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公孫賈
冬日的清晨。
霜寒露重。
在咸陽宮的一座四方台之上,秦君嬴駟穿著一身玄色的勁裝,足蹬黑雲軟靴,以錦緞束髮,手中握著一柄散發著瑟瑟寒光的犀利的青銅劍。站在他對面的,是兩名穿著黑色武士服,並無護具,而手持銅劍的宮中宿衛。
嬴駟勾了勾手,嚴陣以待。
「殺!」
兩名宿衛都快步衝過去,手中的青銅劍一個朝上,一個朝下,直衝嬴駟的面門與下盤。
嬴駟不慌不忙,一腳踢開一名宿衛的利劍,又揮動手裡的青銅劍,「鐺」的一聲,挑開其劍,隨即欺身而上,動作宛如脫兔一般迅捷。
嬴駟與兩名宿衛戰作一團。
刀光劍影,有來有往,倒是斗得旗鼓相當的。
嬴駟畢竟是一國之君,身份尊貴,萬金之軀,宿衛們怎敢傷害他?故而都留了手,不敢使出全力。嬴駟自己亦是知道這一點的,他的劍術是早年公子虔傳授的,倒是一絕,不過嬴駟被流放到民間多年,早已生疏,好不容易撿回來又不可能有太大的長進。
嬴駟不同於嬴華,後者天生神力,勇力絕人,能做到真正的一力破十會,有萬夫不當之勇。
以嬴駟的武藝,尋常三五個士卒是近不得他的身,傷害得了他分毫的。
但這些宿衛都是百里挑一的銳士,在武力上豈是一般士卒所能比擬的?
似這等演武競技,嬴駟本可以選擇使用木劍。
不過嬴駟不願如此。
「喝!」
嬴駟瞅准了一名宿衛的破綻,趁勢揮劍,擊打其手腕,後者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青銅劍墜落在地上。嬴駟又飛起一腳,踢開另一名宿衛的青銅劍,將劍一掃,就架到那宿衛的脖頸上。
「君上威武!」兩名宿衛都讚嘆不已。
嬴駟微微一笑,不以為意,隨後收劍回鞘,扔給其中一名宿衛,自己下了四方台。比武這麼久,饒是天氣大寒,嬴駟都出了一頭的汗液,身邊的黑伯識趣的遞過一張手帕,讓嬴駟擦一擦額頭上的汗水。
「君上。」
直到這時,嬴駟這才看見黑伯身邊站著的少傅公孫賈。
「哦?少傅,你來了。」嬴駟倒是頗為詫異。
公孫賈欠著身子,含笑道:「君上的劍術真乃精進不少,就是江湖上的一流劍客,可能都不是君上你的對手啊!」
「哈哈哈哈,少傅休要折煞寡人。寡人自己的劍術,自己清楚,能防身就好,能防身就好。」
嬴駟笑著帶著公孫賈上了一側的四方台,自己坐到主位的蒲團上,隨後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說道:「少傅,請坐。」
「多謝君上。」公孫賈畢恭畢敬地坐下。
「啪啪啪!」嬴駟拍了拍手,喊道:「快上鹿肉!」
早有一名內侍端著一盤子過來,盤子上放置著一尊食鼎,食鼎中是一隻鹿腿,及其佐料,看上去甚是鮮美,讓人很有食慾。
這食鼎就放置到嬴駟面前的方桌上。
嬴駟抓著一側的匕首,想要切下一塊鹿肉吃,忽而想起什麼,將目光放到公孫賈的身上,垂詢道:「少傅,你吃了嗎?」
「臣吃過了。」
「當真?」
「不敢欺瞞君上。」
嬴駟聞言,淡淡的笑道:「少傅休要誆騙寡人,此時尚是卯時,少傅入宮這麼早,能吃了膳食?少傅過去可沒有這種習慣啊。」
聽到嬴駟還記得自己過去的習慣,公孫賈心中感慨萬千,道:「君上,臣是真的吃過了。」
「罷了。少傅一大清早就入宮覲見寡人,必有要事。」嬴駟笑了笑,說道:「少傅,這鹿腿甚是鮮美,你不妨嘗一嘗?」
「這……君上,臣忌口。」
「少傅的牙口不好嗎?」
嬴駟又道:「黑伯,給少傅上一鼎鹿肉!」
「君上,鹿肉已經沒了。」黑伯低著頭回答道。
「沒了?今早不是宰了一隻鹿嗎?」
「君上真是貴人多忘事。君上唯恐浪費食物,禁絕宮中的奢侈之風,故而早命老臣將鹿肉分給了後宮諸妃與壯公子,這鹿肉已經在其他地方了。」
聽到這話,嬴駟一拍額頭,說道:「哎呀,寡人是真的忘了。這幾日忙前忙后的,記性都不行了。」
「君上操勞。」
公孫賈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君上勤政愛民,恪盡職守,不過還是要多多注意身體才是。」
「寡人曉得。這不,寡人一早特地起來練劍,出出汗,解解乏。」
看見嬴駟這般模樣,公孫賈的心中五味雜陳,真是不該說什麼好。
從嬴駟即位的這段時間來看,後者是一位合格的國君,勤政方面,不下於其祖父獻公,不下於其父孝公,是秦國的又一明君。
嬴駟崇尚節儉,杜絕浪費的奢侈之風之舉,更是一再證明他的確具備雄主之資質的!
不過,這般的雄主,雖是年輕,只是未長成的雛鷹,果真能對他們老世族言聽計從嗎?嬴駟能為了一己之私,除掉衛鞅,推翻商君之法嗎?
「黑伯,將這隻鹿腿分予少傅。」
「唯。」
趁著公孫賈魂不守舍的時候,嬴駟就命人將那一鼎鹿腿送到他的面前。
「這……君上,臣不敢受!」公孫賈忙道。
「少傅為何不敢受?」
嬴駟擺了擺手道:「少傅,這隻鹿腿就當是寡人賞賜予你的。你不收下,你不吃,就是在對寡人不敬!」
「君上,臣……」公孫賈莫名的感動。
嬴駟又意味深長地道:「少傅,不,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管怎麼說,少傅都曾是嬴駟的師傅,有傳道解惑之恩,嬴駟銘感五內,不會忘卻。弟子孝敬恩師,這不是應當的嗎?」
原來,君上是將自己當做恩師了!
公孫賈一聽見這話,不禁鼻頭一酸,泣不成聲地道:「臣,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君上恩賞!」
「這就對了。」
頓了頓,嬴駟又嘆息一聲,說道:「少傅,在嬴駟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嬴駟的恩師。」
他緩緩的站起身,走到公孫賈的跟前,深深地作了一揖道:「恩師,請受嬴駟一拜!」
「君上!不可,不可啊!」公孫賈忙上前扶住嬴駟的胳膊。後者隨之正色道:「少傅,寡人昔日年幼無知,觸犯新法,害得你被施以黥刑,飽受苦難。寡人深感歉意,寡人深感愧疚,請少傅見諒!」
「君上。」公孫賈為之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