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過的地久天長

昏黃的燈光，照在劉柱略顯有些佝僂的身上。本是二十剛出頭的年齡，看著這個畫面，卻給人一種蒼老的感覺。

承受了幾年生活的重任，他本挺直的脊樑，習慣了這樣承受重負的微彎。就像在放下重擔的時候，腰脊自然的還保持著弓腰的姿勢。

此刻燈下，皮膚黝黑顯得有些飢瘦的劉柱，正在殘舊的泥巴牆房間里收拾著行囊。

生活的艱辛離看客們很遠，卻讓現實中生活的人，獨自品嘗著其中的不易。

劉柱能算得上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出門打工已有兩年零四個月。說是為了改變以後兩個人共同的的家境，她先出門去尋找美好的前途，然後兩個人一起再出去打拚幾年，這樣婚後的生活也能有些富足。

可青梅竹馬女朋友，此一去就是……

兩年多內，前半年每隔十天半月還有一封書信寄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月、兩個月……最後半年難得接到一封她的書信。

從一開始書信里的思念，慢慢變成對將組建兩人以後共同家庭的質疑，對未來生活條件的抱怨。到後來的各種數落自己男朋友無能，不能像許多情侶一樣在一起。彷彿兩個人的感情，就如打開酒瓶置放在空氣中的酒，味道慢慢變淡，直至產生了反感。

半年了，已經沒有收到自己女朋友的書信。就連這個春節她都沒有回來，讓劉柱心裡對自己二人的愛情有些忐忑不安，總是預感有些不好。無數次他也想追隨自己女朋友的腳步，一起去外面的世界闖闖，共同經受生活的風雨，改變未來的生活。

他如此簡單的夢想，但對於自己的這個家庭來說，卻有些讓他難以選擇。

十八歲以前，他都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對於近四十歲才得子的父母來說，他就是父母所有的希望，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含在嘴裡，不能讓孩子受到一點點苦。就連他上面兩個大幾歲的姐姐，對這個弟弟都是無比疼愛憐惜，家裡所有大小事都有父母和兩個姐姐承擔下來。

有時他剛想動手幫家裡幹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不管是父母或兩個姐姐看到，立馬搶過他要做的活，嘴上會說出非常一致的話：「這些事不是你要做的，你只要好好讀書，以後給這個家好好長長臉才是你該做的事」，不讓他這個家裡的老兒子碰一指頭。

雖然父母如此溺愛，姐姐們如此心疼，他也沒有因此把自己當成小皇帝。既然父母和姐姐不讓他幹家務活，他就爭氣的在讀書上下功夫，想以此來回報父母和姐姐們對自己的寵愛。從小學到高中，他的成績始終都是班級里的前一、二名。不僅僅是父母和姐姐喜愛他，就連教過他的所有老師，都對他特別喜歡。本來學生成績好，在老師的眼裡就是如高品質的璞玉一般，看著學生在自己手下被打磨成一件珍品，當然會有一種成就感。不出意外，他肯定會成為這個家庭的嬌子。

可一切，都在十八那年的夏天改變了。

原本不算富有卻很幸福美滿的家庭，因為一場突來的意外不再有美滿。

接連不斷的暴雨，讓池塘和河道都漲滿了水。那個中午，年過五十的父親，頂著大雨扛著鋤頭，去河邊的田裡看看有沒有太深的積水，好及時給排掉。

可此一去，父親就再也沒有走回家。

父親救了一個被洪水衝下來的十來歲男孩，而自己卻被洪水吞沒。

幾天後，父親的屍首才在下游的水庫里打撈上來。當被水浸泡浮腫、面目全非的父親遺體抬回來時，他現在還清晰的記得母親哭暈在地的情景……

蒼天視乎沒有多少憐憫，隨後劉柱的母親因悲傷過度病倒在床。但她沒過多久，還是堅持著從床上爬起來，想讓自己的兒子繼續完成學業。

父親走了，看到母親這樣，劉柱知道失去了父親這個頂樑柱的家庭，靠母親和姐姐支撐著這個家本來就不容易，如果自己再堅持上下去，只會讓母親和姐姐們更加辛苦。於是，他做出了自己平生第一個重要決定，放棄學業，回來撐起這個本已經不完美的家。

當母親艱辛的支撐著把兩個女兒找到歸宿，卻再次病倒在床上。這一倒，就一直躺到了今年正月的最後一天。當時拉著自己兒子的手，似乎有許多話要說，最後卻無力的閉上了眼。

母親也追隨著父親的腳步離開了，兩個姐姐已經嫁做人婦。曾經歡聲笑語滿屋的家，如今只剩下劉柱一個人。

雖說兩個姐姐嫁的不遠，離娘家只有十來里地，可結了婚總歸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像沒出嫁時整天住在娘家都沒人說。劉柱也不想因為姐姐常回來幫自己做事，到時惹得姐姐的家庭不開心。所以，這個家所有的一切劉柱都獨自去扛了起來，不讓姐姐們總是想著三天兩頭回來幫自己幹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輩子靠別人的幫助活著。靠自己辛苦收穫的，才讓心裡最踏實。

