也算是穆恩的一種成長吧。

穆恩想起之前看過的某句話,「曾經以為人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緩慢成長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才發現,成長往往只需要一瞬間。」

怒焰裂谷

「殿下,現在的國內形勢,已經差不多了吧。」

「嗯,我也覺得是時候了。這都鬧的不可開交了,感覺再鬧下去都要打起來了。」

「那…要不要適當幫助那小傢伙一下?否則以他的本事,想摸到還是比較難的。」

「嘿嘿,不要說廢話,他可是我們計劃中比較關鍵的一環呢,自然要幫。告訴他們,做的漂亮些,不要露出馬腳,不然的話就只有拿著自己的腦袋來見我了。」

「是,殿下。」

「哼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翻騰吧,澎湃吧,哈哈哈啊。」一陣低沉的哼笑,帶著些許的得意,華麗長袍配金色絡腮鬍子的青年,端坐在鑲金椅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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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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