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城軼事 第八章 少女少年(1)
那一晚,水兒哭暈在街上,醒來時是在家中榻上,神情恍惚。
漁夫的屍體被處理的很乾凈,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牆上的洞叫人費解,遭到幾句罵聲。
不知何時起,不知何處來,喧城傳出一道消息。
水兒的漁夫爹爹死了。
許多人都來探望,吳老爺子和孫老太太第一時間就衝過來,別的還有魚市老闆、鄰居好友、甚至官府。
他們都曾提過要收留水兒,水人惹所有人愛不說,又有幾個會忍心讓一個七歲女娃娃獨自流浪。
可當他們看見水兒空洞的眼睛,坐在榻上低頭沉默,就像一個活死人時,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原來,失去爹爹對水兒的打擊有那麼大。
這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或者說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事。
那年寂靜夜晚的掙扎,尋葯時的絕望,最終得救后難以言喻的歡喜,對親生女兒的愧疚,自己的懦弱和悲劇,都讓漁夫在無形中對水兒融入了更多更深刻的情感,再加上水兒天生對他就有強烈的依賴。
如此相依為命七年的父女之情,無人能與之相比、替代。
後來沒人再多說什麼。
為了讓水兒早日忘記傷痛,幸福美滿的成長,也為喧城和平的生活,最終決定讓吳老爺子和孫老太太輪流照顧她。
有這兩位在,誰能把照顧水兒的重任搶走?若是不讓他們來,那還不得把喧城翻個頂朝天。
只是水兒說什麼都不願意離開家,這和爹爹生活七年的小破屋,二老就只好每日都親自趕來。
就這樣,好些日子過去。
水兒出人意料的願意出門走走,二老大喜過望,悄悄跟在後面,想知道她要去哪裡。
漁夫死後,她偶爾會聽到窗外有孩童在談論教書先生的事,聽的多了也就對那位先生越來越好奇,長久下來關於先生的事已經熟知不少。
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以前都不曾聽說過。
經過趙當家趙明登的麵餅鋪時,水兒停下來盯著看了一會,擦了幾回口水。
趙明登很驚喜她能走出來,笑了笑遞出去一塊甜餅。
水兒接過手咬了一口,低下腦袋羞羞地嗯了一聲,隨後逃跑似的來到隔壁門前。
數位少年的讀書聲不似紅杏,卻也能翻牆而來,區區木頭門板自然抵擋不住。
吱呀一段長響,院門被慢吞吞地推開,水兒探出腦袋。
讀書聲戛然而止,學生們隔著竹窗一齊偏頭看她。
這時間不會有人來打擾,只有嫩嫩的讀書聲發出,木門摩擦的聲音變得尤為擾耳。
先生依然看著手中書卷,不悅說道:「繼續。」
學生們的心思回到書中,閱讀起來。
水兒愣了愣,走進幾步,跪拜下去。
......
......
恍惚之中,自大唐國新皇改年號為盛已去十五年,喧城也迎來第十五個平和安逸的春天。
如今該老的人老了,該長大的長大了,該來的來了好多年,該去的也去了好多年,該變的也快變了,喧城還是小小的喧城。
十五年來不論潛移默化還是明目張胆,都發生了很多事,百姓的生活一點點變化著。
就像春雨潤物無聲一樣,你看著花開花落萬物更替,卻也道不出個感慨,莫說是俗人,因為早就習以為常。
可要說最大的變化一定是水兒,原本活潑可愛、花見花開、人見人愛、串門跟回家似的、大笑會露出小黑洞的小女孩變得沉默寡言。
她總是藏在陰暗的地方,低著頭兩隻手搭在一起,不知在擺弄什麼,一站就是好久。
不然就是在家待著,一天都不出來,只有當你和她四目相對時才知道,原來她還活著。
那雙大眼睛里的寂寞和無助,沒人能填補。
漸漸的水兒淡出人們的視野,沒有人想看到這樣眼睛,他們幾乎快要忘了還有水兒這樣的人,只有必要時才會與之接觸,同時會不自覺地撇開視線。
有一人與水兒相反。
老街書齋那位先生的名聲越來越大,他早已不被人當成看孩子的老媽子,而是一位學識淵博,能讓熊孩子聽話,能幫著讀城牆上的告示,能下田種地,平時有說有聊的......好使的......老媽子?
總之,在喧城先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人們有時還會向外鄉人吹噓一番說,先生是真真文曲星下凡。
先生的文采被高度認可並傳播,主要原因來源是讀告示時會念出好多生字,還能幫大家解釋到底什麼意思。
順著勢,書齋也越辦越好。
不像以前只是教四五歲的孩子識字,現在更多的是來學文科——書法禮樂算的十多歲少年,其中多數是自發願意來的,就連幾家大戶子女也被安排來讀書。
這麼多孩子願意來作他學生,先生那是高興的不得了,講課時板臉的次數都少了,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的欣慰的笑。
學生們一度有些懷疑先生的精神狀態有問題。
有一年,先生舉薦一位叫做李不口的學生上都城去參加考科。
李不口很慌張,堅決不認為自己能行,去了一定丟人。
鄉親們同樣不以為他行,便將矛頭指向先生說,大家說你是文曲星就是玩笑,咱這鄉下地方哪會有什麼才子出世,還真以為自己是絕代名師出高徒了?
會有這樣的想法不是不可理解,喧城可說是大唐國邊境中的邊境,並不荒涼也會有貿易進出,可就是個鄉下地方,沒幾個人見過大世面,就是吳老爺子和孫老太太也多是靠子女的功勛和祖上積累才攤上大戶兩個字,本質上還是鄉下人,其餘的就更不用說了。
唯一能擔得起大戶之家、才學之家這種字眼的只有錢家,可他們的家主已經好多年沒出現。
李不口聽到先生被這樣罵,沒有站出來維護,反而自信心變得更加低落,上課時也經常無故神遊,甚至哭求先生不要讓他去考科。
先生當時就抄起手中常捧的書卷扇在他臉上,一下把李不口扇蒙了,第二天一早,一輛馬車把凌亂的李不口接走,去了都城。
時隔兩個月,就在大家都快忘了李不口這人的時候,朝廷貼出一張告示,內容很好理解,就是李不口得了那年文科榜首,還驚動了皇上。
一時間整個喧城都沸騰了,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在傳頌這段傳奇,搞得路人皆知。
這是當然的,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喧城能有一個李不口,就能有第二個李不口,朝廷對喧城就會更加看重,好處定然少不了,光是免除三年的稅收就夠百姓樂的。
還有原因是,喧城就是在先皇興歷年間也從來沒有過狀元,狀元對鄉親們來說,絕對是個新鮮玩意,不好好耍上一段時間是不會罷休的。
老街書齋以此名聲大噪,前來求學的孩子變得更加多了,先生始終只有一個,不得已要分幾個批次。
先生的名聲被抬到最高峰,成了喧城名副其實的第一人物,把錢家的勢頭生生壓了下去。
忽然有一天,大家反應過來一件事,他們只知道先生是先生,卻不知其真名,紛紛猜測,要有的直接去問。
先生拒絕回答,黑著臉把他們全都趕了回去,幾次這樣,猜測還是持續了很長時間。
其實他們始終忽略了一個很小,卻又很重要的一點。
考生必須經過幾次考試才能去參加都城舉辦的考科,這是大唐律法的規定,而李不口則是被先生舉薦后,直接去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