每個拖著疲憊身體躺在床上的夜晚，劉柱就在回想以前的幸福。想的更多的是自己青梅竹馬的女朋友，當初約自己一起出去打拚的話語。

「柱子哥，我倆一起出去打工闖幾年，到時手裡攢點錢了再結婚好嗎？叔不在了，嬸子這些年總是生病，去醫院看病借了不少錢，你在家裡靠田地里這點出節，什麼時候才能有結餘？我倆出去了辛苦幹上幾年，就是混的差點也能讓你家蓋上一層平房，像他們那樣結婚時風風光光，不會讓人看不起。

我爸媽他們到時也不會擔心，我嫁過去后受苦……」

人，都有爭強好勝的心理，不想讓別人看不起。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兒女以後生活的不那麼辛苦。

聽著自己女友的話，其實劉柱也想能和楊柳一起出去打工掙錢，早點把家庭狀況改變。

可姐姐們已出嫁，母親身體多病，自己總不能為了陪伴在女朋友身邊，就拋下多病的母親不顧，只想著自己的幸福。

於是，隨著劉柱的一次次回信說，等母親身體好轉些再出去打工掙錢，慢慢二人間的書信越來越少了起來。

這個世界沒有兩全其美的選擇，當我們選擇了一邊時，無形中就會忽略了另一邊一些。

一邊是後半生相伴到老之人的迫切希望，一邊是要對養育之恩的回報，劉柱總想著能那邊安撫好女友，這邊能照顧好母親，早點讓母親康復。

等了兩年多，母親還是走了。女友也似乎忘記了他們說過的天長地久。

等母親五七過完，又等所有春播結束，這才決定下來，收拾行李出去和楊柳一起打拚幾年。

劉柱委託自己叔伯幫著照看一下田地，招呼兩個姐姐偶爾回來幫看看家打掃一下。這樣等他過年回來時，至少還有個是屬於他自己的家。

劉根一早起床，做了點早飯吃后，把鍋碗洗好。背上行李，鎖好大門，把鑰匙送去給屋前叔叔拿著。

叔嬸交代了幾句，劉柱不停的點頭答應著。

「二叔、二嬸，屋子和田地里的莊稼，就麻煩你們幫我照看著了。我這要走了，去鎮上晚了，怕趕不上頭班車。」看了下手腕上機械錶的時間，劉柱抬頭對自己叔嬸說到。

「看你這孩子說啥話呢！俺們是你親叔嬸，幫你照看家裡這些本來就是應該的。柱子，出門在外自個要心疼自個。好好的掙錢，別想太多……

你爸媽他們不在了，你還有俺們……」二嬸看著劉柱叮囑到。

「你這婆娘，柱子今天出門掙大錢去，你提這話幹啥？

柱子，你別聽她在這胡說。出去了好好用心掙錢，家裡的事有俺們給你照應著，你就安心的在外面好好乾！」二叔扭過頭對著二嬸一瞪眼訓斥完，然後又帶著微笑對劉柱說。

劉柱知道，二叔怕二嬸這樣一說，會讓自己想到父母心裡難過，從而影響到自己的心情，弄成還沒出門就傷心的不好彩頭。

劉柱苦澀的對二叔笑了笑說：「二叔，二嬸說這些，也是為了讓我能安心在外掙錢。你就別怪二嬸不該了！以後我大小事還全靠叔嬸你們幫我做主，少不了讓你們為我操心呢！」

「你聽，我家柱子都知道我的意思，我說這話是勸他好好在外掙錢……」二嬸聽到劉柱這樣一說，本準備閉上嘴的她，立馬如遇知音的說到。

「好了，別在這啰嗦個沒完，耽誤了柱子出門的大事！

柱子，車子不等人，你就快點去鎮上趕車吧！走，二叔送你去坐車。」

二叔怕自己女人嘴上沒門，又提起劉柱父母不在了的話，忙說著要送劉柱去坐車。

「二叔，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出個門哪還用大人去送的！

你和嬸在家也要多注意身體，不要太累著自己了……」

劉柱拒絕了二叔要送自己坐車的想法，背著自己簡單的行李，揮手和叔嬸道別。

劉柱獨自走在去鎮上的路上，想著以前上高中去坐車時，每次父母送自己的畫面，眼裡不由的濕潤起來。

今生，不管自己外出要去多遠的地方，再也不能有父母相送的畫面了！

未來，自己只是個再也沒有了父母疼愛的人，唯一會迎送自己的，只有自己人生的另一半吧！

想到楊柳，有些傷感的劉柱心裡微微有些安慰。

「柱子哥，你放心！無論你家條件怎樣，這輩子我就只做你的女朋友，我永遠只是屬於你的楊柳，對你的愛我會天長地久永不變……」

想著楊柳的這些話，劉柱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雖然我失去了父母的愛，但還有楊柳的真心陪伴著我！」

劉柱非常相信楊柳說過的天長地久，忽略了書信漸變漸少的現實。

在他心中，對方說過的天長地久，一定會是到天荒地老。可一切真能如此？

你說的天長地久

我堅信此生定能擁有

無論歷經多少次風雨

這顆心依然有炙熱保留

你那深情的眼眸

點亮我黑夜迷失的路口

等我

別走

就讓未來的路

我們一起攜手